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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站在怒火中烧的林公子面前,柳羽深觉从贼匪手中逃来的命又快要交代了。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姐姐被人掳走了?!”
如实说完所有经过,连摄政王都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林其琛已经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身上穿着当值的官服,柳羽都能感受到少年心内滔天的怨气。
“卑职无能,请王爷降罪。”
柳羽单膝跪地,沉声道。
燕竹还在一旁啜泣着,道:“主子她是怕我们都被灭口,所以才说愿意……”
其实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是救不救的回来。
而是名节问题。
林七许的名声本来就难听,若再被贼子劫去过上个一天半夜的,回来还有何脸面做人,一根白绫吊死都算好的。
待林其琛恢复冷静,他的眼神直白地往摄政王身上溜去。
平常观姐姐的言行举止,不像对摄政王情根深种,若是借着此次机会,能把姐姐从王府里弄出来,即便名声上再差几分,好像也是值得的?
好在摄政王没料想到林其琛此时心中所思,否则非一巴掌拍死这混小子。
姐姐生死未卜着,竟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回来时的动静闹得很大?”
首先,得排除外部因素对这件事的影响。
那么,必须确保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柳羽好歹是千辛万苦挣扎上去的人,这点心眼还是长了,事无巨细地回禀了。
“王府亲兵,你亲自领着,和林校尉一起去。”摄政王终究身份突出,不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不适合亲自带兵去寻林氏。
交给爱姐心切的林其琛再好不过了。
“皇上那边……”摄政王发问道。
林其琛摇头:“我出来的急,皇上下午还等着我去练剑呢,如此劳烦王爷走一趟了。实在辛苦您。”
连柳羽都惊讶于林其琛的放肆与无所谓,摄政王头顶早早布满了黑线。
“敢情好,你指使起本王来真是不客气。”摄政王冷冷一笑。
林其琛却无暇顾及,纵身上马,迫切中带着一丝潇洒道:“麻烦王爷了,我这就将姐姐寻回来。柳队长,少发愣了,真等着去领板子么!”
少年的身姿渐渐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摄政王又眯着眼瞅了会,等着侍卫长来回禀王府被打乱的轮值情况,妥善安置好所有,他慢吞吞地去王妃院子里用膳,午后如林其琛所料,进宫去跟小皇帝谈心了。
午后的皇宫撇开静谧与慵懒,自有夏日独特的蓬勃之意。凤凰、紫微竞相含苞绽放,绿意葱翠,大片大片地几欲滴下水来,略微萎恹的柳叶投射出狭长又朦胧的影子,不经意间便柔化了线条与棱角。
校场外的柳树旁,小皇帝稚嫩又常年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些意外之色,他直勾勾地盯着皇兄,又巴巴地瞅了眼摄政王身后,方呆呆道:“林其琛呢?”
摄政王简明扼要地叙述了遍事实。
不得不说,林七许的经历比话本子精彩多了。
小皇帝老有趣味地听着,等摄政王讲完才意识到这女人似乎是他皇兄的妾室吧,这么幸灾乐祸地旁听好像不是为君者所作。
为君……
为君——
无声的叹息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望着面前这位儒雅温厚、睿智博学的皇兄,苦涩之意悄然漫开。
皇兄若为君,或许会做得比他好?
不。不是或许,而是肯定吧。
说起来,他与皇兄的关系,即便是现在,到了他成人掌权的关键时刻,他俩之间却还没有真正的刀光剑影过,顶多是些言行举止上不轻不重的试探、政事里几位官员臣子的罢免任用,杀心是未曾动过的。
“皇兄很有担当呐。”那么声名狼藉的女人都包容了下来,时至今日还愿意派出亲兵去解救,皇兄的心肠好像也不是很硬呐。
小皇帝的心更软了。
摄政王惊讶于皇帝的着眼点,不过瞅着皇帝柔和下来的神情,他眉心一动。
“林氏当年糊涂做错了事,臣相信她已改过了。”摄政王言不由衷地道。其实林七许打从心底里没觉得自己错过,不过认为自己被生活逼着迫着,走上了这条路。
可现实当前,谁又不是被逼着推着呢。
小皇帝轻轻一嗤:“哪那么容易改过的?”
太后吃的教训还不够多么,他对这位名义上的养母嫡母还不够敬重么,连结发妻子都是从太后的母族里挑的,他做的让步还不够多么。
摄政王意有所指地笑道:“心性若烂,自然是扭转不过来的。不是吗?”
“可皇兄怎知林氏心底善良?”
摄政王淡淡摇头:“不需她善良,只要不起歹心,便是难得的了。”
大多事情,身不由己。能够坚持住自己的本心,不为非作歹、心狠手辣,已是难得了,他对皇帝,未尝没有过手足情深的温良,幼时同样有过打闹嬉笑的快乐时光,可当君臣之别摆在眼前,他又该如何自处?摄政王,他同样迷惘过许多年,为父皇的遗诏愤恨过,为皇帝的体弱庆幸过,为自己的命运唏嘘过。
一个人,那么多年都挺过来了。
“皇兄觉得,人只要不做坏事,哪怕不做好事,也是可以的吗?”小皇帝心思清透,看待事情的着眼点格外与他人不同。
摄政王被这个比喻激得呐呐无言。
若答“是”,那么人活在这世上,不行善不作恶,生如一具行尸走肉,难道这样是对的吗?
