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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琼楼,三许烈阳,闹市纷茫,满城秋意落汉桑。
女子从马车上缓缓而落,襦裙翩翩点地,缓步移莲。
她黛眉墨色,朱唇点樱,榴花璀璨。
“公主,这也太无礼教了。您来了,曹府连个接待之人都没有。门外清冷如此,依婢子之见,不嫁也罢。”锦儿从马车下,瞧见曹府清冷素朴,门客冷落,与往日那个世家相攀的曹府果真是地下天上之差。
刘青婉娥眉淡蹙,心下愤然,曹家还未失势,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就演起狡兔死、走狗烹的戏码,着实令人作呕。
“进了曹府,切莫失语。”刘青婉柔声提醒,便只身进曹府,无意端出公主架子,所以除了锦儿,再不带一个侍从。
“姑母又美艳几分,仪态不可方物。”刘青婉按着规矩,先至正堂拜访长辈。
她与平阳公主幼时熟络,宫内宫外诸多姨娘姑母中,就属她与平阳公主关系甚密,外加上她嘴若糖蜜,甚讨平阳公主喜爱。
平阳公主已过三十,虽保养得当,也终究是岁月无情,听到刘青婉的赞言,欣喜交加。
“你这丫头,自小就得我心,若是真能成为我的女儿,当算天下美事。”平阳公主言送秋波,语轻意深。
刘青婉又怎会听不出此中真意,实在试探自己究竟心意何许?
她愣神稍许,便盈盈笑曰:“在婉儿心中,姑母与母后是一般尊敬的。”
一时间,平阳公主不知如何回话,便也只是笑着牵引刘青婉至后院品茶。
二人于庭中花圃观秋赏景,曹府虽不比皇室建筑宏伟繁华,却是另一处世外桃源。
书香气浓,花色郁葱,清风稍动,玉竹错落出声,如埙声阵阵,淡泊清雅。
看来曹府主人品性淳元,实属温良恭和之人。
“这院子,是襄儿亲自打理而来。平日里,下人一步都不敢踏进,这里的每一片落叶都是襄儿的心血。”平阳公主瞧见刘青婉眸光流转,似是对这个院落甚至新奇,便顺势说道。
刘青婉一眼便知这院落是曹襄风格,外面的市井俗匠做不到如此大方之气。
平阳公主见刘青婉似对曹襄有意,心神荡漾,牵过刘青婉的手,叹惋道,“姑母再嫁,襄儿自幼担起曹府琐事,你可知这曹府虽不及汉宫浮华,可内里的阳阴两面却是一般类似。”
刘青婉眼眸含光,将手握的紧些,细声慰藉道,“婉儿自知姑母之不易。”
平阳公主念及旧时,已是泣诉不止,“可襄儿的不易又有谁人能知呢?我再嫁那年,襄儿只是垂髫,他送我出嫁之时,不哭不闹,可眼眸中哪儿还有一个九岁孩子的稚气啊。”
刘青婉忆起幼时,自己不爱与曹襄亲近,可不论自己如何逗弄欺辱,曹襄都立于原地面色不改,着实令人生厌。
如今细想,乃是经历使然,心下几分酸楚,如层层波澜晕开,湖下藏着的是少年的隐忍。
平阳公主素手向东指去,目光悠悠,说不尽多少凄苦,“那地方是我先夫所居,我搬出之后,襄儿便搬去了主殿,却留了一间侧房,我想他始终是念着我的。只不过日子久了,很多话也就不便说出口,婉儿,若是,姑母是说若是将来有可能与襄儿携手同心,你定要替姑母给襄儿些许温暖,可好?”
刘青婉抬眸望去,虽是曹府主殿,却是异常清冷,唯绿竹青松相伴,未免过于凄苦。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怔怔点头,思绪万千。
瞧着父皇的意思,他应会是我日后的夫君,那我呢?对曹襄几分欢喜,几分怜悯,几分爱?
霍去病在她的心里现在又有多少地位呢?
