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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落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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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云翻滚,如大海狂潮,裹挟着暴风,掀起万丈长波。

    薛栀只手抵在打霜的窗户上,上身微微前倾,已然克制的呼气打向玻璃,迅速化作白雾攀附其上。

    窗外霸道的寒冽席卷而来,但这彻骨的冷意此时已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正睁大眼睛,想从黑暗中看清窗外的光景。

    “轰——”

    一颗惊雷绽放,薛栀还来不及打哆嗦,怀里托着的小家伙就开始喵喵叫地挣扎起来。

    薛栀一边熟练地安抚着,一边趁着电光看清了对面街道的情形。

    那原本是个充满生气的巷道,往来的人们虽谈不上络绎不绝,却也从早到晚都不至于冷清,孩童们嬉戏打闹,间或一位挽着菜筐的妇女笑骂着走过。石板凳总有大爷们每天准点摆出的棋盘和茶壶一直到炊烟升起,就是夜色降临也有“李记百货”亮起的鹅黄暖光。

    江城是一个承载了薛栀无数回忆的地方,那些记忆就像夜色中的万千灯火,映照这她的成长中的喜喜悲悲。

    但从三天前开始,这个城镇就变得陌生起来。

    本该亮起的路灯沉寂在暮色中,“万千灯火”也静默在诡秘里,费尽心思也找不出一处光亮来。

    黑暗且冰冷,

    ——俨然像个鬼城。

    此时此刻,惨白的光线映在一辆突然造访的车上,短暂的白光瞬间消弭在铁皮的绿色里,为这个“鬼城”平添几分阴森之气。

    薛栀却面露喜色。

    那是一辆军用吉普车,或许她可以得到帮助。

    “轰——”

    又是一声落雷,呻吟沉着而惊震寰宇,仿佛不劈裂苍穹就势不罢休。

    像是在佐证三日前漂亮的新闻女主播口中吐出“请江槐地区非军方救援地带群众自行前往方舟基地”诸类的离奇的字眼,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大声宣告:

    “大和平时代终焉。”

    正在薛栀思绪万千时,天台上传来让人龇牙的响声,钢铁被硬物猛烈撞击发出摧残鼓膜的呻吟。

    只见,那个平日用作防护、焊在顶楼边缘的铁栏杆此刻毅然摆脱了它的桎梏,在万有引力的殷切邀请下投奔大地之母的怀抱。

    蓝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但还在半空就枝节横生,中途就枝节横生,中途易道而行,钢铁反向折在水泥墙上,伴随着玻璃的破碎声。

    玻璃破碎,栏杆坠地,一切变故都发生在眨眼之间。等薛栀回神之时,她已经跌坐在木地板上。

    无暇顾及尾骨传来的钝痛,她下意识抬头,窗户的裂痕正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那片深不可测的灰色苍穹里,一只黑羽黄喙、车轮大小的巨鸟双翼怒张、奋力俯身向下。

    快到只留下一道灰影。

    *

    蒋麟趾自从进到江城就在他的副驾坐得有点不踏实了,最开始还隐忍着只是从车窗不断往外瞟,抑或手指不断扣着座位的边角,没有去打搅开车的仁兄。

    他最终还是捱不住开口道: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交通队和物资队哪个不缺人手,偏偏让我们大老远跑这儿,竟然为了接个道士?!”

    他将最后的“道士”二字咬得极重,显然觉得专门派人护送一个道士无论如何都非常难以理解。况且末日早已被预测到,虽然为了避免出现慌乱没有通知群众,但重点保护对象早就被暗中护送到了基地。末日降临三日后才下达的接送任务,简直让人感到诡异。

    驾驶位上的楚和光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硬邦邦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蒋上将自有安排”,就继续专注于前路。

    蒋麟趾听完后单挑左眉。要不是蒋老爷子亲自点名,他压根不会参加这个荒谬至极的任务。不过他本来也不指望这冷面搭档能给出多么知冷知热的回答。

    “我还是第一次见冬天打雷的。”他一边揉了揉头发一边嘀咕到。

    不止歇的雷声让他较之往常稍显烦躁,不过还不至于忘乎所以,小小发泄番后继续投入自己读地图的任务。

    毕竟是他第一次“当兵”,总得认真些嘛。

    “咦——”

    他抬起头又认真比对了下,说到:

    “我们到了,不眠山脚下的江城…”

    话音未落,楚和光也踩住了刹车。半晚时分的光线已经不甚明亮,但凭借进化者的夜视能力不难看清路旁站牌上的五个大字:

