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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秦家大公子了？”
“嗯。”
对面的少女未施粉黛而自有脱俗的清丽，她亭亭玉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兄长，不带任何情绪色彩的话语好像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偏偏还喜欢装成所谓的风流才子，”说罢她忍不住嘲讽一笑，“长得人模狗样，五官算端正，身体瘦弱。”
“依你看，人怎么样？”着靛蓝直裾的俊美青年淡淡问道。
“连芸芸”眉头一皱，思索片刻，缓缓说出自己对那人的印象。
“心比天高，好高骛远……自以为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实际上连个进士都没考到。”
青年忍俊不禁。
“人家那是有目标。”
那也算有目标？
“连芸芸”挺鄙夷这位秦家大公子，自负又自卑，色厉内茬，看不起女人，家里人管得紧，有点唯唯诺诺。
学业上一般，考个举人就自以为是，对后年的科举信心满满。实际上呢，这家伙静不下心看书，理解能力差——对经书的见解都是来自现下流行的讲解书，迂腐古板。
要说有什么优点……
那就只有长得好看了。
“那你就这么放弃了？”青年看她陷入沉思，便出声打断她的思绪，“芸芸，皇宫在选女官，其实也是条出路。”
等等。
啥？女官？
她很是疑惑，头一歪，显得比平时多了几分可爱俏皮。
青年见她如此模样，笑笑，也不逗她，直接就跟她解释。
“就是后宫的女官，管理开支用度、衣裳水粉等等，有品级，还有俸禄。”
后宫女官，就是皇家的侍女和管家，说着好听，其实还是奴才。
但即使是做女官，也比嫁到这样的人家强！
秦家人丁兴旺，嫡系三代同堂，当家的是“连芸芸”的未来婆母，小叔、小姑、妯娌加起来有数十位。这还不算旁支和庶出子女！
常说，世族劣在不思进取、迂腐古板、不干实事，而寒门就在欲望难壑。
秦家是典型的寒门。
“平安商号”是秦家老太爷从当年的岳家继承的，发迹后冷落原配，成了“十里香”——城中青楼一条街的贵客。
他的儿孙秉承其志，都是些游戏花丛的浪子。
秦家的风气不好，之前敛财无数，豪奢无比，据说连家中贱妾穿的衣裳的价位，都顶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开支。吃的全是山珍海味，一顿饭耗费银钱数千两，全都是大鱼大肉，按照价钱吃饭。
几个庶子好赌。前些年，还有一位在赌场和人打架，踢到铁板，被人教训一通，如今不能人道。
总之，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不过，人到高位总是要脸的，所以近年来收敛不少，修身养性、附庸风雅起来。
其中，“联姻候府”便是这群满是铜臭味的商人想到的、最好攀附朝廷中人的道路。
就凭这点，她在秦家地位就不会低……但是她还得想个办法，让自己活得更畅快。
“连芸芸”的思维比较发散，容易产生联想，所以此时她已经不知神游到哪片天外了。
一旁的青年喋喋不休，劝她自立自强、换个人嫁——他最推崇的还是进宫当女官。
这固然是为了妹妹着想，同样也对他的仕途多有裨益。
他讲了进一刻钟，终于发现自家妹妹心不在焉，恼怒地用手中书册对着她脑门一敲。
“听到没？”
“嗯？”她忽地回神，“知道的，但我还是要嫁啊。都已经定下来了，要是悔婚，名声不好。”
“你……”青年恨铁不成钢，只得叹气，好半晌才开口，“为兄几位同窗都是不错的人……”
她就静静听着青年以各种方式劝她不要嫁、独立自强等等。
她轻笑，低头掩饰眼睛里闪过的一抹精光。
……
……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转眼间，数十年已过去。
“连芸芸”左手搀着腰，右手拄拐，颤颤巍巍地入座。
她双眼微眯，但入目之处尽是白雾状的迷蒙。她苦笑——这是老眼昏花了啊……
接过茶盏，她喝了几口便觉得有些反胃，示意侍女们把茶拿走，随即靠在椅背上休息。
看着斜对面弯腰请安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和跪在后头的几个小萝卜丁，满足感和自豪感升起。
同时，一股强烈的空虚和倦怠袭来。
果真是老了……
听他们请安，其实只需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但她还是感到厌烦和了无生趣的疲惫。
这辈子就这么着了。
想起她作为候府大小姐嫁入秦家的时候，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样样不落，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
竟然已是六十年前。
又想起丈夫暴毙、候府降为伯府，那也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儿了。
再后来呢？
她唯一的儿子以弱冠之龄考上进士，现在已经是户部侍郎、三品大员了。
儿子秦奉在官场上的恩师，是太子太傅。等到明年太子登基，她相信有着从龙之功的秦奉，能够更进一步。
再熬个几年，尚书不是问题。
儿媳是她亲自挑的。
她家里有当礼部尚书的伯父、当大理寺卿的外祖父，没有爵位，配秦奉算门当户对。
此人性格温婉而不失主见，知礼而不古板，对于内壳不是真正古代女子的“连芸芸”来说，非常对胃口。
孙子秦渭是今年进士科的二甲，来年春天就能上任，届时孙媳和重孙们会和他一起去漳州。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她的儿孙还有无限前途。
“娘。”
已经五十多岁的秦奉对她一如既往地亲近、尊敬，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叫“母亲”，和小时候一样。
“我有些事情想与您讨论，您看？”
她了然，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秦奉。
“说吧。”
此时是深秋，霜寒露重，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您认为……靖朝如何？较前朝，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她发出一声轻笑，“你是想说，越来越多的人从事商业？或者说，是商人越发不受控了。”
秦奉点头。
“如今的税制……不仅无法约束商人，对那些侵占大片农田的豪强更是助长他们嚣张气势……”
所以，是时候变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