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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钏拿着那图画看了又看,有和手上的镯子进行比对,忽得将那册子抱入怀里,闭目喃喃不停念道:
“父亲……父亲……”
“夫人,那您为何会说,我夫君也知道父亲为我存银的事情。”
李宝钏的心动摇了,她已经不再称呼李平“贼汉子”,“李平”,而是又称他为“夫君”,她似乎已经开始相信,她的“夫君”绝对不会做出偷盗这种事情。
李平是她父亲为她亲选的夫婿,她选择相信李平,实际上,是因为选择了相信父亲。
花桨走到了第一个板车旁,众人看向那一板车的季家账册,花桨随便翻开了几本,道:
“李平未和你成婚之前,就跟着你父亲做账房,这里面的几乎每一本都有他的笔迹。”
“你父亲从五年前开始存银,我看账时,在账上并没有发现任何漏洞。”
“你父亲,每月都要转移出那么大笔的银子,没有李平的帮忙,根本隐瞒不了。”
李宝钏微微摇着头,道: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已经有些糊涂了。我想不明白……”
“你还不明白吗?”花桨淡淡得道,“李平如果要走,早就可以取了你父亲的存银,离开扬都。”
“你的玉镯已经失踪了那么久了,他明明知道存银之事,你们季家的契条不给他留半点好处,他早早便可拿了你的玉镯,一走了之。他若要走,林欣儿必然也会随他走,他完全没什么可顾及的。”
“他若是一早走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花桨说到最后,看了一眼李平的尸体,语气有些悲伤。
李宝钏也陷入了迷惘,痴痴得道:
“是啊,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走……他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又不告诉我这些?”
苗芒也在看着李平盖上了白布的尸体,李宝钏的发问,就好像一把刀在苗芒心上不断得割,他也为李平的死悲痛不已,他也想知道,究竟为什么?
悲伤的氛围却被打破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既然,这银子是我大哥留下来的,那就请夫人还给我季家吧。李平身死人灭,侄女何必再为死人伤怀。”季心远又出言逼迫花桨。
他话音刚落,苗芒忽然转过头来,道:
“季心远,公堂之上,本官让你说话了吗?”
季心远一下子被他吓到了。
这个少年县官不是个二傻子吗?怎么会忽然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说话?
“大……大人……”季心远一时语塞,却还想再开口。
苗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得道:
“本官不让你说话,你不能说话,你要是说话,本官就要打你板子;夫人说话的时候,你要听着,不能打岔;夫人问你话,你要用好好的语气回答,不要阴阳怪气,不然,我还要打你的板子。”
“你听懂了,就点点头,不要说话回答,因为我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让你的话,污了两位夫人的耳朵。”
季心远真的不敢说话了。
苗芒说话时的脸上,没有威严的表情,没有恐吓的表情,也没有冷酷的表情,他只是很平常得在说那些话,他的语气简单、寻常、普通,甚至比一般人说话的声音还要小一些。
可是季心远真的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他几十年处事的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就按苗芒说的做,不要开口,不要开口,千万不要违背他。
季心远微不可察得点了下头,苗芒便不再看他,只回过头等花桨继续讲话。
透过苗芒的眼睛,花桨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急速得变化着。
花桨走到李宝钏身边,轻轻得扶了扶她的胳膊,柔声道:
“李平的事情,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所以请你告诉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究竟是如何认识、如何发展、如何在一起,又是如何分……分开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出李平为什么不走,为什么留下,又为什么这么了结自己的生命的原因。”
花桨也没有了天真烂漫的样子,而是变得很沉重、很沉重,沉重得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李宝钏沉默片刻,道:
“李平是个外乡人,七年前的一个冬天,先母过世,出殡的路上,我父亲见他倒在路旁,就脱了衣服,给他盖上,又给他留了几块馒头和一碗酒。他后来竟循着酒香找到了我家,给我父亲磕头谢恩,我父亲见他知恩图报,又有酒的慧根,便将他留在了季家酒楼。从小伙计干起,再到账房,最后和我成婚,做了季家的掌柜。”
“我父亲身前极其看重李平,觉得他重情义,知感恩,又……又是苦命人,必然能够善待于我,所以才将我许配给他。”
花桨眼神一黯,叹了口气,问道:
“那他娶你,究竟是因为你父亲的恩情,还是真的爱你?”
李宝钏茫然摇头,道:
“我不知道,他也是个苦命的人,我那时已经二十四岁了,我等另一个人等了整整八年了,我再也不能等了。我那时想,两个苦命人在一起,必然能相互珍惜,可没想到,天意弄人,他等来了他的表妹,我却等……等不来……”说到最后,竟然潸然泪下,再也讲不出话来。
苗芒轻声问花桨:“她在等谁?”他不忍问李宝钏。
花桨睫毛闪动,叹了口气,也轻声道:“战乱中,生离死别的人还少吗?”她也不忍问李宝钏。
苗芒想到了林欣儿提到的北狄动乱,和她十余年的流亡生活。
苗芒的历史学得一团糟,他最不爱记那些杂乱的名称,可他还是记得课本上的一句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似乎能想到,在古代,战乱兴起的时候,多少事、多少人都会身不由己、被迫分离。
李平和林欣儿原本定好了姻缘,却因战乱而无法相聚,辗转数十年,才机缘巧合再在一起。
李宝钏定然也是在年少时,有过一段姻缘,但她所深爱的男子,也同样是因战乱而流落远方,了无音讯,她却一直在苦等。
因而,她才将两人都称作“苦命人”,李平先前也自称“我也是个痴人”,便缘起于此;李宝钏一开始担心李平芥蒂的事,也就是她先前这一段感情。
苗芒心情沉重地看向花桨,花桨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忧,和一丝浅浅的悲,却没有哀和伤,苗芒越来越不理解花桨所说的“只要知道有人牵挂,只要牵挂着那个人,就是美好,就是生命的意义。”。
花桨察觉到他的眼神,轻声安慰他:
“她会没事的。”
苗芒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知道,她只有二十七岁吗?”
花桨微张了张嘴,她转眼看向李宝钏的脸,李宝钏今天并没有带妆,花桨原以为她已经近四十了。
苗芒现在才明白。他起初以为是李平对李宝钏不好,她才会老得这么快;其实是年少时的相思,在当初一直折磨着她的灵魂。
“最是相思催人老。”花桨轻叹,她眨了眨眼睛,眼中的晶莹一闪,又不见了。
李宝钏过了好久,才能开口说话:
“也是我痴妄太深,若早知今日的悲剧,我早就应该放他走,再遇故人,本是好事,他苦等多年,个中滋味我早知晓。”
“只是一叶障目,当时怎么都走不出虚妄。”
花桨无言半晌,才又叹道:
“你不要怪自己,这件事也不怪你。”
“因为,就算是你让他走,他也不会走,他娶你,是为了报恩,报你父亲的恩,恩情未尽之前,他绝不会走。”
“他的死,就是对你父亲最后的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