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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窗外的雀鸟叽叽喳喳,秋天的清晨真是舒爽清透,令人不忍多睡。李唐早已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昨晚认识的少女阿荼。
昨晚,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被阿荼那似有似无的浅笑迷醉了,竟然沉沉睡了个好几个时辰,睡饱了,心情自然也美滋滋的。
阿荼还在那棵桂花树下待着,真怀疑她这乞丐身份是假扮的——哪有乞丐能得到大客栈的掌柜献殷勤。李唐虽然十分好奇,但也知道阿荼不愿意坦白自己的身世,一时间也不着急,慢慢了解。
两人用了早饭,李唐又托于掌柜给阿荼置办了一身男装,阿荼把脸擦干净了,换了新衣服,又把头发也梳成男子的发型。李唐左看右看,这丫头眉宇间一股英气,扮成男人也十分俊俏。两人跟于掌柜告辞,便准备动身。
“小姐,此去一定要多保重,于某不能照顾小姐,实在惭愧。”于掌柜对阿荼确实可算得上颇有情义。
“于先生千万不要这样说,我还担心你日后会因我受到牵连。”阿荼也颇为恳切。于掌柜又掏出一只荷包,鼓鼓囊囊的,塞到阿荼手中:“于某为小姐准备了一些盘缠,不多,请小姐务必收下。”阿荼也不推辞,又道了几声谢,方才离开。
等那两人牵着马走远了,于掌柜才回到客栈里。
“于掌柜对你可真不赖。让我来猜猜,他叫你小姐,难不成你老爹是他的主子?”李唐八卦心又起来了。
“不算是主子,只是东家。他的西北客栈,是我家的商号。”阿荼答道。
“喔!西北客栈的大东家原来是你父亲啊,这我就知道了,也就是说,你的父亲是关中大侠林雪松!”
“嗯。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什么叫‘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难不成,你不是林雪松亲生的?”
这,真是个逻辑鬼才。
阿荼默默翻了个白眼,算了,既然同行,将自己的来历告知他也没什么。
“我被赶出家门了,因为林雪松诬陷我下毒杀了他的妾。”
“下毒?你会下毒吗?我看你啥都不会呀,林雪松原来是个傻子。”
“我母亲在家中被冷落多年,向来是二房管家,那天她突然死了,偏偏死在林雪松生辰当天。到底是谁下的毒,倒没人去查,只因那天我和二房的起了冲突,他们便咬定我是凶手了。”
“哈哈哈,这,有点好笑呀!你这小身板儿,你们林家难不成都是傻子?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你呀!”李唐仿佛听了个笑话似的,笑的停不下来。
“很好笑吗?”阿荼脸一沉,也不走了。
“啊哈哈哈,对不起,我就是觉得,太荒唐了。我没想到,这威名赫赫的关中大侠竟是个糊涂蛋。”李唐笑的捂住肚子。
阿荼看他这样,也跟着笑起来,被他一说,自己遭遇的这桩惨事好像真是荒唐多于悲惨。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起来,李唐担心阿荼走累了,便让她骑着马,自己牵着。走了好半天,出了渭南县,眼看日头正高,人和马都有些疲累,遥遥看见远处有一个茶棚。
这茶棚在两条道路交叉附近,坐那喝茶休息的个个风尘仆仆,一看就是些商客游侠。茶棚的老板是个矮小肥胖的中年男子,双手粗糙,却十分灵活。那些商客往往来去匆匆,而江湖游侠也都身负武功,茶棚的老板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负责收钱,而他的妻子和女儿则在一旁负责烧水,照看炉子。
李唐拉着阿荼,找了个干净的桌子便坐下,那老板立即笑眯眯过来:“二位路途辛苦,可要用点什么?”
“两碗茶,两碟点心吧,点心随意,你有什么便上什么。”李唐扫了一眼其他桌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吃食,基本就是一些面饼,做得也不甚精细,想来味道也不敢恭维。
片刻,一位青葱水灵的姑娘端着茶壶茶碗过来。那姑娘虽然衣着粗陋,头发只简单梳了个髻,插着一个红线缠的木钗,脸上没有脂粉,却唇红齿白,双目伶俐,在这山野陋地还挺打眼。姑娘手脚颇为麻利,将两个茶碗摆好,提起茶壶将茶水斟满,只见她一双手纤细修长,皮肤雪白细嫩,李唐忍不住啧啧称奇。
“我瞧她挺美的。”李唐悄声对阿荼说。
“我瞧你挺下流的。”阿荼对李唐说。
“喂!难道你吃醋啦!”