    “平月路站台。”

    蒋麟趾折好地图纸随手往扶手箱一放。这一路他和楚和光轮流开车,不开车时还得费心思读地图。好不容易从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中解脱出来,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开一路车还要等个道士,我看还不如和变异兽打一c——”

    “场”字还未待脱口,对面居民楼传来接连几声“哐当”巨响,楚和光迅速开门下车,蒋麟趾也赶忙从车的左翼出来。

    一只双眼泛红的巨鸟正伸长着腿,双爪大张,爪子末端好像还掺杂着深深的红色,就像在油画的黄底上又用正红反复在同一个地方着墨一样——

    “操,非我也。”

    蒋麟趾讪讪然说到。

    ——以惊人的速度袭向蒋麟趾,巨翼划破空气时几乎发出破空声,须臾间就要来到他面前。

    蒋麟趾侧身一避,几乎是与鸟爪擦身而过,他顾不得拔枪,只得左脚借势用力一蹬,勉强与它拉出了些距离来。

    但怪鸟岂会罢休,双翼一振便继续朝他追去,蒋麟趾头次与变异**手就遇到这种不好对付的对手,难免有些慌乱,一边疾走一边反手开了一枪。

    他真诚地希望这是创造奇迹的一发子弹。

    “砰——”

    然而奇迹之弹稳稳避开了怪鸟,炸在了无辜的站台上,而正主怪鸟连停都未停一下。第二发子弹已经没机会出枪,只见那怪鸟大翅一振,风起之间杂糅着呛鼻的血腥味,猛地往前一冲,一只爪子已经稳稳勾住了他的左肩。蒋麟趾只觉皮肤被大风刮得生疼,然后还听到布料划破的声音,随之而来是痛意迅速传向脑神经。他几乎想要闭上眼睛,在痛感吾命休矣的空隙不忘想到——

    “我这该死的嘴巴子。”

    “砰——”

    楚和光从军已经七年,虽然在末日来临前从没有过和鸟打架这样神奇经验,但过硬的素质让他在这诡异的突发情况下依然保持冷静思考,预判了怪鸟的行迹后迅速给它来了一枪。

    这一枪水准明显比蒋麟趾的奇迹之弹高多了,让怪鸟也不得不侧身一避,但还是被流弹划过了它的右翼,怪鸟疼痛之余稍松抓人的爪子,蒋麟趾趁机挣脱了他的桎梏,大步向前一蹬,然后侧身滑进两栋楼房间的空隙里。

    那是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径,怪鸟看了一眼后就转身改变了目标。显然比起藏在难以进入的洞穴里的猎物来说,刚刚的枪响声对它而言更具有吸引力。

    它一边发出骇人的尖叫,一边发狂般地猛扇翅膀,虽然一翼挂了彩,但它的速度和灵活性仍不是双腿可比拟的,哪怕这个人是个进化者,喧嚣的嘶叫映衬着剧烈的雷响,仿佛成为末日的交响曲。

    至少对于躲在屋内偷偷看着这一切的普通人们而言就是如此。

    楚和光早在发出子弹之际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但他地理位置不像蒋麟趾那么得天独厚,往前几步就可以躲藏在街巷里。巨鸟就在他与房屋之间,这就意味着他想要藏匿只得反向往对面的街道跑,其中还必须穿过一条马路。

    乡镇间的马路的确谈不上宽,但现在却变成了生与死之间的赛道,更别说楚和光还得分神观察对面有没有可以暂避的位置。在他身后,躲好的蒋麟趾深感队友的安危之重责现在全系在他这个辅助身上,正努力开枪给他制造逃跑的机会。

    但他的技术显然不太美妙,又或许和他此刻负伤有关,他最开始几发总是只能打到鸟的虚影。

    那怪鸟似乎颇负傲气,在追捕之间还有余力转头斜睨他一眼,还特意放慢些速度,然后再秀技般灵巧地避开了他随后的两发子弹。

    蒋麟趾咬牙切齿。此时枪中只余下最后一枚子弹,连续的失手让这位军人世家的小公子深感无力且羞愧难当。他勉强稳住心神,努力去回忆以前所学。

    “野猪靶的移动速度…子弹速度…”

    他试图通过在心中不断默念来摒弃杂念,手上进行着流畅的转体动作——此刻他无比感念蒋老将军曾以七十高龄仍然不忘高压逼迫他完成的那些苛刻训练——然后打出了自认为堵上男人尊严和队友生命的一把。

    “砰——”

    他吞了口口水,双目紧锁着飞出去的子弹,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要中了——!”

