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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坐在火堆旁,无心地拨弄着火焰,火花噼噼啪啪,一阵阵向上升腾。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再作弄,火就要灭了。”
她扫了眼面前的钵盂,沸水里飘荡着绿叶,她终于丢开烧黑的木棒,站起身来,道:“我要出去走走。”
天空阴黑深沉,大地雪装素裹,深黑与银白无边无际,遥遥对立。
女孩抚着门扇,提步踩进厚重的积雪,咯吱声安宁悦耳,走在林间,她曾经能踏雪无痕,现在却做不到了。
她回头看了眼微微散出光线的小庙,叹出了声:“诶,臭和尚每天不是念经,就是说佛祖佛祖恶业恶业。我不就是才杀死了几个人。”
她心里很是不顺,继续怨道:“好吧,十几个,可是人死了就死了,我杀的又不是和尚。”
“他说厉完劫之后要还我妖丹,可是等他厉完劫那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要去取回另外一半妖丹呢。更何况,他要是死了怎么办?难道我要重新修炼吗?”
“哎!”
女孩越想越气,牵动了伤口捂着腰痛哼一声,她连忙抚住根树干,再抬头时,不经意间望见阴沉的天空,夜色悠悠,风雪荡荡……
“唉,希望佛祖保佑他吧。”她重重叹了声,放任那不适年纪的忧愁,只觉得这林子里道路黯淡,没了修为是不好走。
至林中深处,女孩右手在身后缓缓带过,收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套洁白的衣裙。她环顾四周,地面积雪朦胧,林中风送寒声,这才轻轻松开衣带,衣袍轻启,身上的暖热泄了一地,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玉手在香肩一推,身上的灰衣如瀑滑下……
可惜,十二三年的光景还蓄不出春光。
江湛拾来干柴,早已将火重新点燃。此刻正在打坐,见女孩提着笑容光鲜亮丽地回来,便对她道:“小施主回来了。明天再修养一天,后天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女孩在门边愣了一瞬,疑惑地道:“出发?你要走了?哦,也对,你快走吧。”
她说完摆摆手,径直躺回了草垛上,已经闭上眼睛。
“小施主,你也要一起去。”
“我?你,你说什么?”她惊愕地张开嘴,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江湛。
“小施主自然要和贫僧一起去,你的伤还未痊愈。”
女孩微微摇头:“我的伤已经好了,你的药很好,连疤都没留。”
“阿弥陀佛,瑞莲生香露玉肤雪肌,当然不会有疤痕。不过小施主外伤虽愈,可体内还有一道寒力未除。”
她闻言气愤起来:“那你还不快还我妖丹。”
“阿弥陀佛,小施主,就算你修为全在时也除不了那道寒力。”
“那你那朵兰花呢?你把它给我,我自己也可以除。”
“是大净阿那寒叶兰,此兰为疗伤圣药,但是只能治伤,不能驱除内力。”
“什么意思?”
“药力会在寒力发作时修复体内脏腑经脉,不会驱除寒力。”
“什么意思?”
女孩又问了一遍,江湛耐心解释道:“只有在寒力发作损坏身体后,药力方会生效。便如此刻,寒力隐而未发,你并未受伤,服下兰髓也毫无作用。”
她美眸睁得老大,深深平复一口气之后,淡淡道:“也行,法师,我们明天就动身吧。”
江湛惊讶地看着她,觉得小施主前后似有些变化,试着说道:“可我观小施主刚才出去时还搀扶门扉。”
女孩儿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背朝着江湛,轻声道:“那是我装出来哄你的,我身上已经不疼了。”便再没了动静。
待东方微微泛红,江湛站在山庙外放目远眺,朝阳欲入瞳。
昨晚他又彻夜为女孩念诵净业真言,但小施主却不复往常温顺,竟忍不住怒吼道:“你别念了!明天一早我就要起来!”
尽管江湛没停,但她发完脾气没多久后依然睡着了。
乍现的微光惊醒江湛,天际的那角金阳又将他心绪推回半月前。
那日同样出着太阳,黑群提着刀说:“这个冬天过去了。”
他说早了半个月,不知黑施主还在不在厢后。江湛摇头笑了笑,对着庙内唤了声:“小施主,现在太阳出来了。”
别看女孩昨夜信誓旦旦地说想要早点动身,今早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说要等太阳出来了才能走。
女孩终于走出小庙,环顾了一圈,看天边太阳居然已上三竿,惊讶地道:“咦?今天没下雪吗?”
江湛已经走到了路上,道:“没有。”
“哦,那我们走吧。”
待她来到身前,江湛才道:“原来小施主以为今早会下雪。”
女孩眼神游移一瞬,挑挑眉头正色道:“我没有,没下就没下,我最不喜欢下雪了,终于停了。”
江湛低头对视着她,女孩柳眉青黛,此刻沾上层霜花,江湛突然想起净蓝连绵绝峰上那恒古不变的遥遥雪线,他道:“小施主应知:净蓝诸峰上的雪,从未停过。”
江湛说罢转身,一步向南迈去。
流云逸彩,天光明秀,女孩跟在他身后,许久才出声道:“法师,你说你来自净蓝山。”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里,此时出了普化山,脚下的路稍有平缓,江湛回道:“峰绝,天净,蓝湛,诸峰是故为净蓝。”
“嗯,既然从那么远来,你怎么不骑马赶路呢?”
