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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云卷云舒,羊儿慢吞吞地嚼着青草,从春到冬,无非是草籽从萌发到郁青,从郁青到枯黄,再到白雪覆盖。

    一年的光景就这样结束,时间总会冲淡人们对于离人的思念。

    两个脆弱的婴儿在羊奶的哺育下,在他们死去的母亲留下的温柔侍女的照顾下,变成了两个懵懂的幼儿。

    今日难得的晴爽天气,草原上几个小伙伴在玩捉迷藏。

    此刻宁楚格正躲在一个白色帐子的影子里,她紧张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等着伙伴们来找她。

    这是个圆顶的白帐子,小小的宁楚格第一次捉迷藏跑到这么远的帐子来。

    等了半天,太阳已经快升到正上方,宁楚格藏身的那片小小的阴影也快被阳光吞没。

    她肌肤娇嫩,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小姑娘有些生气,决定自己去找哥哥。

    可是一回头满眼都是白帐子,宁楚格就像走在迷宫里。正午的草原十分宁静,偶尔能见到蜻蜓来去。

    宁楚格连侍女都没看着,小小的人儿还太矮了,看不到金色帐子的圆顶。

    往外一看,宁楚格看见了大片洁白的羊群,看来是走到帐群的最边缘了,她想了一下就往羊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浅青色圆顶的大帐子,这是草原上的贵族的颜色,青色的帐子们往往围绕在金色大帐子旁边。

    宁楚格走的有些累了,又热,心里想着待会要把古扬好好打一顿,让他都不来找自己!

    还有那个圆滚滚的格尔费,平时天天黏着她,关键时刻也不见人影。

    小姑娘才十岁,可是腰边已经别着自己的小皮鞭了。

    宁楚格正自己生着气,抬头忽然看到一个奇特的年轻男人匆匆走过。

    “喂!你!”宁楚格喝住那人,那男子转过身来看到一个身着水红色窄袖束腰裙,脚踏白底小羊靴的小姑娘。

    男子颇有些惊奇,对这小姑娘作了个辑,“”姑娘叫住小生有何贵干?”

    宁楚格看着这人穿着怪异,不似是草原上的汉子,又冲她做了个怪模怪样的礼,心道阿爷的帐子中何时来了这样一个怪人。

    她扬起脑袋说“”你,带我去大君的帐子那。”那男子道了声是,就在前面领路。

    宁楚格走了一会,她的小短腿有些跟不上男子的步伐。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骂道“你是哪家的奴隶,怎么做事的!哪有这样给主子带路的。”

    那男子停下来,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小人儿,年龄不大,骂人的气势却是毫不见外。

    宁楚格却是满心的委屈,今天都没有小伙伴找到她,她眼巴巴呆了一上午,走了这样多的路,肚子饿的不行,连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奴隶都敢欺负她。

    宁楚格有些为难,看着四周还是没什么人,扫了一眼那男子,命令道:“你抱我去金帐子!”

    那男子露出一丝笑意”姑娘身份尊贵,可知男女授受不亲,小生万万不敢抱姑娘。”

    宁楚格瞥了那人一眼,十分不耐烦这副文绉绉的做派“你哪来那么多麻烦的话,可是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宁楚格手持自己的小皮鞭挥舞了下,青青草色在空中飞扬。

    那男子笑道不敢不敢,抱起小人儿往金帐走过去了。

    一路上遇到些奴仆看着男子抱着东珠格格走过去都是诧异之色,草原上并没有太多男女之防,况且东珠格格年岁尚小。

    只是抱着小格格的并不是谁家的奴隶,而是东燕王朝前来的副使林清大人。

    宁楚格从小在金帐长大,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神情,看到那些奴仆们虽不敢多看她,却有惊讶困惑之色,心中也是不解。

    但看这的确是向金帐的方向,宁楚格也懒得想那么多了。

    走到金帐的帘门,宁楚格挣扎着要下来,林清怕她摔着倒有些手忙脚乱的,忙道“小姐别动,小生这就放小姐下来。”

    不防金帐之中走出一个男人来,那男人身着苍色狼皮大袍,两眉入鬓,一双虎眼气势不凡,正是草原九部的大君铁真煌。

    林清稳住身体,把那小姐轻手轻脚地放在地面上,忙对大君行礼。

    却见那小姑娘跑过去抱住大君的腿,一改之前不耐烦的神情,娇脆脆喊道”阿爷,阿爷。”

    大君拍了拍宁楚格的脑袋,对林清说到”不必多礼,不知副使节怎么把我家这小丫头带回来了。“

    林清看那小姑娘抱着大君的腿回头惊讶地望了他一眼,看来这姑娘应该是大君的孙女了。

    林清恭敬回道“小生原是回帐子的路上遇到格格迷路了,格格聪慧有礼,请小生来引路,如此这般小生就把格格带回来了。“

    宁楚格听到这人是外来的使节官员已是惊讶不已。

    自己原把他当作奴仆来使唤的,听到林清说到“聪慧有礼“四字,想起刚刚自己还拿小皮鞭来吓他,更是羞愧,把脸埋在阿爷的腿上再不肯抬头了。

    铁真煌温和地道“多谢使节引路之情,这小丫头娇矜的很,怕是麻烦使节了。“林清忙道不敢之语。

    等林清走了之后,宁楚格才抬起小脑袋,问阿爷“这人是谁啊,我看他穿的怪模怪样的,也不像是东宛国的人。”

    大君一把抱起小丫头说道:“东珠,这是东燕朝来的使节,你万不可失礼。”

    宁楚格听说过东燕国,据阿爸说那是个最繁华热闹之地,是东宛国的邻国。

    但从来也没听说过东燕国会派使节来这辽阔无边的草原。

    铁真煌揉揉外孙女柔软的额发“上次东燕来使节还是三十多年前呢,你大概是听都不曾听说过。”