    他不无兴奋的想到。

    蒋麟趾正期盼且暗暗遥想着怪鸟就此被击中然后黯然坠地的美好画面。然而这只道行不浅的变异兽显然魔高一丈,蒋麟趾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它双翅以诡谲地角度用力一折,硬生生改行换道向上升天,又一次与子弹擦肩而过。

    甚至还一转脖颈朝他瞥了一眼,然后发出如嗤笑一般的细长之声,继续从容地往还在逃跑中的猎物方向追去。

    蒋麟趾气到仰倒,几乎想把爱枪摔在地上,但忍住了。

    再说楚和光,在队友为他竭力争取时间之中,好不容易穿过了这条小马路。然而这条街道显然是新翻修的住宅区,楼房与楼房之间间隔可谓非常大方,一眼望去很难找到有什么可以藏身的位置。

    就在他犹豫是否该就此转头搏一搏时,临近一家门口的照明灯突然亮起,在一片黑漆的街道上格外突出。随即楼上传来一个姑娘清脆的叫喊:

    “来这边!我给你开门了!”

    楚和光一眼望去,那是一户新翻修的乡镇别墅,配置的设备有些高档。此时这家电动门正缓缓打开,楼上的女声还催促到,

    “快点!我要关门!”

    他不作犹豫,几个健步之间就进入房屋,电动门旋即转作关闭。

    薛栀眼看着那个军装男子跑进她家,立马按下遥控器的关门键,刚松一口气,抬头却看到空中一双红色的眼睛。

    那是稍显厚重和斑驳的赤红色,有点像凝固的鲜血。这双眼睛正好和人的眼睛一般大小,现在里面充斥着这个生于和平时期的善良女孩所从未遇见且无法理解的东西——残暴与哀恸兼而有之,揉杂在一起似乎有几分绝望的写意,此刻正与她相望着。

    她忽然忘记了逃跑。

    然后这鸟又接着怪叫一声,此时恰好并无打雷,薛栀得以近距离且清晰的听到了——

    简直就像是人发出的哀叫,高扬的音调中承载着分量过重的情感,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然后巨鸟向她飞来。薛栀意识到自己已经跑不掉了,危机之间,薛栀只来得及紧抱住怀着猫咪,心中默想到:

    “对不起,连累你了。”

    然后她听到一声气吞山河的大吼。

    “你往哪——里——跑——!”

    隐约好像还有混杂在其中的嗷嗷惨叫。

    薛栀瞪大眼睛,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她终生也难忘。

    她家那接连掉下铁板、巨鸟的屋顶,仿佛是哆啦b梦连接着四次元的百宝袋,此时又有一只野猪从天而降,撞在躲避不及的巨鸟身上,以吨论的庞大身躯压得它惨嚎一声。

    野猪背上布满尖利而细密的黑色鬃毛,全身上下唯有那对大尖牙两点白。

    而那锃白的尖牙上,各搭着一只同样白皙的玉手,顺着那双手看去,纤细的胳膊和粗壮的骨牙相衬,显得格外突兀。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女子正紧抓着那大白牙,半骑在黑猪背上,荡气回肠地大声喊到:

    “最后一道了,我们、有难同当啊——!”

    随之而来是从天而降一道粗雷,以碾压万马千军的气势降下,其间搅动乾坤之力,有如九重真龙,踏碎凌霄。

    真所谓:“惊雷奋兮震万里,威凌宇宙兮动四海”

    劈在一人一猪一鸟身上,在照亮天地的白光之中,三道高低不一的惨叫被湮灭在雷霆的怒吼中。

    然后齐齐往下坠,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消失在灰尘飞扬里。

    烟尘消散之际,一个身影慢慢爬起,她拍了拍短道袍上的灰尘,站在野猪和巨鸟的叠罗汉之上。其不疾不徐之姿,看起来颇有那么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韵味。

    方时予先是抬头望向天空。在江城上盘旋了三日的黑云终于露出疲态,不再阴风怒吼地翻滚,而是有了消散之势。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眉眼也慢慢舒展开来:

    “总算劈完了。”

    然后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一个略有残缺的站台。月光透过消散的黑云,照在她布着红痕的脸上。

    “啊,平月路站台,我到了。”

    躲在巷子里的蒋麟趾双目圆瞪,他半身倚在墙壁上,只感觉在嗓子里卡住了什么话,上不来也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