“阿弥陀佛,小施主,走路亦是修行。”
女孩不满地“哦”了声,又没了声音。
江湛轻笑道:“小施主莫怪,到前方村店,可以给你买匹骡马。”
女孩忙摇头道:“啊?不用,天气那么冷,马儿待在棚里挺好的,就不要让它出来陪着我们赶路了,想想就觉得可怜。”
江湛闻言,点头赞叹道:“阿弥陀佛,小施主生发善心。菩萨会护念你。”
女孩心里一紧,马上又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听江湛道:“不过小施主修为尽失,如今乃凡人身躯,年纪尚幼,由马代步也是应该的。”
她放下心来,不说话了,害怕这和尚会改变主意。
这时江湛突然道:“小施主心还未净。”
女孩白了他一眼,江湛没有回头,继续道:“若小施主心中能装下如今的天地,那匹马儿何尝没有它的功德?”
眼前迎来一片旷远空灵,她抬目四顾远望,晴空如洗,碧云长横,遥遥无际的雪原清覆了人间万象。
傍晚时分,几声犬吠在远处响起,荡着薄雾的林子里掠出只飞鸟,夜帘也应声轻垂。前方隐约看见一处村落。
两人行过去,村中房屋三三两两地靠着山坐落,还未入夜却皆已关门闭户。
进了村,女孩好奇地四处望着,四下万籁俱寂,江湛随意敲了一扇木门,咚咚轻响过后,便是“咯吱”一声,淡光从拉开的门缝内投射出来。
徐再荣趴在门上,贴着门缝向外张望,见到江湛后抚胸轻吐了口气,回头道:“奶奶,是个和尚。”
“贫僧。”江湛才吐出两个字,里面就传出声苍老的轻唤:“快让他进来吧。”
“奶奶,这就让他进来啦?”
“不进来还等着被妖怪吃了不成!”
这一声娇喝如黄莺鸣啼,徐再荣这下把门开了半边,示意什么也没说的江湛进去。
江湛和小施主才入房内,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咚地把门一关,连上了两层栓后才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他们。
屋内水壶在火上呼呼的沸腾,这男孩儿似被烤得脸上发红,微微往一边别过了头。炉边端坐着位六旬年岁的妇女,脸上浮出笑意望着自己。她旁边站着个约莫八九岁大的小女孩儿,长得粉雕玉琢,头发上挽出两个小小的角,很是俏皮可爱。
这间房屋不大,两人进来后更显出几分拥挤。江湛双手合十,鞠躬道:“贫僧法号青迟,路过宝方,天色已晚,还望借宿一宿。”
老妇微笑道:“方才诸多失礼,还请高僧恕罪才是。”
“多谢施主。”
老妇人对小女孩儿说道:“有花,去准备些斋饭给两位师傅用。”
徐有花乖巧地点头应声:“我这就去。”
江湛却道:“阿弥陀佛,谢过施主。只是贫僧乃修行之人,早已多年不曾进食。”
两个小孩儿顿吃一惊,原来他是得道高僧。男孩儿还立在门边,视线忍不住又落在女孩身上,她也修行吗?
老妇人镇定许多,她点头道:“原来是得道高僧,有失远迎了。有花,那就只给这位小师傅准备斋饭吧。”
“好。”
徐有花看了眼比自己大些的女孩,转身进入里屋。
女孩站在江湛身边,心中絮烦道:什么小师傅,什么斋饭,我不是和尚,我可不吃!
老妇在炉边起身,伸手示意江湛,说道:“二位法师快些请坐。”
待女孩和江湛在炉边坐下了,老妇道:“荣儿,给两位法师冲碗热茶。”
“哦!”
徐再荣连忙从橱柜里找出茶叶,拿出两个碗来摆在二人面前,就着炉火上的开水冲泡了。
江湛微欠身道:“谢过施主了。”
老妇苦笑道:“家里清贫惯了,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望法师莫要多怪。”
江湛抬起碗来呡了一口,回味了会儿,对老妇笑道:“是好茶,多谢施主美意。”
老妇看了一眼徐再荣,微笑道:“茶叶就是我让这两个孙儿在毛竹山里摘来的,虽是些粗茶,但在选叶和制法上还是费了些心思。”
“原来如此。”
老妇又道:“老身徐氏,法师也瞧得见,家里就伴着两个孙儿,大的叫徐有花,小的便是他了,徐再荣。”
听奶奶说到自己,徐再荣脸上泛起红光,起身怯怯地道:“见过青迟法师,见过……这位小师傅。”
女孩没有理他,好奇地捧起碗来轻轻吹了吹,也啜了口热茶,觉得这滋味和江湛煮过的那什么冬青叶子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