    走进金帐里,铁真煌把外孙女放在地上,“东边的大陆动荡要开始了啊,不过和你这样的小丫头是没有干系的,草原上有你的阿爸和阿爷在,就算长生山上的白雪崩下来,你也是草原的东珠格格。”

    铁真煌的大阏氏拉过宁楚格的小手,让自己的侍女做辣黄羊肉和奶茶给小格格吃。

    宁楚格一边吃一边向大阏氏抱怨“古扬和其他表哥都不来找我,害的我一个人走回来的,阿奶你帮我骂骂他。”

    大阏氏贞贞宠溺地看着外孙女“好好好,阿奶帮东珠骂他们。”

    贞贞现在已经是个老人了,她年轻是也是草原上有名的冷美人,直到遇到了大英雄铁真煌,所有冷傲化为一腔柔情。

    她一生只为大君孕育过一个孩子,就是女儿乌娜拉。

    两人都对着唯一女儿爱若珍宝,千挑万选地选出了女儿的夫婿,岂料女儿死在生产之中。

    贞贞一生刚毅坚强,父亲身死格勒之手时,她果断嫁给铁真煌,借泰尔部强兵斩下格勒之首,传为草原上的一段佳话。

    这样的贞贞,在听到独女死讯之时,也哭了一夜。

    曾经百步之外可见叶脉的明亮眼睛也变得模糊了,有时候人的衰老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现在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宁楚格,虽然身量尚小,肌肤娇嫩白净,唇红似血,一双杏眼尤其娇俏灵动,透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像极了乌娜拉小时候的样子。

    贞贞十分宠爱这个外孙女,依照草原上的习俗,亡了母亲的孩子应该送去给外祖母教养,将来继承外家的财富和牛羊。

    可莫桑格痛失爱妻后,非常不舍这两个年幼的孩子,慈父之心令旁人都为之动容。

    一直过了五年,贞贞亲自去塔尔部把自己的外孙与外孙女接到泰尔部,亲自抚养。

    在大君的一众孙辈中,宁楚格无疑是最受宠爱的东珠格格。

    宁楚格喝完奶茶,擦了擦嘴巴,就赖在阿奶的怀里,缠着阿奶给她讲东燕王朝的故事。

    贞贞拍拍怀里的小外孙女儿,“阿奶年轻的时候,东燕国每年都要派使节来草原为大君授宝印,那时候草原上的大君还是你阿爷的阿爸。

    我听说那东燕国最是繁华富庶,东燕国的使节每次来草原都带来许多的礼物,我看见我阿爸得到的玉石珠宝真是漂亮又稀奇,”贞贞苍老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宁楚格问”阿奶,那东燕国到底是在哪呢?”

    贞贞回答道:”长生山的那一边是东宛国,东宛国就是东燕国的附属。可是之前的使节来了又走了,之后不知怎么十几年都没有使节来过草原,前阵子忽然又来了。说来也奇怪,以前的使节团来的都是七八十余人,这次却只有十几人而已。”

    宁楚格想了想,“怕不是来冒充使节的东燕人吧?”

    宁楚格又想起抱她回金帐的那个人,那人的姿态与宁楚格见过的草原人都不一样,可是并不让人讨厌。

    贞贞摇摇头,对外孙女儿说“假是不会假的,那些人手持东燕国的金印,错不了。”

    贞贞接着说到“东燕国那边的小玩意儿特别多,我小时候就收到过会自己飞的木头做的蜻蜓…”说到着,贞贞顿住了。

    记忆深处浮现出那个喜欢咧着嘴笑的年轻使节,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样多的岁月了。

    再看怀中的外孙女儿,已经睡着了,在贞贞的怀里呼吸安稳而有节奏。真好,贞贞心里想,愿雪祝神女保佑这小丫头永远无忧无虑。

    另一边,最宽敞与富丽的圆顶金帐中,九部大君铁真煌与一名身着朱雀底纹深衣的老人下棋。

    “我当年教大君的围棋不过是些皮毛而已,不料一别经年,大君的棋艺精进至此。”那老人说道。

    铁真煌丢下黑子,笑道:“学生还是不如老师啊。这一局还是我败了。“

    老者恭敬道:”大君是治国之主,论谋略论道理都是我所不及的,原不必在棋艺上争长短。”

    铁真煌沉默了一会,定眼看着那老者”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老师您,老师为何十几年没来过提拉儿原,而今突然造访?”

    老人深深长叹一口气“若不是洪山墨那老贼,祸乱朝纲,篡燕为周,我燕王朝也不会颓唐至此。原是那洪山墨篡取皇位,燕王朝朝堂一片混乱,竟是一直没顾上外派使节。如今泰王九世孙张子离聚一众英雄豪杰起义,灭了李墨那老贼,重登大宝。燕王朝复兴,自然也要恢复之前的友邦之礼。“

    铁真煌凝视着黑白的棋盘,像是看到了整片的东方大陆。“老师这次来还是为了授金印吗?”

    老者道:”金印之礼已持续百年,自然是要授的。这次前来除了授金印,也要恢复从前的礼仪制度,两国交换贵子,令其融汇两朝之慧,贯通天下之勇,方可治理国家。”

    铁真煌皱眉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只是据上次使节来访已过多年,该有的礼仪还得从草原铁卷上细细查找,老师就留在草原多呆几日吧。也让学生一尽宾主之欢。”老者叩首而退。

    留下铁真煌看着那盘胜负未分的棋局,想起自己年少时候在东燕京都交换的那段时间,一时间苦涩欢欣遗憾不甘齐齐涌上心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