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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明,思明!左~~思~~明~~哪~~!”
一把朗朗的长音传来,正在庭院打扫的几名家人莫不摇头苦笑。
转眼人随声现,眼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笑眉笑眼,身手轻捷。他分花拂柳,径自走到假山后,看那长凳上睡着个人,便熟门熟路地去捏对方鼻子,手指尚未碰到脸颊,已被一下击开。
那少年也不着恼,甩甩手,未语先笑,道,”不是说好今天陪我去打猎的么,怎么跑这儿睡来了?”
那叫思明的睁开一双清凌凌凤眼,看了他一眼,道,”到底谁被父亲留下了补功课。”
先一个少年思昭嘻嘻笑,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分成了两份,道,”哪,你若是肯帮我呢,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做好,耽误不了溜出去玩儿。若是不肯呢,咱俩难兄难弟,就在这里耗上一天罢。”
思明翻了翻眼,拿过一叠做了起来。思昭笑归笑,也不怠慢,坐在思明对面赶起了功课。
原来十五年前,欧阳政平离开大齐,改名为左正平,两个孩子也改名为思昭思明,三人便在异地定居。他们一行人虽出故土,走他乡,心中对复国大任却无时或忘,待两个孩子长到七岁,欧阳便请了人来教他们练武习文。
思明这”陪太子读书”的责任,原是可轻可重,若依着他,两个时辰的课便能睡足一个上午,但思昭既然自己不能偷偷溜出去玩耍,也决不容他一个人去独会周公。捏鼻子拧耳朵,非逼着他不情不愿一起听课不肯甘休。
待他们到了十二三岁,欧阳便亲自指导他们天文地理,文韬武略。若两个少年好玩懈怠,对思昭斥责得却还比对思明更严厉些。
思昭本是个无事要偷三分懒之人,眼看每天布置的功课越来越重,背后叫苦连天。过不了两天,就利诱加哄骗地逼思明来有难同当。”帮太子做功课”虽不是思明份内,他却也拗不过思昭死乞白赖的纠缠。
欧阳留下的功课虽多,好在思昭思明均是天资聪颖,齐心合力下完成得也甚是迅捷。待大功告成,两人便去牵出马匹,到山野里骑射游玩。原本欧阳政平不许他们外出。但少年心性,又怎能忍耐整日被关在屋子里,而要是每次前呼后拥一大群人才能出门,就更是索然无味。
两人漫山遍野跑到尽兴,才勒马慢慢走到一处斜坡边,下休息。
思明看看天色,道,”今天吕伯伯,何伯伯,他们都要来。”
思昭道,“那可得早些回去了。那几个老爷子肯定得问长问短。”跟着又叹气道,”好日子快到头啦。”
思明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这半年来欧阳与其他几位老臣频繁计议,眼看举兵起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思昭拔了棵青草在嘴里嚼,道,”我听说燕王在位时,政绩清明,在位九年,黎民安乐,国库充裕。他儿子倒忒地大手笔,不过几年,不但将那点家底用得半点不剩,还要靠强征税收来补缺。”
思明道,”何伯伯说,那些宦官撺掇小皇帝翻修御花园,重建皇陵,又远征边域以建武勋。这样事情单一件便是大伤民力,他在四五年内却做了个遍,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花的。”
思昭笑道,”他越是昏庸无道,我们越是有机可乘。若他是个好皇帝,那我们算什么?”
他话一出口已经后悔,趁思明还未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遮掩了过去。
两人谈谈说说,眼见时刻差不多了,便起身打马回府。方进宅门,远远地已有侍从跑过来,躬身道,”老爷和几位大人在内堂议事,有请两位公子。”原来欧阳为避人耳目,在外命人一律以”老爷”、”公子”相称。
两人下马将缰绳扔给一边的小厮。匆匆赶进府内。
内堂已有十来人在坐,见两人进来,以欧阳为首,一起站起身,行的却是君臣之礼。思明向旁边跨了一步,刚要随众人行礼,思昭已伸手将他挽起,一边笑道,”诸位叔伯可折杀小侄了。”
欧阳正色道,”殿下为皇族血脉,如今虽然流落在外,事事从权,礼数却不敢有缺。”
思昭一笑,众人这才各自坐定叙事。
各人依次发言,说的都是那五年前继位的小皇帝年少轻浮,耽于玩乐。
一人道,”朝中的林尚书原是燕王心腹,勤政爱民,奉遗诏辅佐新王。这两年我们在宫中使了数万两银子上下打点,前日传来消息,说林鹤龄犯上不敬,已被贬至边境。那继任的黄佐为却是个大大的贪官……”
又一人道,”那小皇帝糊涂无知。运河大堤原是一年的工程,他手下那批贪官佞臣却从三年前拖到今日也未曾完工。这几年洪水连连决口,淹了两岸万余亩良田,直隶两省中饿死了千余饥民。眼看今年冬天将至,这龙椅上的日子只怕又要不好过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当年天子的庸碌胡为处,尽皆抚掌而笑。
思昭自幼习兵,自知若要灭其国,必先乱其政。文种的灭吴八术中,倒有五条说的是如何离间吴国君臣,陷其忠良,困其百姓的。此时听诸人侃侃道来。心中自在忖度,一瞥眼,却见思明低着头,脸上神色颇为古怪。
待众人将诸事商议停当,已是傍晚时分,思昭等欧阳政平和其他人散去,才问思明道:”方才你在想什么?”
思明也不隐瞒,看着他道:”今天你说,当今天子昏庸无道,我们才有机可乘。如果他是个好皇帝,他就是民心所向,我们就是逆天行事的叛党。现今我们不过是千方百计要他做不成一个好皇帝,却说得好似替天行道。”
思明并非不知这等政谋上的勾心斗角,暗地里只管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但昭告天下之时,必然一力主张自己乃上天护佑,占尽大义名分。但他年少气盛,忍不住便要出口讥讽。他和思昭自幼亲厚,只是天命立君、皇室正统这样的事,在他心里可没半点分量。
思昭听他这样说,却是一怔。当年燕王虽是谋权篡位,却实有治世之才。现在的小皇帝不过十六七岁,若有贤臣辅佐持政,未必不能维持政务清平。如今己方口口声声只为匡扶正道,但所做所为却无异于陷害忠良,挑拨民众。只是他碍于身份,这番思量不便出口。只能道,”你这话自己想想就算了,若是叫父亲听到,可有的苦头吃了。”
思明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思昭又笑道,”你要是看不惯,就去跟父亲说,说咱们也不是治天下的材料,就别管什么复国大业了,只找个热闹好玩的地方住下,天天游手好闲,浪费光阴。”
思明料他说笑,瞪了他一眼,道,”你的天下,关我什么事,你自己去说”,心中却想,要是真能这样,倒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