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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刘贵妃往她的凝香宫走去,步履踱得极慢,面上显得心事重重的。
身后的女官关切地问:“娘娘因何事而忧愁?”
刘贵妃叹气道:“北齐那边儿又遣来密使了,对方让我对毓王妃下手,我还拿不定主意。”
女官一听,连忙左顾右盼,确定月夜下空空荡荡的宫道上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压低声音问:“北齐的密使,现就在宫里?是谁?”
刘贵妃道:“就是那位董家四小姐,董阡陌。”
女官有些不信,质疑道:“怎么可能?年纪也太小了吧?”
刘贵妃蹙眉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的,董家乃簪缨世家,世代为官,应该不会有北齐的细作。因此一开始,本宫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可她似乎对本宫的事了如指掌,还念出了一段蔺王去年传书中的内容,你想,这是外人可以知道的事吗?”
女官道:“如果她真是北齐密使,那她大约就不是真的董家千金,而是被人掉了包。”
刘贵妃考虑着说:“韦墨琴的几名师姐,都是蔺王的眼线,个个都是乐理行家,而这个董小姐也十分精于此道,不会有错了,她一定是那些人中的一个乔装改扮的,真的董阡陌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女官问:“既然确定了密使身份,娘娘还有什么犹疑之处?”
刘贵妃道:“密使传王爷之令,要设计对付毓王妃,且不说我和棋画的关系不同一般,就说前些年我做过的几件不能让人知道的事,从来都没避讳过她。一旦跟她闹翻,保不齐她会揭我的底!”
女官目露狠光,低声进言道:“既然如此,娘娘不如趁这个密使还没在西魏皇宫里站稳脚跟,设计杀死她。回头等蔺王追究起来,就赖到毓王妃的身上,您就说发现密使身份时已经太迟,救不了了,这样一来,娘娘您就脱却干系了!”
刘贵妃边听边点头,最后笑道:“还是尹姑姑你心思活络,不错,你说得有理,比起一个初来乍到就开始发号施令的密使,本官还是应该保全了棋画,她和她的父亲,都是本宫的一大助力。”
女官进一步提议道:“到时去信向蔺王解释,还可以把毓王也搅合进来,这样,蔺王转移目标,就不会怀疑咱们了。”
刘贵妃道:“好主意,就这么办!这个董阡陌一死,蔺王再派下一任密使,至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本宫正好趁这段时日重做部署。”
“……”
这二人说着说着,相携走远了,她们自以为空空荡荡的宫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有第三人能听得着她们说话。殊不知,有个青衣人一直无声地随在她们身后,将这番谈话尽收耳底。
“她竟然是蔺王的人?”贺见晓很是疑惑,自言自语道,“董阡陌此人,越来越不可捉摸了。”
假如刘贵妃的计谋得逞,明日之后,董阡陌就是个死人了,她的身份将会成为永久的谜团。
可是如果这时候与董阡陌开诚布公,坦诚相见,而她又不是“自己人”的话,那贺见晓就相当于主动授人以柄了。
董阡陌,她的真实身份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贺见晓,他是应该扶她一把,还是要冷眼旁观,放任她自陷死地,坠入万丈深渊?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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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整座皇宫笼罩在晦暗的氛围中。
新上任的掌事嬷嬷柳姑姑经过廊下时,看见宫娥宝兰半跪在青石板上,发出哀哀的哭泣声。
柳姑姑知道宝兰素来与茑嬷嬷亲近,于是上前劝道:“别难过了,茑嬷嬷一时想不开,能怨得着谁呢?快收起你的眼泪,打起精神做事吧!”
宝兰闻声抬头,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抹着眼泪说:“我不是在哭茑嬷嬷,而、而是……”
“而是什么?”柳姑姑皱眉。
“呜呜……”宝兰用哭腔说,“奴婢清晨喂鸟,想起了茑嬷嬷的事,一时神思恍惚,就把两只芙蓉鸟、三只白羽绣眼,和……”
“和什么?”柳姑姑一下急了,扫视周围的鸟笼,发现好几只笼门大敞着,里面都是空的。
宝兰哭着说下去:“和太后最喜欢的一只紫蓝金刚鹦鹉,全都放到了天上,这会子都寻不见了。”
柳姑姑跑到院中,仰头急急观望,哪里还有被放出笼子的鸟儿的踪迹。
“姑姑救我!”宝兰哭倒在台阶下。
“这回你可闯了大祸了!”柳姑姑摇头叹气,“我要去回太后,至于怎么回太后的话,你自己想清楚吧!”
头一天掌管鸟廊,柳姑姑为了撇清干系,第一时间回禀了太后。
别的鸟也就罢了,那只紫蓝金刚鹦鹉是五年前嫁去北齐和亲的朔月公主留下的,太后瞧得跟亲生女儿一样,有了差池,谁都担待不起。
不多时,柳姑姑从后堂走出来,板着一张面孔,告诉宝兰:“太后仁慈,赏你五十个花儿红,你自己去内侍省领罚吧。”
宝兰立时软倒,大哭道:“奴婢不想死啊,奴婢还有下情回禀!”
柳姑姑拧眉,斥道:“一大早的在这里哭,那就不是花儿红,而是三丈青了!凭你有什么上情下情,也等领完花儿红再说!”
宝兰哭诉道:“奴婢知道茑嬷嬷其实是让人害死的,奴婢愿意把实情和盘托出,求姑姑再为奴婢求一次情吧!”
