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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歇息会儿么?”
盛夏的午后,想要保持精神的确是有些困难,顾璟看着昏昏欲睡的小皇帝,试探着出声问询。他是个大约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是个史官。
姬焕这天是一身素色的深衣,飘逸又素净。他穿衣服向来随心所欲,只求个舒适,黑发挽起,在阳光的照耀下似有碎金在那乌色中流动。
顾璟不得不承认,小皇帝是极好看的。
此时这人掩住口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把桌案上的功课推开,又示意宫人送上水来,抹了一把脸。
“先不听课了,讲讲别的吧。”他也是实在称不住了。姬焕肤色极白,更衬的那眼下乌青显眼——昨夜略有些气闷,他总是无法安眠,他的身体实在是不好,如果不是在皇家,极有可能是养不活的。
姚显当年立他为皇,不乏有这方面的考量。
顾璟想了想,和皇帝聊天可不是什么轻松事,于是决定以严从善为话题——谁都看得出,当今的小皇帝对这两人格外宽容“听说严侍郎昨日写了一首很不错的词……”
“嗯?”姬焕感兴趣了,刚巧,昨天谈完话,“他还在想若是辞了严从善的官,说不定能有什么佳作传出来,这会儿就真有作品了——要知道,严从善如今异常挑剔,自己做的诗词,觉得不过眼的,必然是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到的,离他上次诗作流传,已是快一年了。他问道:“写了些什么?”
“据说是怀念他的妻子。”顾璟没觉得这话题有问题,他当场便吟诵了两句“……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词写的极好。”(这是纳兰性德的词,我挪用一下,毕竟我自己上没那本事……以后也是这样,另外,赌书一句原是用典,这边算是夫妻之间美好的回忆吧)
姬焕在诗词上颇有灵气,他虽不喜诗赋,但也鉴赏能力极佳,以往遇到了这样的好词是忍不住会赞上几句的。顾璟猜测昨日严从善是见到了皇帝,谈话间忍不住带了些夫妻相知相得的乐趣——顾璟相信,他是的的确确希望小皇帝能有个知心人的,天真的很。于是回到家中,看着孤零零的床铺,顿时心下怅惘,提起这诗,其实不乏有为严从善说话的考量。
他仰慕严从善的才华,是真的。这词中流露出来的情感,也是真的。小皇帝惯来偏心严从善,更是真的。
只是现下,他没听到评价,却听得“啪”的一声,小皇帝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了椅子背上,一手覆在额头,无奈叹气。
姬焕复又坐起来,端正了姿态,问道“这是昨晚做的?”
顾璟虽然不知其中道理,还是察觉了某些不对,迟疑了一下,回答“是。”
“可有什么不对?”他试探性的出声,也就是在这天权殿小课堂上了,这时候姬焕格外好说话一些,的的确确是把他们当师者看待的。也是,姬焕的老师,是他一个个亲自挑的。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年有余,才固定了一个大致的班子。
小皇帝似笑非笑“你知道昨日来讲学的是严从善,你可知谈了些什么?”
这是能谈论的意思了,顾璟试探性的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只见小皇帝击掌而笑,笑过之后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说“严从善来请罪,便说他不适合为官。”
这话听着别扭,可顾璟这些年下来也算是习惯了,姬焕不喜欢用自称,也不喜欢提到自己,于是,这话要是完整来说,严从善意识到不对,向皇帝请罪,皇帝说他不适合做官?
官职的事儿放一边,姬焕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要是真想辞了严从善的官,早该有圣旨下来了,此下看来是没什么事。只是他想起之前的话题,脸色不由扭曲了一下,居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虽说皇子入宫,姬焕的日子只照常过,也未曾去见过三个新入宫的孩子。三座宫殿里的一二三三还没什么感觉,可时间一长,奶娘们却急了。
就三个孩子而言,到底年少,进了皇宫没了学业压力,倒是玩具儿更为有趣精巧,服侍的人安静不多话,但异常得劲,便很是放纵,进宫前父母说了多少遍的叮嘱也不过变为了是睡前一点小忐忑。他们都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小祖宗,宗室子在朝堂上难有什么发展,于是教育上到底松懈了,所谓的早熟不过是会摆个架子,人情上能说熟练,不是真的心中有所目标。
但奶娘不同。进了宫自然是要赌那独一份的荣耀的,先前官家给了选择没放弃,哪怕现下不想赌也是没了退路,身家姓名都在先前主子那儿,她们心中可都清楚的很,现下那边儿非但见都见不着面,对孩子更是放养的样子,全然不像是养皇子的规格,三处宫殿距离都远,被那片沉压压的宫人盯着,莫说是打听其余二人遭遇,连和小主子说两句“这是考验”“好好学习”的勉励话都不行。
就像蒙了眼睛,有堵了嘴巴,皇宫里那一个个都收买不成,当然,她们也没什么能收买人的,进宫时只孤零零的一个人,半点家当都不能带。总之难受极了。
更何况,现下“皇子”不过是个称呼,连玉碟都没上。
只那扶风郡王府里出来的奶娘还有些耐心,没什么动作,这两个月来,余下两个都显出了些焦躁来。
也或许是盛夏已至,蝉鸣使人躁动。但姬焕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自皇子入宫,他是一点心思都没花在上边。
——他做皇子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
也是恰逢刑部的事儿进行快到了尾声,他其实还挺忙的。
姬焕登基时,是没有大赦天下的。那时朝政把持于奸臣手中,可这其实是他自己的意思。
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了。
“那都是……坏人么?都犯了错么?”
“是的,陛下。”
“坏人就该被惩罚。”
这段对话,是在朝堂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姚显顺水推舟,这么一个收拢人心的机会,姬焕主动放弃,自是好事,那时候朝纲混乱,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可这些年来,虽然朝臣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皇帝喜怒无常,怕不是个疯子,而且未免过于不守规矩,行事间没个禁忌,但姬焕在民间乃至世家中的民声却是很好的,可以说是仁君。
先不说年幼的皇帝破坏了指鹿为马的那一场大戏,如今人人知晓,不过究其根本,是这些年来姬焕改了刑法。
也并没有怎么大动,只看着一点下手——株连与连坐。
——追本溯源,只罪一人。
只要没有犯错,就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只要没有牵涉其中,就安然无恙。
这是只有天子才能插手改变的量罪法度。这是起于举世皆知的贤王夏启和商汤的刑罚,是皇威浩荡的体现,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这个可能不大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