好像,如今想起霍去病,她的心中已经再没有酸涩与苦楚。
“姑母,我去望望表哥吧。”刘青婉用丝巾轻拭去平阳公主脸上的泪痕,言语温顺,似有嫁娶恭敬家母之意。
平阳公主瞧见刘青婉的反应,暖意滋流,欣然应下。
刘青婉出亭阁后沿廊桥而去,寸寸踱步向前,嫣然心动。
“进。”
刘青婉三声叩门后,门内传来一声响应。如春后新雨,润色无声,却入人心。
她进门后,微微有些局促,虽尽力端出落落大方的模样,终究是第一次进男人的内室,心下波澜万千。
“何人?”曹襄由于挨了板子,背身于外门,一直保持着倚躺的姿势,却无半点落魄之态。
刘青婉忍俊不禁,语中含笑,娓娓道来,“我受父皇之命,前来探望你。”
她话方说出口,便见床榻之上,那人跃起而坐,身板硬直,仿若见了饕餮凶兽的模样。
刘青婉不满曹襄反应,闷声问,“曹公子是觉得我打扰了你休息,才如此惊吓吗?”
她抬眸对上曹襄的眼睛,只见那人原本盯着自己,会上片刻,便立刻躲闪。
可面上的表情却是一如即往的清冷温孤,仿佛谁都无法打开他的心。
曹襄正坐床前,冷汗已经浸湿衣衫,他的伤口被刚才的动作牵扯出另一条血口,白衫之下渗出丝丝红印。
“啊,我去叫太医替你诊病。”刘青婉哑然一惊,方寸大乱,可心里却仍旧犹疑,这般痛楚,那人究竟是如何忍下的。
“公主,不必。我无碍,况且,况且……”
曹襄低垂着头,表面平静,可言语却步步慌忙,惹得刘青婉戏意幽增。
“况且,为何?”
她本局促不安驻足于门前,如今瞧着曹襄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便想逗弄他几分。
“况且,公主容色倾城,并不令曹襄惊吓。”他的声音细听之下带着几声刻意,虽是平铺直述说出对于刘青婉的赞美,却让人猜不出神情。
刘青婉几乎要走到床前,眼瞧着再上一步,便是曹襄床榻,她匆匆收起迈开的步子,细语温温,“若是如此,曹公子可欢喜我来望你?”
刘青婉含笑低吟,粉唇轻勾,待曹襄抬头之时,只见女子神色悠扬,如天仙入凡,不忍玷污,却又,想要更多。
想要占有她的温柔,嬉闹与妩媚。
曹襄只觉得心中被绒羽挠得心痒,喉咙深处愈发干涩,整个人的身体也慢慢生起红晕。
“我这是怎么了?”曹襄不禁自问,自她到的那一刻,自己便促局不安,原以为是伤势病情作祟,却见她步步靠近,竟真的想要她再近一些,直到……
脑子里被一些污浊的想发占据,他猛晃几下,告诫自己应当清醒自持,方为君子之仪。
“你,怎么了?我望你全身通红,可是伤势感染,得了炎症?”刘青婉悠悠伸手,向曹襄的额头探去。
曹襄若是方才见刘青婉第一眼时,动作过于惊人,那此番举止便是当真视刘青婉如洪水猛兽,如求道之僧望见心中所有的诱惑化身,无法自持。
“我无碍,公主仍未出阁,我不可毁了公主名声。”曹襄躲在床榻一角,字字规劝之意。
刘青婉不禁有些滞懵,自己究竟做了何事让他如此警戒?
她望着曹襄的面色确是通红,冷汗也已将衣衫打湿,若不出吃痛,又为何现在连神色都恍惚不明,不愿看自己一眼呢?
“你,可是讨厌我?”刘青婉一身襦裾随风轻扬,头挽银丝月娥发带悠悠入风,门外兰竹骚动,却如一点星火,要将曹襄心中寒川融尽。
他抬眼望去,刘青婉水眸雾起,怜动灵秀,心下沁出怜惜之情,正声曰,“非,非也。实乃曹襄枉负数载圣贤书,无……无法自持。”
他的声音愈渐微弱,刘青婉却听个完整,一时间她本以为曹襄对自己颇有妨意,竟是此等缘由吗?
“噗,哈哈。”刘青婉一时失态,笑意欢畅,腔调调侃道,“我竟未料到长安第一公子会是如此原因谢绝我的拜访。你说,我现在当走不当走?我是否该给公子留下方寸缓缓心神?”