柳姑姑并不知道昨日鸟蛋摔碎的事,一闻此事,当时便吓了一跳,立即转身步入后堂,跟乔女官嘀嘀咕咕地说了宝兰透漏的事。乔女官又斟酌字句,去回了太后。
太后正自对茑嬷嬷之死心怀疑窦,立刻就把宝兰叫进来,让她从实招来。
乔女官道:“你可老老实实回太后的话,有一字不实,立刻交由内侍省的刑房处置!”
宝兰抖着肩膀磕了个响头,方回道:“奴婢有罪,昨日收了董家小姐的银子,许她摸一下鸟巢中正在孵蛋的燕子。董小姐不知在燕子身上涂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工夫,就引来了一大群马蜂,把那只燕子蛰跑了,鸟巢也一下被打翻了。”
太后面色古怪,与乔女官交换一个眼神。
宝兰继续说下去:“后来董小姐就威胁茑嬷嬷,如果不配合她一同欺骗太后,谁都捞不着好处,下场最惨的就会是掌管鸟廊的茑嬷嬷。茑嬷嬷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屈从,按下鸟蛋被打碎的事不报给太后。”
乔女官紧声发问:“你口中所说的董小姐,是二小姐,还是四小姐?”
宝兰泪汪汪道:“是董四小姐,董阡陌。”
“哦?”太后面上的神情说不出的骇人,像是隐怒未发,又像是噙着笑意,问,“阡陌打翻鸟巢,对她有什么好处?”
宝兰道:“我从董二小姐的丫鬟香云那里听闻,四小姐董阡陌虽然是嫡出小姐,多年来却得不到父母的疼宠,就连底下的庶出小姐也高她一头,让她很是不忿,一直都认为二小姐挡了她的路,意欲寻隙加害。”
“哦?那她怎样害她二姐?”
“她打翻鸟巢,本来是要栽赃给她的二姐。”宝兰振振有词道,“她重金买通了香云,打算串词诬告董二小姐,只是香云良知未泯,没有协助她一同说谎。最后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茑嬷嬷逮个正着,关了起来,只待太后午睡醒了就交由太后处置。谁知道这时候,我们清理鸟巢时发现,有一个蛋没有摔碎,摔出了一只小小的雏鸟,还是活的!”
太后更加意外,挑眉问:“你是说,雏鸟是自己摔出蛋壳的?”
宝兰用力点头道:“千真万确,是奴婢亲眼看见的!然后董阡陌就威胁茑嬷嬷说,四蛋碎而一鸟存,若是叫太后知道了实情,盛怒之下,茑嬷嬷说不定会被满门抄斩!”
“那茑嬷嬷就听信她了?”乔女官问。
“是哇,”宝兰道,“于是茑嬷嬷就答应配合她演戏,把那只雏鸟粘在一枚涂红的假蛋壳里,董阡陌吹箫掐准了时辰,正好是蛋壳裂开的时候。这样,丝络出世就变成了她的功劳,她再以巧言蒙蔽太后,您就不会追究其他丝络蛋的事了。”
“她做这样的事,对她有何好处?”乔女官又问。
宝兰对答如流道:“她这样做,第一可以从打碎丝络蛋的事里免罪。第二,她为自己播下了美名,现在整个宫里都传开了!说是董家的那个四小姐,萧声通神,连太后的神鸟都让她从蛋壳里给吹出来了!”
听到此时,一旁立着的柳姑姑先疑惑起来,她对宝兰还算熟悉,一直把她当成一个怯生生的新进小宫女,却从来都不知道,宝兰有这么伶俐的口齿。
况且,柳姑姑也是懂鸟的,昨日站在旁边看着,半点儿都没看出那枚丝络蛋是假的。
“哼!”太后冷哼一声,问,“柳姑姑,宝兰口中说的事,你可知道吗?”
柳姑姑连忙齐膝跪下,坚决道:“没有!奴婢自己没见着一点半点,也未从其他人口中闻得只言片语,否则早就来回禀太后了!”
太后恨恨地磨着牙,冷笑说:“哀家最恨那些撒谎的人,今天敢拿话哄骗哀家,明日谁在后面戳一下子,她就敢给哀家下毒了——来人啊!”
她扬声一唤,从屋外冲进来两个身高七尺的太监,看走路姿势就知道是练家子。
“把这个谎言欺主的贱婢,那一口牙都给哀家拔了!”太后下令。
“是。”太监整齐应声。
于是一人制住地上仍维持跪姿的宝兰,将她两条挣扎的手臂牢牢扣在身后,单脚踩住她的膝弯,让她起不了身。
另一人上前,一手扣住她的咽喉,迫使她大张开口,另一手探进手指,放入她的口中,直接用手指开拔,只用了盏茶不到的工夫,就拔了约莫八颗好牙。
原来,这名其貌不扬的太监,竟习有五台山的大力金刚指!
一开始宝兰惊骇莫名,拼命挣扎与哭叫都没有用,后来她那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被生生扯下来,痛得她几乎立时发了狂。
那满口的血,淌在别着锦帕的前襟,又流到了地上,宝兰哭得呼天抢地。
上座之上,太后凤眸微眯,面上闪过一丝快意,表情带着两分享受。
这时珠帘微动,董阡陌从后堂的水房步出,素手里端着茶盘,笑盈盈地走出来。
乍一见到这般惨烈景象,她似乎是被吓坏了,“哎呀!”一声,将一道水晶珠帘甩得哗啦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