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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贞的死很快就传遍了四方,秦观所知的几方人马都纷纷随着这个消息行动了起来。
首先是精明强干的许阁老,他在消息公开的第一时间就直接上书请求给这位老友进行追封,并建议礼部为赵老夫子商议一个拉风的谥号,同时还大张旗鼓地为他的两个儿子要求荫官,收敛朝野人心的目的简直是瞎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皇帝对于这些旨意的处理统统只有一个,那就是留中不发,这位天下至尊竟然试图用一种极其荒谬的手段将这件事带过——那就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竟然还下旨要求内阁迅速商议出赵贞留下的礼部侍郎的替补人选,绝对堪称是铁石心肠。
百官虽然没奢望着如许阁老所言为赵老夫子讨一个谥号再弄个封妻荫子,但堂堂的三品大员在昭狱这种地方自杀——在是不是真的自杀都存疑的这种情况下,起码要验明正身,让老夫子入土为安吧?
所以皇帝的做法理所应当地激怒了所有的朝臣和文人,他们可不想有朝一日触怒皇帝后也落得个如此下场,此例一开那还了得?三品高官都能不明不白地死在昭狱,他们这些更底层人士的权益要怎么保障?
于是大臣们从六部到六科,从大理寺到太仆寺,朝野上下能上奏章的文臣都纷纷上了奏章,雪花一样的奏折飞向了皇帝的养心殿,内阁在这事上做地相当缺德,他们压根没有尽到内阁应尽的义务,对外臣的奏章先滤一道并给出处理意见,而是放任这些奏章直接飞向了皇帝陛下的寝宫。
但帝国之主的反应依然冷酷无比,他把这些奏折继续留中不发,对朝野上下的呼声置若罔闻,反而继续下旨催问礼部侍郎到底有没有替补选手,没有的话他就要下中旨强行指定了。
这道旨意彻底打破了双方之间微妙的平衡,全部朝臣都被这种态度深深地激怒了。他们在两天后的下一个朝会就干出了更大的事,朝堂上有资格参加朝会的,不管是能够进入内殿议政听政还是只有资格在殿外吹风的六百多名不同品级不同出身不同政见的官员,在这一天全部都整整齐齐地按照官位尊卑跪在了奉天门前,甚至七名阁臣里有六位也参与了此事。
许阁老遗憾缺席,这位老先生在此事的前一天就机灵地称病了,对外说是因为老友的事积郁成疾不能起身。
如果秦观不是看到他在书房练字的话秦观也信了。
总之这场因为一道皇帝的恐吓旨意引起的事态已经越来越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滑去,整个朝野上下的气氛已经像一团大火,要点燃每一个敢违逆这团火焰意志的存在。
结果皇帝陛下又给这团大火上洒了一桶油。
已经是秋天,奉天门的早晨已经有些寒凉,六百多命朝廷命官齐齐跪在门前,他们并不是沉默地跪在那里,而是用了一个颇为无耻的方法来逼迫皇帝来遵从他们的意志。
他们在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痛彻心扉,一群平均年龄四十起步的大叔们在皇帝家门口好像哭丧一样哭了足足一个时辰,使得整个奉天门内外都弥漫着悲痛的空气。
但秦观此刻站在皇帝的立场想了想这个场景,一群人大早上的挤在自家门口哭丧是什么意思?给谁哭的?给朕吗?他开始担心这帮家伙如此举动会进一步的激怒这个已经垂垂老矣的天子。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奉天门被缓缓地打开了,胡振一副睥睨姿态,缓步走了出来。
“诸君接圣上口谕!”,不愧是积年老宦,一大把年纪了声音还是清亮无比。
六百多人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他们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准备迎接皇帝的旨意。
“圣上托我给诸位带一句话,哭得这么大声,都是赵贞那逆贼的同党吗?”,胡振说完之后还不待朝臣反应,便挥了挥手厉声喝道:“明光卫何在!”
一群沉默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他们都没有举起手中的刀枪,但泛着寒光的铁衣和壮硕的身形让文臣们陡然一惊。
气氛突然凝固了下来,围拢过来的军士和胡振得意中夹杂着狰狞的脸交相辉映,文臣们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秦观在上方遥遥看着,也只能叹了口气,真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此时却有一名绿袍的年轻官员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我等皆是赵侍郎同党,你这阉竖又待如何?”他年轻的脸上没有气愤没有蔑视,只有种让人觉得胆寒的狂热涌动着,这种莫名的狂热撑起了他的身体,架住了他的脊梁,让他的身形像山峰般挺立。
胡振却笑了,他的笑容里这时候只剩下了血腥的味道:“敢问阁下大名。”,他甚至恭恭敬敬地朝这位官员拱了拱手。
“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湖州林逸也!”,绿袍官员毫不畏惧。
“圣上临行前还对本座下了道口谕,敢有反唇相讥者,革去一切功名,夷三族。”,胡振笑容里的血腥意味更浓厚了,他挥了挥手,“从这位林先生本人开始吧。”,说着便已经示意明光卫上前拿人了。
气氛愈发的凝滞,像火山爆发前的宁静一样。
“钦州张翰也是同党,算我一个!”,又一名绿袍官员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他这句话像是从天而降的一粒火星,蠢蠢欲动的火山彻底被点燃了,一个又一个的官员纷纷站起,报出自家籍贯姓名,不仅丝毫没有畏惧,反而以此为荣一般。
起先只有低品的绿袍官员站起,此时如果采取措施,哪怕是直接杀上两人,事态还有可能得到控制,但是随着代表六品以上的蓝袍官员们也陆续站了起来后,局面彻底失控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前面理智尚存的高官们即使此刻想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扩大也是已经无能无力,为了保全脸面,也只能随着人潮纷纷站起报出姓名籍贯。
直到次辅申潮也站了起来,“福州申潮也是同党,算我一个。”,在申次辅说完这句话后,六百多名官员已经全部站起,争先恐后地要求夷三族待遇了。
准备拿人的明光卫在有蓝袍官员站起报出籍贯后已经停下了脚步,到越来越多的红袍官员也起身后已经默契地改变了阵型,站在了胡振身前,他们比较担心胡公公被盛怒下的官员们直接撕成碎片。
哪怕是胡振这位久经风浪的权监看到这个场面也不由大感失措,他就是头猪也明白杀鸡儆猴可以办,但是要是真的杀了这在场的全部六百多人,他绝对活不过十个呼吸——只要他敢下达动手的命令,盛怒的官员们绝对会上来先把他活活打死。
以他的谋算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的场面,竟然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此时的奉天门城楼下,缓缓出现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老皇帝登上了城楼,遥遥俯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