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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见得她如此反应,最后的疑心也没了,却是把手摆了摆,道:“我未必去大相国寺,若是正巧遇到,帮你带话也不打紧,这钱就不必给了。”
这话说完,又透过半开的大门,扫了一眼裴家里头的破落小院,便不再停留,也不向黄二娘道谢,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那黄二娘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尴尬,道:“我见他在巷口打听翔庆府来的姓沈的姑娘,原以为是寻你的,还好心带得过来……”
沈念禾这才知道对方怎么会找上门来,忙道:“多谢二娘特地想着,我家剩得我同长兄两个,只在越州还有些族人,不过平日里也极少往来,轻易不会过来找寻——下回再有人来问姓沈的姑娘,多半寻的是旁人。”
黄二娘面露怜悯之色,安慰她道:“幸好有个哥哥做依靠,说不得过三五个月便来接你了。”
沈念禾道了谢,把对方手中被褥接过,余光看着那中年人同跟着他的小厮一并走远了,复才把门轻轻掩上。
门一关,她面上的笑意立刻就收了起来。
只捏造了一个籍贯身份,胡乱掰得几句话,这管事的马脚便藏不住了。
来人自称是冯家来接小主人的,这个冯家,多半是沈念禾母亲冯芸的娘家。
沈轻云危急之时,没有把女儿送回沈家,是因为两边已经决裂,可为何宁愿相信落魄久矣的旧交裴六郎,甚至白送上许多嫁妆,还把女儿许配给对方的儿子,也不愿意信任妻子娘家?
沈念禾虽然没有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却也知道冯蕉夫妻未曾过继,膝下只有冯芸这一个女儿。
这冯家人不是至亲,想来或是族亲,或是同宗。
能这样迅捷地派人自京城不远千里找到宣县,足见对“沈念禾”的重视。
可这重视却奇怪得很。
若说是因为心疼这一个孤女,可来人并非冯姓人,不过一个管事,其人甚至连“沈念禾”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明显这个冯家同沈家这许多年间,极少有往来。
人心有阴私,所图多半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此身尚未及笄,又瘦又柴,看不出什么颜色,冯家应该是为财而来的。
想到此处,沈念禾越发警惕起来。
财帛动人心。
沈轻云与妻子冯芸在盛产金银、皮毛、药材的翔庆军经营多年,宰相冯蕉本来就是富贵出身,又两朝为相,妻子也是世家之女,沈念禾作为前者的独女,后者仅有的外孙女,怎么可能身上只有那一点翔庆军中的产业?
刚醒来时,她就觉得不对,只是实在无人可问,也难知内情。
她早晓得自己新得这个身份未必能过得平静,而裴家太弱,裴继安一个吏员,即便有心,也未必护她得住。
何况一个旧交之女,日常照看并无什么难的,真正遇上棘手的事情,是否依旧愿意挺身而出,又能否挺身而出?
是以她积极筹谋,想要把他推得高一些,又想对这一家人好一些,再试图将自己放在众人目光之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手段虽然有些卑鄙,可她愚钝得很,为了保全自己,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人言可畏,如果她默默无闻,怕是被挫骨扬灰也无人去管,可要是她能为天下所知,那无论是谁想要来动,都要掂量几分。
谁知裴继安半点不配合,不过想要印本书,叫人晓得冯蕉的外孙女在宣县,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他总是扭扭捏捏的。
沈念禾抱着被褥,看了看角落的漏刻,心中算了一回下衙的时辰,一面有些担忧那冯家管事最终去而复返,一面又盼那裴继安早些回来,好叫自己尽力说服他。
***
一墙之外。
自称从京城冯府来的那中年管事脚步匆匆地走在巷子里。
他身后的小厮快步跟上,见得四下无人,忍不住道:“舅舅,前日那个也不是,今次这个也不是,咱们还要找多久?若是一直寻不到人怎的办?”
又抱怨道:“这一趟出门,我这腿都跑细了!”
那管事看了外甥一眼,道:“当日叫你不要跟来,你又说想要出门看看,出门办差哪有容易的……”
那小厮唉声叹气道:“我也是听得门房上那几个骗,他们都说从前跟着老爷出去,全是去享福的,色色都有人打点,虽是随从,吃的却好极了,还能长见识,哪里晓得跟舅舅出来是这个光景。”
管事且气且笑,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从前二老爷还做相公,旁人看在他的面上,才有这般接待,而今早已变了天日,你我两个下头人出来,是来吃苦的,你还指望享福?”
那小厮奇道:“都听人说咱们家老爷同冯相公是亲兄弟,可我怎的不见两家有什么来往?他人死的时候也没看到府里去吊唁,眼下都过了好几年,倒是打发咱们巴巴地来接他那外孙女,只知道个名字,就算见得人也不识得,这山高路远的,哪里去找?”
管事的道:“你进府进得迟了,自然不知道,当日两家闹过一回大的,头先第一位大夫人没的时候,大老爷寻了个风水宝地来安葬,因占了旁人的坟地,便想使那一家迁走,让个地方出来。”
“谁知这事情给冯相公知道了,把他说了一顿,大老爷当面应了,却出去抱怨冯相公只晓得看顾名声,没得半点人情味,不把长嫂的丧事当回事,自己做个宰相长兄,一点好处没得到,还要被碍手碍脚的。”
“因那话自大老爷口中说得出去,最后被传得十分难听,还给人拿去弹劾冯相公不懂得孝悌,冯相公又回来说大老爷,大老爷受不得气,不知说了什么话,两家自此闹得僵了,后来冯相公那一厢出了事,咱们府上就更不同他们一家打交道了。”
小厮听得入了神,忍不住又问道:“那眼下怎么又要来找冯相公的外孙女?”
管事的冷笑道:“冯相公不在了,咱们那大老爷同大少爷是个什么德行,你也亲眼见得,难道竟是不知?这几年下来,也没什么好营生,又只得个没甚实权的官来做,兜里已经十分吃紧,好容易有一注大钱在面前摆着,哪里能不动心?”
“那沈姑娘十分有钱吗?”小厮引颈问道。
管事点头道:“咱们老爷虽是长子,奈何爬出来的肠肚差了些,占了一个‘庶’字,只分得冯家的一半家财,那冯相公却是老夫人亲生,得了她全副嫁妆——那可不是一笔小数!”
“后来冯相公娶妻,那相公夫人也是世家贵女,成亲那一日,嫁妆绕城一圈未能得入,这两人都是花得少,赚得多的主,不晓得攒下多少家底,既是不在了,家产自然给了那独女冯芸,此时冯芸已死,便是那沈姑娘的了。”
“人家姓沈,又不姓冯。”小厮撇嘴道。
“虽是姓沈,只那沈轻云早同沈家割袍断义,老爷这一府是外家至亲,出面接人乃是名正言顺,谁也不好拦阻——只是沈轻云已经死了,未必沈家人知道这消息,还能坐得住,说不得那一处也正来人四处找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