“下流!”阿荼端起茶碗就朝李唐泼去,李唐反应也是极快,完美躲开。
正闹着,刚才那姑娘又端上来一碟糕不像糕饼不像饼的东西上来。李唐一看,这咋吃!
阿荼丝毫不理会一惊一乍的李唐,拿起一块饼撕下一小块吃了。自从被赶出家门以来,这糕不像糕饼不像饼的东西可比她大多数时候吃到的东西都要好。李唐看她一副冷淡又疏远的样子,再看看这简陋的食物,更觉难以下咽,忍着饥饿,偏不肯吃。
其时正当午时,秋日高悬,也十分灼热。这乡野中的一处茶棚虽然十分简陋,吃食粗陋,但茶水却十分甘甜清爽,李唐不愿吃糕饼,只能干喝茶水。待阿荼吃得差不多了,他也喝了不少凉茶下肚,又休息了一会儿,等正午过了,日头不那么灼热,才慢悠悠地准备起程。
一路上,李唐总找各种各样的话题找阿荼聊天,阿荼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她基本的情况都交代明白了。不过,关于李唐自己的来历,他却只字不提。
“你也不怕我是个大恶人,就跟着我走了。”李唐瞟了一眼骑在马背上的阿荼,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是阿荼骑马,他牵马,极少时候两人并骑,也不知道是心疼阿荼,还是心疼马。
“你是不是恶人,关我什么事?跟着你和饿死街头,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阿荼冷淡回答道。
“好吧,不过我也不算什么恶人。”李唐拉长语调说,“恶人也不会请你吃大柿子了。”见阿荼没反应,又找补了一句。跟着他和饿死街头也没什么区别,这话让李唐心里发酸,如此心酸的话竟然是从一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轻的姑娘口中说出,连自己是不是恶人也无所谓的话,自然是死在哪里也无所谓了。真不知道老天为何对阿荼如此残忍,明明爹妈在世却被丢弃,可以说,和作为孤儿的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两人各怀心思,半晌不说话,默默向西行。李唐此番来到关中一带,本是想到慕名已久的华山游历一番,不料,途中遇到一些小小的意外,又“捡到”一位少女,看来这趟行程注定不简单。两人走走停停,有了旅伴倒也不寂寞。
其时夕阳西下,天边一大片红色云霞,自远到近,从淡至浓,到眼前已是鲜红如血般的灿烈。李唐有些动容,驻足看天。阿荼并不言语,依旧骑在马上。那马儿低声嘶鸣,细不可闻。片刻之后,落日渐渐隐在层云之后,悄然不知所踪,余晖从鲜红转为暗红,暮色苍茫起来。远处几棵高大的老树在暮色中隐隐绰绰,比老树更远处零零星星几家农户灯亮了,炊烟正袅袅升起。
李唐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连骑在马上的阿荼都听得清清楚楚。这附近野旷天低,不见尽头,只有远处零零星星几家农户,李唐也不思索,拉紧马绳,快步走到一户农家门前,轻叩门扉,却无人应门。这户农家住着三间土房,院里养着一群鸡鸭,屎尿遍地。小院儿用竹篱笆围着,篱笆下种着一块菜畦。李唐此时肚中饥饿难耐,一心想讨顿晚饭,现在就算是农家饭菜对他来说也是人间美味了,如果来点腊肉熏鸡之类,更是走了大运。想到这里,他又更焦急地扣那门环,把那铁门环敲得叮叮当当,惊得院里散养的鸡鸭乱飞。闹了一会儿,只听一位老伯隔着篱笆一叠声儿喊:“干嘛!干嘛!大晚上的是谁啊!”
李唐一看有人应门,立马收敛变得谦逊有礼:“老伯伯~老伯伯~我姓李,我们路过贵宝地,这附近没找到客栈,我走了一天路,还带着我弟弟,能不能好心施舍我们一顿晚饭,留我们住一宿啊?”
