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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中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连站在在两边的护卫都不由侧目,显是对庾亮突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很是意外。
这时,张若却道:“庾御史,是我在审案,你只是从助,这些话轮不到你来说。”这话一点都不客气,隐隐还有敌意,听得陈止心念一动。
说实话,陈止已被庾亮的话刺出了一点怒意,毕竟他和庾亮素未谋面,对方无端指责,口出威胁,这心里怎么可能舒服?
但没想到是,当先发作的,居然会是特使主官张若,而且一开口就毫不客气。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张若、庾亮本是同僚,但陈止回想起来,才注意到,从他入了厅堂,就没见过张若和庾亮有过交流,甚至彼此都不看对方,询问情况的时候,也是张若问张若的,庾亮毫不关切。
等张若问完了,庾亮则不理前者的处置,开口就是打压和威胁,看似威逼陈止,实则不给张若面子。
想到赵兴透露的消息,参考前世经验,陈止有了大致猜测。
“这支特使团估计包含不同派系,张若和庾亮代表不同的利益,彼此博弈、角力,很可能最初是由庾亮率领,不知为何加了个张若,而且成了张若主导,就是不知道,这两边的人,对这个案件的关注点是否一致,如果不同的话,那问题可是不小,连审案都要变得复杂了。”
想通了这些,陈止很清楚,最好的选择就是闭口不语,省得搀和势力矛盾中。
可惜,他想置身事外,却有人不想放过他。
庾亮被张若一说,也不回应,反而满脸肃容的看着陈止,冷声道:“来之前,我就听说你心机深沉,过去故作荒唐,以此得名,如今擅自接触人犯,若非另有所图,大概就是想故技重施,做一鸣惊人之举,想赶在我等之前查出结果!”
他压低声音,语气转为森然:“奉劝你一句,不要做无用功,莫说这次案子与你有关,就算最后证明了你有功无过,可查案既不是书法,也不看文章,需要的是真本事,这点你可不行!听我一句,谨守本分,别做出格的事!”
厅堂再次陷入安静,陈止眯起眼睛看着庾亮。
算年龄的话,他这具肉身与庾亮的差距不大,偏偏此人口气高高在上,完全没有将陈止放在眼里,头一次见面,就毫无顾忌的斥责,一如长辈训斥晚辈、上司训诫下属。
可问题是,此人初次见面就这般言语,毫无礼仪可言,又凭什么?
“张若敲打他,他就训斥我,这是将我当成工具,来和张若斗法?一个侍御史,初来乍到,也不去了解案情,就想着拿别人当棋子,下大棋?难怪,难怪这庾亮在原本的历史上,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此人做事,竟是丝毫也不顾忌旁人,不问其他!”
在原本的历史中,庾亮就是一个善于树敌的人,从文臣到武将,从朝中到边疆,从中军到强藩,没有他不得罪的,有理由要得罪,没有理由创造理由也要得罪!
陈止现在算是亲自领教了。
“庾御史,慎言,此次乃是王贼之事,其他事情不要牵扯进来!”张若看也不看庾亮,又对陈止说道:“陈止,你先回去,听说你在救诸葛言候受了伤,好生休养,你今日所言所说足够,对查案很有帮助,后面如无必要,都不会再劳烦你了,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这边他的话音刚落,庾亮的声音就再次响起:“陈止,你回去之后,好好做一下准备,需要你的时候,必须第一时间过来,否则耽误了查案,你就算是有点功劳,也吃罪不起!知道了么?我不想说第二遍,退下吧。”
话语中,与张若针锋相对的味道非常明显。
陈止深吸一口气,对庾亮这个人的性子有了一点了解。
这庾亮是个得寸进尺、肆意践踏他人底线的人,这样的人,你对他妥协,他就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如果一味的沉默,只能助涨其人气焰,使其变本加厉,可能原本他还想着收敛些,可一见目标沉默,反而觉得能进一步欺压。
就好像今天,陈止及时过来,正衣冠、至礼数,有问必答,哪里有出格的地方?
结果呢,还是被庾亮随意拿着敲打,里面或许还有缘由,但主要目的无疑是借机和张若争锋,但却丝毫也不在意陈止的感受,就好像人人都该为奉献,不该有怨言一般,再避让也无用。
“对这样的人,除非地位和他相当,或者比他高,否则的话,就算不当场翻脸,事后也不得安宁,我今天沉默下去,绝不会让此人收手,反而要助长其人气焰,既然如此,不如先乱一乱他的棋局,让此人不得顺心,乱中求机,也使我这心中舒畅!
想到这里,陈止神色平静的说道:“庾御史,希望你查案的本事,能像你的嘴巴一样厉害。”
这话一说,厅堂再次为之一静,但这一次,那两边的护卫,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带上了明显的惊异之色。
连张若和庾亮都露出意外之色,那庾亮虽然反复斥责陈止,但根本没将陈止放在眼里,不过是将之当成工具,用来和张若对法。
工具居然敢反抗?
庾亮笑了,他看着陈止,淡淡问道:“怎么,你还要教我查案么?”
