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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闻言神色大变,见姜青禾让随行的宫女退去,才怯怯的问:“娘娘,如今陆皇后所染怪病,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为何娘娘还要登门拜访,自找麻烦呢,如若后宫流言四起,娘娘三思啊......”
身旁的小丫头喋喋不休吵得头疼,虽然知道海棠是关心自己但是姜青禾就是感动不起来。
“我虽然与陆雨枝在宫外便相见几面,入宫之后除了宫中召集以外,私下也只是偶尔登门拜访几次,但是她如今无人关心,我希望她即使最后几日,也能明白这世间并非全是冷漠,冬日漫漫,可别冻了人心。”
“无人关心?怎么会呢,”海棠笑得灿烂,皆是小女孩的纯真之色:“娘娘说错了,有皇上和陆皇后的家人关心呢。”
姜青禾一愣,有些出神。
想起宋玖煜看向陆雨枝的神色,总是笑面相迎,却好像从未有过从眼底流露的欣喜,如若是陆雨枝不够貌美,陆雨枝又是故陵有名的美人,若是陆雨枝不够聪慧,她又是故陵城的一代才女,如若是家境不够殷实,陆家先父曾为先帝的宰相,颇受重用。陆雨枝端庄优雅,举止得体,美貌无双,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为人心怀慈悲,颇受美名,为什么如此一个完美的女人,宋帝望向她的眼神,皆是一片虚假。
想罢,姜青禾才回了海棠的话:“也许,还有她的家人。”
只见眼前宫中甬道积雪被宫人扫除,雪依旧落下,悄无声息,曾经,这里燃起熊熊大火,火星四溢,回荡着女人撕心裂肺和孩子荡气回肠的哭声,城门千疮百孔,皆是腐烂生蛆的尸体,血液染红石砖,天空阴沉,暮色晦暗。
以血液生命为代价夺来的王位,坐的真的心安吗。替换上的君王,又真是明君吗。
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一位衣裳华贵,身姿高挑,一位衣着朴素,体态娇小。映衬着落阳余晖,纵使华丽的衣裳披在早已是空壳的人身上,也如同行尸走肉,姜青禾抬头见血染残阳,夜幕降临。
京华宫大门紧闭,一道黄符贴于宫门之上,宫内遣散了许多多余的太监宫女,只留下了陆皇后先前的两位贴身宫女伺候,陆皇后不行厚葬之风,早就下令死后定不许活人陪葬,而这些宫女不记恩情,还惦记着陆皇后死后能捞些玉器另寻别处。
世态炎凉。人心难测。
京华宫外符纸填满了宫墙,显得更加与世隔绝,好似瘟疫聚集,总让人觉得鬼怪横生,阴气四溢。
姜青禾回首看向海棠紧张害怕的神色,安慰道:“海棠你就在此处等我,我一人去。”
海棠急忙摇摇头,虽然已经害怕到声音颤抖,但是依旧努力的挺直腰板:“不行不行,在宫外娘娘是我的小姐,在宫内小姐则是我的娘娘,老爷和夫人嘱咐过了,海棠到死也要保护好小姐,海棠虽然愚笨无知,不动人情世故,但是还是学了一些拳脚功夫,娘娘带着海棠吧,不会给娘娘添麻烦的。”
晚风吹过,姜青禾却只觉得心头一暖,在这寂寞深宫中,海棠莫约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母亲怕自己在宫中暗箭难防,便让海棠十二岁随自己入宫,海棠聪明,替姜青禾拦下了无数的毒酒和一些阴损的招数。但是人依旧如此天真烂漫,勇敢单纯。
她伸手替海棠整理好衣领,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语气放柔:“这冬日刺骨,小心别进了风,到时候受凉可就难办了。”
海棠闻言一笑:“谢谢娘娘。”
京华宫许久大门未开,姜青禾推开朱红的大门,才发现上头已经落了一些灰和蜘蛛网。门缝挤压着依旧吱吱呀呀的,一进大院只觉阴气扑面,院内未点灯,一片漆黑,只有内殿好似点燃几盏烛火,昏暗不明,摇摇欲坠,冬风呼啸,两人只觉得背后一凉,姜青禾多为讶异。
京华宫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压抑,阴沉。
海棠只觉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曾几次随姜青禾来过京华宫拜访过陆皇后,这儿原本一片明媚,花红柳绿,即使是冬天也是灯火通明,何曾是这般凄凉的景色。
只是长廊上有一提水宫女若隐若现的身影吓了海棠一跳,宫女见来人是姜贵妃,急忙下跪叩见,如若取得贵妃青睐,前去昭华宫受姜贵妃差遣,就不用呆在这个鬼地方服侍那半死不活的陆皇后了,那可真是老天开眼。
姜青禾做噤声手势,问道:“陆皇后可休息了?”
宫女谄媚神色收了几分,眼中可见恐惧:“应当时还未休息,陆皇后整日不休不眠,不言不语,除了每日进进出出的医者道士,便无人登门,这些人都从后院进来,所以这大门也许久未开了,我也是只敢每日送水替陆皇后擦拭,其余时间,都在殿外。”
海棠见姜青禾不说话,微微闭目,她便意会了,朝宫女递了一锭银子,嘱咐道:“好好照顾陆皇后,不许怠慢,赏赐少不了你,明白吗?”