她戏语酣畅,便后退几步,手里端起一壶清茶,悠悠品起,笑脸盈盈。
曹襄见对面之人,如得逞的年幼稚子一般,笑意盎然,冰冷的面上不由也生起几许喜色。
“你可知,我父皇有意将我许给你。”刘青婉粉唇轻抿,唇印留在赤色杯器之上,不算显眼,却被曹襄一眼望尽。
曹襄怎会不知,刘青婉与他婚事既定,此番试问,只是想要再看自己出次洋相。
他不做对答,只是反客为主道,“公主可知,那盏茶器,平日里是我一人所用。”
刘青婉慌忙放下杯器,她扫过一眼桌上摆件,却是只有这一盏茶具,如小鹿乱窜,不得自安。
“你又何需我赔你一盏?”刘青婉自知此局已败,字字切齿,妆面桃红,颊色更羞,心下叹然道,曹襄不愧是长安风流公子。
曹襄嘴角轻勾,只觉得刘青婉不似平日所想,那段天家仪态,不食人间烟火,如今方知,她当许月下牡丹,夏之橙花,满目缤纷。
“不用,曹某,不甚荣幸。”
刘青婉心下暗念,此人总是能轻易地讲将自己波澜不惊的心情起出层层涟漪,就好比如此,一本正经的脸上说出如此轻浮的话,也显得格外真诚动容。
“曹公子可知,若不是您这张脸生得绝伦,方才那些话,是登徒浪子的口中禅。”刘青婉回嘴道。
曹襄淡扫一眼门外,瞧见那偷窥的身影再无从窗格透出,方知平阳公主得兴而归。
他无奈摇头,恐怕面前之人还不知自己所言所思尽入平阳之耳。
他念及一事,神态不似之前轻漫,他不等刘青婉反应,支撑着下床,坐落于椅塌之上,沉声问,“你当真愿意嫁我吗?”
他自第一眼相见,只觉得刘青婉得天独厚,被世人爱戴,应是个刁蛮公主,却见一日比一日年长,生性也愈渐幽静。
可此等性子,不是女儿家的温顺,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对世俗纷扰的凝练,她的心境处事,处处得当婉转,仿若一个阅尽沧桑的老者,再不是如今这个十又五过的刘青婉。
所以,曹襄知道,她与自己一般,隐忍,彷徨,于滔天权势之下求一出安身立命之所,只是想要尽力守护自己身边之人,哪怕,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
曹襄并不愿意她委屈了自己。
刘青婉眼眸流转,她抬头凝望,见曹襄深情款款,却又带着疏离。
一时间,她也无法明了自己的心意,霍去病,还是曹襄?
可是她又有的选择吗?
刘青婉沉吟须臾,点头道,“曹公子容貌世无双,温润如玉,品性也是优良,为何不愿?”
她对答真挚,确是给自己留了出路。
旁人的当世无双,与她刘青婉又有何干呢?
俄顷,她望向曹襄,却见曹襄神色凄冷,她知曹襄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有时候,温润如玉并非是绝佳的妙赞。
因为,玉为冰肌,刺骨寒凉。
曹襄不做应答,片刻便敛起那一抹不足以察觉的孤寒,柔声道,“那便好。”
他笑意如三月春风,似乎能融尽冰雪,可暖阳怎知,那一抹春风,从冰雪而来,周身霜冻。
他自知沦陷于刘青婉,是件轻易之事。
许是年幼不识,初见月色之下,少女从长乐宫门向他走来,那时刘青婉不过一二。他误以为是广寒仙娥误入人间。
或许是帝王定情,他方知自己心意何许。
再或是女扮男装,她执扇羁傲,扇起清风朗天,发丝飘摇,入他心后,也是只盼朝朝。
世人皆传自己断袖抑或不满婚约,方才对长公主无动于衷。
可他却是怕刘青婉错付自己,一纸婚书捆住刘青婉与他的一生,他盼与刘青婉白发同心,更盼刘青婉余生畅意。
况且,他一直便知,刘青婉的心中住着一个人,虽不知为谁,却知她日前处处伤情,百般流连,也不过是为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