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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皇城禁内,却无一人敢阻拦,直到它停靠于正阳殿。那时,一切的不合理似乎都能说得通了,偌大皇城,至始至终,不过一人之主。
陛下的宾客,谁敢置喙,谁又敢怠慢。
傅沅娇小瘦削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黑色披风里,小步跟在宫人后头,一路埋头前行,不敢四下张望,直到进了正阳殿内。灯火辉煌,宽阔的宫殿,尽显奢靡之相,四处可见的彩色琉璃盏,夜明珠荧绿的光辉,光泽润人。
更不要说数不尽数的珍奇玩物,古董字画,随随便便一件,都是寻常人家穷尽一生都无法获得的财富。
“傅小姐,请在此等候。”
带自己来的小内侍,面色和善道,傅沅回他温柔一笑,福身行礼。
“多谢公公,傅沅明白。”
小内侍看着虽貌美动人,却仍旧淑娴谦恭的傅沅,甚是满意。这浩浩皇城,最不缺的就是美艳的女人,可终究花无百日红,总有美人迟暮的一日。
只有那些真正脑子灵光,有眼力见儿的,方能在这后宫虎狼之地,争得一块肉糜。小内侍喜欢像傅沅这般的聪明姑娘,所有临走时,又细细叮嘱了几句。
小内侍走后,大殿之内,徒留傅沅一人,她却丝毫不敢有松懈之意,全身紧绷,直到一只纤细修长的手臂从身后穿过,环住自己的腰身,力道很大,傅沅几乎要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
即便很不舒服,傅沅却不敢吭一声,浓郁的龙涎香的味道,甜腻的醉人。
他很高,尖瘦的下巴抵在傅沅的头顶,整个身子也贴上了她的背脊,傅沅感受着他身体滚烫的热度。
“阿沅长大了,都长成一个妙人儿了。”
头顶上传来谈翎略带迷醉的声音,震得傅沅一阵头皮发麻。
“陛下既有事交代我,又何必逗弄我,多此一举。”
傅沅简直冷静的可怕,语气竟没有一丝波澜。谈翎顿时觉得怀里的美人,索然无味了。
几乎是毫无留恋地松开傅沅,越过她时,还用一种极其散漫的语气,撂下一句话来。
“美则美矣,却淡如白水,无趣,无趣。”
对于谈翎的讥讽,傅沅不甚在意,面色如常的目视于他的背影。
谈翎自幼体弱,个子生的高,体型却很是清瘦,宽大的玄色衮裘穿在他身上,高挑的背影愈发显得形削骨薄。
行至那金彩熠熠的龙座前,傅沅只见玄色广袖随手一挥,上头金线绣的龙纹,在琉璃灯火下,光彩斐然,旋即转身卧坐于龙椅之上。
许是方才动作太大,衣衫都凌乱了,领口微开,露出白皙的肌肤和高高凸起的锁骨,而谈翎竟没有丝毫要整理的意思,手肘随意地支在扶手上,撑着头颅,一派慵懒散漫的样子。
“你且猜猜,我叫你来是做什么的?”
谈翎是典型的男生女相,不似夜倌那种妩媚妖娆之姿,而是清新文雅的面相,脸庞小巧却饱满,眉淡且细长,一双杏仁眼像是在雪山天池浸润过一般,总是湿漉漉的雾气弥漫。可越是迷雾丛生,越让人觉得,被他盯着时,仿佛他能看穿你的灵魂。
傅沅直视于他,眼神无畏,神色安然,显然并未受到谈翎气场的影响,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一弯涓涓细流。
“陛下年少登基,如履薄冰,却依旧稳坐高位,无人撼动。波澜诡谲的朝局对于陛下来说,不过是掌中玩物罢了,可当这个玩物不听使唤的时候,就不再是玩物了,而是一个隐患。不过,陛下纵使智计万千,却终究无法向血亲出手。”
傅沅话音方落,就听谈翎冷笑一声,缓缓坐直了身子,并抬起一只手来,广袖落下,露出瘦的几乎是皮包骨的手腕,戴在上面的血色珠子手串格外扎眼。谈翎似笑非笑,盯了许久后,才转过头来看向傅沅,语气嘲讽道,
“血亲?你怕是忘了我的皇位怎么来的了,我那三个哥哥坟头的草当有半人高了吧。”
傅沅怔怔地注视于灯火下,手串温润的血色。正如谈翎所说,他的皇位是抢来的,是踩着堆积如山的白骨,一步步拼杀而来。
政变那年,他才十五岁,你无法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会有如此冷血的心肠,在先帝将将咽气的那一刻,他反了。
斩逆臣,杀兄长,那日的燕州城连天都被染成了血红色,皇城更是遍地尸骸,无一人幸免。
那个手串便是最好的见证者,传闻,那原当是一白玉手串,只因谈翎在斩杀他二皇兄的时候,鲜血喷溅,正好落在上头,染成妖冶的血色。
“陛下想杀一个无能的皇子何其容易,可珵王殿下却颇有盛名,一向以贤明著称,一个国家,可以容忍贤臣和贤主,却万万不可有两个贤主,两虎相争,究竟谁会身死?而且他更是陛下的长辈,陛下的皇叔。这一层身份,陛下便不可明目张胆动他,毕竟悠悠众口,实难堵住啊。”
谈翎唇角上扬,兴趣盎然地打量起明明纤弱如蒲柳的傅沅,却坚韧如磐石,通透如美玉,这样的女人,有趣却也可怕。
“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阿沅已成了与顾笙不遑多让的谋士。可你那哥哥,实在是迂腐至极,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珵王都快爬到朕头上来了,他还不愿出手。”
提到顾笙,谈翎似乎有些郁结,双眉紧蹙,湿润的眸子里满是怒气,傅沅见状,倏地跪地,双手交叠置于地上,叩首道,
“阿兄不愿做的事,傅沅愿意代劳,一个月,民女必定完成陛下夙愿,还望陛下成全。”
谈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朗声道,
“好!朕信你的能耐,明日便去天牢接顾笙吧,这是朕对你的恩赐,希望你不会叫朕失望。”
“多谢陛下!”
傅沅伏在地上,拜谢恩典。傅沅离开时,谈翎看着她渐渐隐于夜色的背影,不禁有些怅然,似惋惜又似眷恋。
“陛下既舍不得,又何故放她离开?”
方才那小内侍轻脚进来,见着有些神伤的谈翎,忍不住发问。
回望于小内侍略带天真的神情,谈翎嗤笑一声,不过将将及冠的少年,眼神却透着看破红尘的滋味,老气横秋道,
“女人这种东西,消遣作乐而已,傅沅?朕更愿意将她变作手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