宫女见自己掌中白花花的银子,两眼放光,宫中哪有娘娘随手赏赐就是一锭银子啊,何等富贵和恩赐,连忙磕头谢恩:“谢谢贵妃娘娘,谢谢贵妃娘娘。”
海棠摆手,宫女见此便离开了。
姜青禾长叹一口气,便起身朝内殿走去。
内殿只点了两盏烛火,照着殿内昏暗的光景,海棠本想点燃其余几盏,却发现灯盏早已撤了,炭火也烧尽了,屋内冰冷刺骨,海棠如今不觉得这毫无人气的京华宫恐怖了,只是觉得生气。
“娘娘,就算陆皇后生病那也是陆皇后,内务府和宫女怎么可以如此怠慢,炭火都撤了,如何过冬,这冬日夜风那么刺骨,这样是会留下腿疾的,灯火不明,寒气如此之重,别说是治病了,正常人想不病都难。”
姜青禾摇摇头,心中已如明镜般了然:“这不是怠慢,是圣旨难抗。”
海棠瞬间懵了,不明白姜青禾的意思。
“圣旨?皇上?怎么可能呢,陆皇后可是皇上在宫外就成亲的结发妻子呀,而且,皇上不是下旨全国上下寻医,为此一掷千金日夜难眠还罢朝了呢。”
“傻瓜,正是因为陆皇后是她的发妻,皇上才需要这么做,他是皇上,必须要为自己的皇后殚精竭虑,但是那都是表面功夫,他或许,根本就不那么期望。”
两人走向寝殿,紫檀木床上雕刻着凤游牡丹的图案,雍容华贵,床幔低垂,恍惚之间能看见里头的人影正有着微弱的呼吸。
“臣妾姜青禾,参加皇后娘娘,知晓皇后娘娘身体抱恙,特前来看望娘娘。”
姜青禾低头等着回应。
半晌无声,久久里头传来极其微弱的声音,“过来吧。”
姜青禾示意海棠,海棠颔首,伸手卷起床幔,见到往日岁月静好面容秀丽的陆皇后不由得吓了一跳。
姜青禾正要责备海棠无礼,缓缓起身,走到床榻定睛一看,也觉得震惊,眉目紧锁思绪万千:“皇后娘娘,臣妾未曾想你病重如此......”
床上之人,一袭薄如蝉翼的素衣裹住瘦弱的身躯,昔日面庞早已褪去血色满面苍白,一双杏眼也满是血丝深深凹陷,青丝已白发梢早已褪去,不过是短短几日,曾经还是端庄的陆皇后已经如若一位风烛残年的妇人。
陆雨枝面容瘦弱凹陷,不过是皮包骨头,只有些人形依稀可辨。寻常人见了都会有几分胆怯,但是姜青禾却对面前这位相识不深的皇后,从心中隐隐的替她祈祷,多了心疼。
见有人来看望,又想起皇帝的冷漠和家中人的失望,陆雨枝不知为何,在寒冷的冬日感受到唯一一份温暖让她心中由衷的感谢上苍,不久眼眶温热,肩膀轻颤:“贵.....青禾.....我可以叫你青禾吗?”
姜青禾闻言连忙点头,“自然可以,皇后娘娘你....”
陆雨枝抬手,姜青禾急忙握住,枯瘦,脆弱,易碎。
海棠见此场景鼻尖一酸,背过身去。
“我本以为,死前都无法听到人说关心我的话,我也以为,如果有这个人,可能是我的父亲,可能是我的母亲,可能是皇上,但是我没有想到是你。”陆雨枝破涕为笑,姜青禾替她摆好枕头,陆雨枝颤颤巍巍的起身,才勉强的直起身子。
“我明白,我与你不如深宫中成双成对的后妃,你独善其身,我则我行我素,不念感情。若非此次,我也怎会曾想,会在你的床榻边相视而望。”
陆雨枝笑了,虽然面容消瘦,但是她笑时风韵犹存,月眼弯弯,美人的骨,从未褪去。
“我这人,不善与人为伍,宫外便知或许我们能成为挚友,可我怯懦,从未踏出此步,后宫人心动荡,定当是已经开始思索后位落于何人之手,对吗?”
陆雨枝见姜青禾于心不忍的点点头,害怕自己心伤的模样,不替自己觉得可悲,倒是觉得释然。
“我知道你无心后位,但是我希望你保住一个人。”
姜青禾家族权倾朝野,保住一个皇帝下令必死之人都绰绰有余,姜青禾应允:“何人?”
陆雨枝神色怅然了几分:“此人乃春锦城孙氏独女,孙未央。”
“为何?此人是陆皇后的挚友?”
她摇摇头:“她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陆雨枝抬头,些许无力,凝神长叹了一口气:“我死后,皇上会将她接入宫里,对她的宠爱只会多不会少,帝王的宠爱便是箭靶中位,后宫定会争锋相对,孙氏没有雄厚的家族,朝中无人替她撑腰,如若没有别人的保护,她难以存活于深宫之中,我希望你,护住她的安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