若答“否”,摄政王便觉得自个儿的脸疼了,反驳自己刚说出口的话,岂不是徒增笑话。
进退维谷。
小皇帝明白皇兄的窘境,哈哈一笑道:“皇兄不必多思,朕不过无心一言。”
“皇上言重了。”摄政王温和道。
说来,他们兄弟俩的性格还是挺像的。
温默淡雅,言行举止天生带着点高贵与从容,喜爱史书典籍,琴棋书画,可对刀枪兵法之类的,却不太钟爱。
“本来听林校尉说,皇上是寻他来练剑?”
皇帝点点头:“他的剑法挺好的。”
林其琛本是官宦之后,前途大好的书生公子,一时弃文从武,武学上的造诣是断断比不得他人的,不过皇帝身体也不算特别好,剑术……与林其琛不相上下,倒是真的。
怪不得爱寻林其琛比试呢。
对上皇兄略带揶揄的目光,皇帝终究年少皮薄,跺了跺脚,道:“皇兄是惯会笑话朕的,小时候便嫌朕连剑都握不稳。”
乖乖,就您这身子骨,别一个不当心被剑给砍了,周遭的奴才宫女哪敢让您握稳呢。
摄政王腹诽了半晌,不过他不笨,哪会放过这种和皇帝追忆往昔、培养感情的时机呢,面上流出些怀恋的神色,道:“皇上说的哪儿话,不过这倒叫臣想起父皇了,说来他对皇上和臣都是极好的。”
先皇可以说是位真正的仁君,宽厚温软,身体孱弱,性格与他的两位儿子一般,如出一辙。
摄政王与先皇可以称得上父子情深,而先皇对体弱多病的幼子,同样垂怜关爱,哪怕是迫于裴家权势与朝堂压力,先皇也终究将皇位传给了他。
故而,二人对他们共同的父亲,很有些感情。
回忆的闸口一旦开启,有些感情便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
手足情深,是很容易被唤醒的。
况且他们都不是心狠手辣之辈。
他们清楚地认知到,谁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摄政王千千万万次地庆幸,幸好皇帝不是太后生的,否则即便母子翻脸,可终究血脉相连,是万万下不了狠手的。
可一旦脱离掉了母子关系,太后从小逼迫皇帝,欺压皇帝的亲姐与生母是不争的事实,在皇帝长大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小皇帝能容太后至今,实属不易。
尽快撕破这张脸就好了。
“皇后这胎如何?”心照不宣地表达完对太后的不满,摄政王绕到了皇后身上。皇后身上流的是裴家的血,却怀着周家的血脉,果见小皇帝脸上闪过稍瞬即逝的叹息。
皇帝早已旁敲侧击地问过太医,太医的回答令他又惊又喜。
“八成是个皇子。”
这话从一个太医口中说出,可见是十足的把握,不是为了讨好郡王而谄媚的话语。
哪怕有对裴家的忌惮,但皇帝依旧欣喜异常。
这可是嫡长子呐。
一个嫡子对皇帝的意义,与庶子是全然不同的。只看他与皇兄就明白了,皇兄比他年长,比他身体康健,至于其他的文武较量,不输他分毫,全因名义上的母亲,最终输掉了皇位。
从这点来看,他似乎又得感谢太后。
若太后垮台,他与皇兄岂不是在出生上又半斤八两?
皇兄也有嫡子了。
“甚好。却不知她与娴妃,谁先谁后。”若娴妃的也是男孩,一个庶长子,一个嫡长子,小皇帝想想就头疼。
摄政王却听懂了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恭喜道:“不管如何,臣先给皇上贺喜了。皇上在儿女缘分上,可比臣强多了。”
皇帝一听这话,微微叹息:“说来,皇家血脉,总比寻常人家的更艰难些。”
“吉人自有天相,皇后与娴妃娘娘必能平安生产。”摄政王适时地说了些客气话。
“皇兄的嫡子身体是否好些了?”
“托祖宗的福,这些日子药停了。”
皇帝一时无语,不吃药就是祖宗保佑……
远处一名御前当值的太监匆匆奔来,打了个千儿便急忙忙道:“回皇上,吏部郑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这个点要求陛见,估摸着事态颇为紧急。
摄政王识趣道:“臣先告退,府上的事还需臣拿主意。”
“皇兄以后多进宫,朕在这宫里能说话的人真不多。”皇帝心下软软地,对这个轮廓与自己有三分像的哥哥,竟找回了几分丢失许多年的亲近。
这句话听着就矫情,您要寻几个会说话的,只怕连鸟儿都愿讲人话呢。
面上摄政王非常温和地笑道:“好,若陛下不嫌烦,为兄也很乐意。”
乐意来与你说道说道曾经的情分。
说道说道那些年一起玩过的游戏,躲过的迷藏,捉弄过的太监宫女。
摄政王慢慢往回走,甬道上的宫人纷纷退避三舍,下跪垂首,他神情恍惚起来,蓦然记起年幼时他拉着皇帝的手,摇摇摆摆地跑在这条青石板的路上,童言稚语,没系好的衣带翩然而飞,俩人身后跟着一群小步碎跑、满脸赔笑的奶娘宫女,捧着他们爱吃的糕点,他们爱耍的玩意。
老回忆从前。
连他的心都软了。
软得一塌糊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