关中一带的人,向来豪迈好客,不拘小节。那农家老伯听了,开门看这两人一马,衣着干净,不像恶人,便也不多问,把俩人迎进院子。那院子甚小,农家所养的鸡鸭都在院子里自由吃喝漫步,李唐和阿荼小心落脚,生怕踩到鸡屎鸭屎,那老伯也不以为意,收拾了一张桌子,对着厨房里正在炒菜的老伴儿喊了声,乡下方言,李唐也听不懂,只见一位老婆婆从厨房中出来,那婆婆身材微胖,神情慈祥和蔼,手里端着两盆刚出锅的热菜,一盆辣子炒肉片,肉片切得甚厚,肥多瘦少,油光可鉴;另一盆是几样素菜混炒。那老伯见老伴端了菜出来,也赶紧去厨房帮忙,又端了一盆玉米,一盆馒头摆上桌。
李唐早已口中流涎,和老伯老婆婆客套几句,边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两片,夹起一片肉往馒头中间一放,又将两片合在一起,一口下去,那肉片中的油便从李唐嘴角淌下来。李唐也顾不上,两口三口便把整个馒头塞进嘴里。
本来看他还挺斯文,没想到饿了一顿,吃相如此难看。李唐连吞带咽,对老婆婆的手艺更是赞不绝口,眼看一盆炒肉片就剩一半,他也不好意思再吃,只好拿起一个玉米啃起来。
饭毕,李唐从腰上解开一个锦囊,从里面取出一锭碎银,交给老伯,又连声道谢。老伯一看银钱连忙喜笑颜开,吩咐老伴儿把他们自己的睡房收拾收拾,换了干净被褥,让两位来客住,自己则与老伴儿抱着枕头去隔壁儿子家睡。李唐也不推辞,听得那老俩口把院门关上,立马把脚上的靴子一蹬一甩,飞身上炕,被子也不盖,还没片刻,就听到呼噜声。
阿荼实在无语,在心里默默翻了好几个白眼。既然床也给他占了,自己自然不能挤在一处睡觉,便端着蜡烛来到吃饭的堂屋,伏在桌子上,准备就这么将就睡一夜。
那饭桌是用十分厚实的木头制成,桌面上油腻污垢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阿荼把头埋在双臂中,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回闪着这两天的经历,她便有些睡不着。李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一路上对她甚至颇为照顾,只是这人的来历和身份也从不主动坦白,尤其是他随身带的那把剑,永远都用布厚厚裹着,好像永远都用不着似的。李唐说,这把剑是师父传给他的,但他自己不争气,武艺不济,不配用这把剑,但有怕路上有坏人眼馋,为了不惹来是非,他干脆把剑裹起来。阿荼没有追问他何门何派,也没追问他师父是谁,更没见过他身手武功如何,只是对那把神秘的剑颇有些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好剑。
里屋李唐的鼾声更响了。平日他都是骑马而行,今天却走了一天路,想必十分疲累。阿荼悄悄起身,端着蜡烛蹑足走进里屋。烛火轻摇,将阿荼的影子投到土墙上,那巨大的影子也轻轻摇动。阿荼屏住呼吸,轻轻揭开李唐的包裹,抽出那把剑,在烛光中悄悄欣赏。那剑十分华美,剑首、剑格、剑璏、剑珌均由玉所制成,剑首为圆形玉饰,古朴简约;剑格上琢出对称的勾连云纹,纹样自然舒展;而那玉剑璏和玉剑珌分别雕刻着穿云蟠螭龙纹和凤纹,工艺精湛,贵重非凡。剑身布满了黑色菱形暗格花纹,近格处刻着“长空”二字,看来这把剑就叫长空。阿荼看痴了,李唐确实没有诓她,这的确是一把惹眼的宝剑。
阿荼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李唐,不知何时他的鼾声止住了,只听得到均匀粗重的呼吸声。阿荼看了看李唐,他睡得正熟,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鼻梁高挺,两片嘴唇红润饱满,微微翘着。“这张嘴一看就是个吃货。”阿荼又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和李唐相处这么久,竟然没有好好瞧过他的相貌,此刻居然趁他睡着时偷看,突然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阿荼自觉双颊发烫,连忙把长空剑裹好,放进李唐的包裹中,自己端着烛台悄悄回到堂屋。
秋夜冷瑟,堂屋里空旷,便觉得更冷了。阿荼还是睡不着,伏在桌上,脸朝着窗外。外面更深露重,寒鸦栖在枝头,寥寥几声,如孤魂野鬼般。阿荼止不住地想着李唐的那把剑,心里更加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