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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明星稀。
左丘宁无心温养脉络,他白天在马车中睡了大半日,此时也无困意,悄悄起身后,拾拐出房。
月光倾洒至整个院落,好似覆上了一层寒霜。他的别院不大,举目望去,一览无遗。院心摆着一张石桌,桌旁四只石凳,西边一丈外另有座假山,山下几根细竹,竹根寥寥花草,便是所有的物件。
不时有清风徐徐吹过,竹叶窸窸窣窣。
左丘宁站在房门口,睹物却无思情。
白日有张憧瑞陪伴,他的心神只是空荡荡的一片,无喜无悲。但一入夜,当黑漆漆的房间中只剩他一人时,本来无一物的脑海瞬间便被蜂拥而至的苦痛塞满,甚至还要溢出些脓水来。
他不想呆在房间里。
左丘宁漫无目的地前行,捡起石桌上的诗书,记起刚回府时,张憧瑞的栗色眸子中只有惊喜,又是一阵暖流滑过心田。
对于左丘宁而言,他是这座府邸唯一值得期待的人。又是打水,又寻衣裳,直到把左丘宁面貌收拾妥当时,才询问起江南之行。
左丘宁却没有多谈,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他有些害怕提起邢家,这一个月内发生太多事了。
幸好张憧瑞的好奇心并不重,不会刨根问底。
他的房间就在对面,左丘宁放下诗书,转头看去。房间没有关门,他躺在床榻,睡的很死,但衣物却没脱去,可能是因为现在这间别院已没有仆从,担心左丘宁起夜无人照料。
左丘宁没有叫醒他,在院中独自伫立,良久后,浑浑噩噩地出了别院。
已至深夜,整座府邸,只有一处还亮着灯火。
他像是一只飞蛾,在黑暗中探索行步,毫无意义的向着光亮扑去。
不知不觉中,他已抵近亮着光的院子,环望四周,知道是左丘沫淑和张憧锦住处。他紧贴墙面,轻手轻拐的向着院门而去,然后悄然探头窥视。
原来她们二人都没有睡,左丘沫淑坐在小马扎上,身披长袍,寂然凝视远处星空。今夜,对她而言,也是难眠。
张憧锦在旁边默笙陪伴。
左丘宁对于张憧锦的印象很特殊,明明在同一座府邸生活了六、七年,与她的交际却屈指可数,若不是张憧瑞的姐姐,他时常会忘记府邸里还有这么一位女子。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很清美,便是左丘宁对她所有的认知。
前两年,还时常会有媒人来府上提亲,不过碍于她的身世,大多是来给那些高门纨绔纳妾的。
不出意外,全被她一一回绝,一直拖到现在这个年纪,在当朝已经很难再嫁出去了。
冥冥之中,如有神明牵引,张憧锦转头,望向院门,发现了窥视的左丘宁。
左丘宁向她摇头,示意不要告知妹妹。
张憧锦颔首,两人相识苦笑。
恍惚间,左丘宁听到些声音,像是有人在辩吵,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觉得熟悉,眼睛余光也看见了远处灯笼发出的红光。
他蓦然转身,快步想要逃离,拐杖不停地敲击着地面。然而身后来人还是没有放过他,在左丘宁的耳中似厉鬼冤魂般的声音响起:
“宁儿!”
左丘宁没有停下,直步往前,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了,他害怕,他好害怕。
“孽障!你娘叫你,你跑什么?”
果然!是他们!是他的父母!
提着灯笼的华贵妇人快步追上他,手刚刚抬起扯住左丘宁臂膀,就被他大力挣脱开。
“滚!”他扭头嘶吼道。
“宁儿,你气量这么小,怎么成大事!”
“你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
妇人所说言语虽然在他意料之中,虽是明明想好的不去怨恨,但此刻左丘宁还是怒极,面目狰狞,猛然转过身躯,没有撑拐的一手拽着住妇人肩膀,对着她脸咆哮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要让我当做无事发生吗!还要我每日恭恭敬敬叫你们爹娘吗!”
“哎呀,你放手!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让你为大周做点牺牲怎么了?”妇人被拽生疼,掰开他的手指后急忙后退。
“你他妈的放狗屁,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老子他妈的不是什么道德圣人!在你们家里我只是一个任人驱使的猪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出了趟远门连爹娘都不想认了吗?你还真以为圣上会任你为慑武卫统领啊!平怀宁是什么人你也不想想,就你也想管得住他?失心疯了吧!”妇人斜着眼打量自己的儿子,嫌弃道。
“那谁管的住他?左丘逸吗?”
“你大哥可比你这不孝子听话多了。”左丘安元朗声怒道。
别做傻事!等我找你!
突然,这八个字跃入心田,左丘宁长呼口气,强压怒火,麻木地盯着夫妇,他们居然没带仆从,真是前所未有。
他闷哼一声,毅然转身,如白日一样,直奔自己的别院而去,无论身后如何叫喊咒骂,也不曾回头。
左丘沫淑听到门外动静,早已站起来查探,待看到是她的父母时,也是无言,直接重重关上了院门。
左丘安元见状,对着他的妻子柴氏冷冷阴沉道:“看看你把他们都惯成什么样了!”
“怎么会是我惯的?子不教父之过!宁儿若是当真坐上慑武卫头把交椅,我看你脸往哪儿搁!”
“哼,用宁儿的命去换个内地增兵的理由,这主意可是你想出来的,别忘了。”
左丘安元夫妇渐行渐远,争吵声一直不断。
没人注意到,月光照不到的庭院角落处,有团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雾气。在庭院无人后,黑雾飘然升起,腾空跃出兵部侍郎府邸,落至窄巷。。
黑雾散去,一个人影渐渐显现。
骤然,一道寒光闪过,冰冷蛇信直刺人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