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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皎静静地听完,其间不过微微闭了一次双眼,复又张开时,眼中已然平静无波,她只是似之前一样平淡的语气问道:“你此刻又有何资格替父请罪?”
楚玦与她自小长在一处,他不过小她半岁,皇室子嗣单薄,能有一玩伴实属不易,可自从三年前开始,两人日渐疏远,她更是性情大变,起先一年时时如惊弓之鸟,闭于梓元宫不出,后一度沉默寡言,静守于御前,眼中冷淡之色犹如深渊不可测。
然而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一切背后的意义,不是惧怕懦弱,而是蛰伏静待。
他用了三年查明真相,而她用了三年翻覆青云。
“臣自知无甚资格,也无法阻止父王一错再错,但臣既然敢言,便也斗胆问公主一句,陛下属意太子之人可是信阳庆王幼子?”
楚玦从明皎的眼中读出一丝惊讶,便知晓他赌对了。
明皎舒展了胳膊,从地上起身,眼神却片刻未从楚玦的身上离开,其后露出耐人寻味的一笑。
他继续道:”臣猜测此等大事,陛下必然会派殿帅前往,是以半月前便暗中注意,想来此刻殿帅已踏上归途,只是……“
“只是能否抵京,还要看阿玦首肯否?”她接过他未完的话,“四皇叔一生有勇无谋,能至今日地步,全凭府上谋士死心塌地,可惜他听不到今日你我之语,也看不到他的爱子如此费心替他求情了。”
楚玦直起腰身,擦了擦流至下颚未凝结的血,他的手纤细无骨,此刻鲜红一片,“殿下还不信臣,臣此番并非替父求情。父王半生受人撺掇,实勇却也实愚,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抵去他构陷之罪,谋反之行。是以臣此番不惜冒犯陛下,只是想替臣母妃一族向殿下求一个贬谪庶人的恩典,殿下也曾痛失母亲,想必能理解臣区区之心。”
殿外兵戈之声渐渐小了,火光也似枯萎之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高公公点了殿中数盏宫灯,隐隐约约能将二人照亮。
明皎背对着楚玦而立,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伏跪在地,何人能想象到两人幼时的亲密无间?
“好一个区区之心!”
这是今夜以来楚玦第一次从明皎的语气中读出别的情绪,倘若她点头,他今夜所做一切就都没有白费。
明皎轻挽臂上霓裳,本是倾人之姿,就算此刻天光暗淡,却也难掩袅娜身影,而她冰冷的声音传来时,却犹如在人心上下了一场大雪,“今日金銮殿外皇叔对本宫说'青云,莫作无谓挣扎。'本欲还给他,却没想到先还给了你。”
她微微侧身,只露出半张脸,风从门窗缝隙之中钻入,使得烛火摇摇晃晃,照得她脸上神色时暗时明。
楚玦心中顿时开始惴惴不安。
“这大楚的天下,本宫可以让你坐,也可以让庆王之子坐,可以让任何人坐,血脉于我而言,无谓轻重,以此作要挟,你着实失策了,不过你比皇叔强了些许,尚且能与本宫说上这许多话。庆王之子,你要杀便杀,你求的恩典,本宫许或不许?也自由本宫来定。”
楚玦此刻已是半句话说不出来了,他无法想象事情何以至此?也无法想象眼前之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到了今日如此可怖之地步,与当初竟无丝毫相像。
他不敢去想她这话中真伪各几分,他怕无论他说什么,她永远都有意料之外的对策逼他上绝路。
明皎慢慢踱步至宫灯前,微微的烛火正闪闪跳跃,如游鱼一般,她轻轻一笑,竟比烛火还要明亮,“今日本宫与皇叔做交易,以你换朝纲安稳,皇叔未肯,是以功败垂成。此刻本宫也欲与你做一个交易,倘若你点头,本宫便允了你所求之恩典,如何?”
楚玦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他眼中倒映出的宫装女子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并俯下身凑近他的耳边,嘴唇微动,然片刻后轻飘飘地起身离去,只听得她吩咐道:“高公公,将他带回梓元宫,藏好。今夜至此时已经够了,本宫也是时候去给天下臣民做一个了断了。”
厮杀之声已完全停止,战事已消,窗外传来整顿士兵的喝声,而楚玦此刻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连高公公凑在他耳边喊了数声,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他的脑中却还只有明皎临走前在他耳边说的话,还有最后那一声对他的称呼。
她唤他——
高公公没办法,只好命亲信将楚玦拖拽而出,暗中带回梓元宫。
等楚玦反映过来已身在密室之中,他急急唤住欲离去的高公公,问道:“殿下为何……”
高公公今日来来回回奔走数里,竟于冬日汗流浃背,已是诸般疲惫,见楚玦似一问不止,索性全不听,喘吁道:“小王爷,您与殿下也算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好心奉劝一句,切勿激怒公主,切勿威胁公主。”
……
明皎自金銮殿而出,迎接她的便是护国大军擒诛叛贼,百官俯首称臣。
她微微扶起领军之人的首领,“劳累舅舅了。”
护国公杨劭身披甲羽,虽年过四旬,但仍老当益壮,英武不输当年儿郎时,他顺势起身道:“老臣今日能陪殿下清君侧,诛反贼,肃朝纲,乃臣之幸。老臣未曾辱命,也算对得起陛下,对得起殿下了,只是今日未能生擒贤王于御前以国法处置,实乃老臣之过。”
还未等明皎语,单膝跪在一旁的一位少郎将便立即俯首请罪,此人正是白日里崇光殿内之将,“请殿下明察,此事之过罪不在护国公,乃是罪臣见贤王欲以金蝉脱壳之计脱困,情急之下,才将其斩于马下,贤王之首级在此,一切罪责全由罪臣一人承担。”
杨少将从身侧推出一个漆红色木盒,送至明皎脚下之处。
明皎听完垂首低低笑了起来,望向百官首位之处,原本身处崇光殿的谢远道不知何时已至此处,“中书令对此有何见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