陈止也笑了,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不敢,不过王弥之事事关郡县,其人作为流寇,自青州而来,又关兵事,袭击诸葛言,藐视朝廷律法,触动功勋世家,这可不是你玩弄权术的借口,与其担心我能不能随叫随到,不如想想怎么能不负上令,将心思用到该用的地方,别耗费在毫无意义的争执上!”
陈止的这话,不光是反驳了庾亮,同时还带有一种教训、训斥、提醒的意思。
庾亮不将陈止的感受放在心上,随意斥责,陈止也不给对方留一点颜面,就像是一个长辈在教育晚辈一样。
庾亮在愣了一下后,微微咬牙,然后努力做出一个笑容,双眼眯起,露出阴冷之色,淡淡道:“我说了你两句,就不耐烦了?就这么点涵养、修养,也能被称为名士,当真是令人意外,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在庾亮看来,自己的身份摆在这,不管怎么训斥,对方都该老老实实的忍着,现在陈止居然敢反驳,这就是冒犯了自己,生出怒气。
陈止丝毫不以为意,反问道:“莫非我说错了?难道御史不是来查案的?既是查案,心思就该放在案子上,再说了,我陈止无官无职,不受御史之职的管制,你无须拿官威来压我,我还真不怕,阁下查案之时,若有需要的地方,我自会相助,毕竟王弥可不是御史您诛杀的!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来找我!”
“好!很好!”庾亮皮动肉不动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这是要教我如何查案?这话可不能传出去,传出去你就成笑话了,庾某人以四品乡品出仕,任官以来,破过多少案子?要你来教?你懂么?你也配?”
一句“你懂么、你也配”说完,庾亮抬手在席边猛拍一下,似是泄愤,然后站起身,轻蔑的看了陈止一眼后,甩袖离开!
我记住你了!
看着此人离去的背影,陈止哈哈一笑,冲着张若拱拱手,就要离开。
张若却道:“庾亮此人气度看似宽旷,实则狭窄,你这番话可是得罪他了,他或许顾忌名声,不会明着对付你,但有些手段却防不胜防。”
陈止闻言谢道:“多谢廷尉正关心,只是今日情景,我就是闷不吭声,也不见得就能落得好来,我来之前可没得罪过他,这人不一样不依不饶,可见低头妥协也是一样,现在一番话说出来,至少心胸舒畅,不过,我倒觉得,正官该小心他一点,观此人行事,毫无拘束,切莫被他坏了事,影响了查案。”
张若闻言一愣,跟着嘴角微微上钩,点头道:“是的,得小心被他坏了事。”
“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陈止再次拱手,转身而去,衣袖飘荡,看上去别有一番风采,让屋中的一众护卫面面相觑,心底佩服的同时,也知道陈止这一得罪庾亮,后面估计风波不断。
就连张若都有些意外,只是他的神色不见多少变化,只是看着陈止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蓦地,他嘴角钩动:“好一个心胸舒畅,这陈止果是妙人,那庾亮一路作态,我观之不快,今日稍有缓解,只是陈止却不知道,其实自己很久前就得罪过庾亮了。”
很快,陈止与庾亮起了口角的消息不胫而走,毕竟是发生在郡守衙门的,事关朝廷特使,里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瞒都瞒不住。
第一个接到消息的,就是郡守徐辉了,他得知之后,叹了口气。
“毕竟年少气盛啊,庾亮也好、陈止也罢,都是心气高的年龄,又都有才华,这一见面,果然是针尖对麦芒,只是陈止虽然文章过人,才学远超同济,书法也远超庾亮,但万万不该跟庾亮起冲突啊!庾亮一个上品的位格压下来,除非是学问大家、百家宗师,否则如何能与之相比?眼下看起来无恙,但以后这祸患会逐渐显现的,唉,难道彭城出了如此人物。”
这位郡守的口话中,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幕僚张集在旁说道:“郡守放心,陈止有诛贼救诸葛的功劳护身,不会有事的,想来他也是清楚这点,才会当场爆发,陈止并非无谋之人,必定有所筹谋,另外,庾亮也是自重身份的,不会波及郡县。”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位庾御史听闻也是风流人士,陈止怎么说也是有功之人,更有名士位格,怎么这位御史一来到,不与之结交,反而摆明车马的不对付?难不成里面还有什么隐秘?”
“本官也正疑惑着。”徐辉眉头紧锁,“一个在彭城,一个在京城,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有矛盾?但无论如何,我得去劝劝陈止,让他退一步,过去给庾亮道个歉,不说今天的事,以后陈止出仕,不会妥协可不成,庾亮乃是上品,向他妥协才是正道,相信陈止分得出轻重。”
说着说着,他就着人安排起来,准备让人将陈止叫过来。
与此同时,消息传到了彭城各处,包括了中正府。
那郡中正祖纳接到消息后,却对陈迁苦笑起来:“庾亮此人,最是喜好风雅,常有小思,他前些时候才弄出个祥瑞,想给庾妃壮声势,偏偏陈止那篇《师说》到了京城,文章里的那句话,等于直接打了庾家的脸!庾亮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怎能忍得住?我这是办了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