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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已经在回去的路上,我还是觉得不真实:这是真的吗?我真的会得到这个礼物吗?这么漂亮的白玉,就要悬挂在我脖子上了吗?我把那平安扣托在手心,一阵阵都是不敢置信的眩晕。
我很想问问公子是怎么想的,竟然愿意花这么多钱让我高兴——可是我知道公子不喜欢听这话,他从来都不同意我自认为的“不值得”和“不堪配”,之前每次送我小玩意儿的时候就是如此。因此,我也不再对他说“妄自菲薄”的话。
公子道:“回去就拿红绳穿起来戴上。”
我下意识摸了下脖颈,笑道:“这样珍贵,我一定小心,别像上回那玛瑙珠子一样磕裂了。”正说着,马车突然一晃,我连忙把玉合在手里,肩要撞上车壁也顾不上。还是坐在边上的公子扶住我,笑道:“再珍贵,也不必‘剖腹藏珠’。玉只是玉,磕伤了你才是事。”
我被他瞧得怪不好意思,道:“公子这是不当家的话。岂不知五十两白银够府里开支多少项呢。”
公子笑道:“是你管家,我自然不知道。只别入不敷出就罢,不用替我省什么。及笄是大事,再者,多日来你也辛苦,只当是慰劳你呢。”
这话虽然说得熨帖,但我还是哼一声:“公子这样大方,还怕没有入不敷出的一天呀。”
“我又不是对谁都这样大方。”公子笑着,突然伸手点了一下我的眉心。“不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了,小管家。明儿是你的生辰,我散班后给你买蝴蝶酥好不好?”
十一月廿八是天子整寿,照例是大宴群臣普天同庆。不过碍于各地流民不散的情形,天子为了收拢民心特令大赦天下,要刑部立刻理出罪犯名单,根据情况甄选出可恕人选。此令一出,公子较之前忙了数倍,时常要带没有看完的卷宗案牍回家加班加点。
但好消息是,今年驻边的将士换防。我兴高采烈去告知陈婆婆她的儿子或许就要回来,可不过短短十日,已经人去屋空。
我站在空荡荡的院落里。我垫着脚舀水的缸还在,公子浇过的花草还在,可是温和笑着看我们的陈婆婆不在这里了。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该去问什么人。她匆匆忙忙离开了,甚至没和我道别。
也许是很紧急的事情,来不及告诉我们吧。我垂着头走出院子,瞧见挎着竹篮走过的妇人,抱着希望问道:“这位大娘,您可知道住这儿的陈婆婆去哪儿了?就是卖花的陈婆婆。”
妇人打量我一番,情绪不大好:“你是她什么人?”
“我.......”我一时语塞。是呀,我是什么人?非亲非故,阿婆搬走为什么要告诉我?
许是看我失魂落魄,妇人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
“她五天前过世了。”
我睁大眼:“什么?”
“那天我想问她借几个鸡蛋,没想到就看见她躺在地上,人已经没了......她身边没有儿女,我们街坊几个就凑了钱买了板让她入土为安了。”妇人说着,神情有些惋惜。她叹了一口气,“上了年纪的人,有什么急症也不好说。这个院子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先封起来了,等等看她那个儿子回来罢。”
我从没直面过亲近之人的离开,头脑混沌,一颗心沉沉往下坠。我说不出话来,眼睛热热的有什么往上涌,鼻子也发酸。喉头哽得厉害,几乎发干,隐隐地痛。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道了谢,怎么走上马车,怎么回到院里,只看到杏儿惊讶的面孔在我面前闪,她问我怎么了。
我在台阶上抱膝坐下了,把头埋下去。午后的太阳照在我身上,很暖,像阿婆的手。我没有哭,我什么都没有想,我什么都不想说,我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嚎啕。此时此刻我只想公子回来。只有他会明白。
台阶上的余热渐渐散去了。金乌西沉,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影子投在我身上,他蹲下和我平视。“发生什么事了?”
“阿婆死了。”我看着公子的眼睛,终于扑簌掉下泪来。就像小时候不讲道理地哭到抽噎一样,我喘不过气又止不住,像条窒息的鱼。
公子没有说话,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直到我哭到累了只是抽泣,才说道:“外面冷,先进屋好不好?”他牵着我手腕,让我坐下,又把手炉塞到我已经冰冷的手里。
我断断续续说着,他沉默的听着。杏儿递给我热手巾让我擦脸,公子道:“过几日我陪你去祭拜阿婆。你先不要哭,想一想,阿婆一向身体很好,没有什么病症,为什么会突然去了?”
我茫然看着他,迟钝到无法反应。
“你之前很关心换防的事,我就托人查了阿婆的户籍,想知道她的儿子是不是在回来的名单上。可是兵部和户部的卷宗告诉我,没有这个人。阿婆隐瞒了很多事,冬香。她住的这个院子的买卖记录上没有她,这很可疑。”
“公子的意思是,阿婆的死另有蹊跷吗?她是不是为了躲避仇家才隐姓埋名?”我嗓子还很痛,说话都变了声音。
“我不知道。但这件事我会查的,你放心。”公子叹气。“明日一早我就处理。”
我看到他眼里因为瞧了太多卷宗的血丝,又愧疚又心疼。他连日辛苦,如今还因为我又多了件事。我再这么哭下去,他该心烦了。这么想着我抬手擦掉了下巴上的泪,又胡乱抹了一把脸,低声道:“我去传晚饭。”
睡前我又坐在榻下对着炭盆出神。我知道阿婆瞒了许多事:她从不透露的过去,甚少提起的“儿子”,一笑而过的“丈夫”,偶然表现出的受过严苛训练的举止;编织出的身份是假,可我相信她昔日待我们的温和耐心是真。如果她突然的死不是意外,会是谁想要抹杀她的秘密?
所有复杂的情绪堆在我胸口,像一团乱麻。直到手腕被镯子硌出疼痛的印记,我才如梦初醒,揉着红痕看向内室。公子没有说很多安慰我的话,可他只要在那里,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总有一个人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