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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变迁,她林舒窈如今也成了旁人仰望不可及的千金小姐。昨儿元宵夜,弟弟们兴致高,非得带她出去游街看花灯,她素来拗不过两个任性的弟弟,也知晓他们是想哄自己开心,忘记那桩恶心人的破事。
两个弟弟虽说是双生子,不过面貌大不相同。
早些出生的叫明志,另一个唤致远。
意在‘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去年明志考中了举人,而致远终于成为了秀才。父亲喜得手舞足蹈,连连感叹祖上烧了高香,全然没看见一旁嫡母的脸色青白交加,林舒窈从来无视嫡母,站在边上欣慰又微微含笑,时而想起生母,要是她现在活着该多好。
不过姨娘若还在,只会挑唆着弟弟在父亲跟前说嫡母坏话,然后千方百计地哄着自己去和嫡母争斗,顺带着为她那不争气的娘家讨些好处,给那群一事无成、游手好闲的舅舅们说门亲事,衙门里当个差……
思及于此,一颗略含惋惜的心便沉了下来。
林舒窈注视着两个弟弟意气风发的脸庞,不知怎地,就记起了同样年少得志的林其琛,确切来说,当年的九堂哥远比弟弟们更加出色,用人中龙凤这个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奈何造化弄人,堂姐一朝为妾,远嫁京城,紧接着连堂哥都弃文从武,彻底放弃了科举一途。
“姐姐——”三弟小心地唤着丢了魂的姐姐。
林舒窈回过神来,用眼神询问弟弟何事。
三弟道:“怎么不拆信呢?”
林舒窈手上正有一封刚由门房递进来的家信,是在外赴任的父亲寄过来的。父亲虽纵容嫡母,可到底护着弟弟和自己,每每与堂姐的遭遇相比,对父亲总会充满感激。
按理来说,信上无非是些要他们好生照顾自己、切莫惹是生非的老话。
不曾想林舒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含笑的嘴角骤然停顿。
大约是信上写的过于惊悚,她又反复地精读了一通。
看弟弟们好奇着,林舒窈淡淡道:“母亲有孕了。父亲很欢喜。”通篇看来,这大概是开年以来最令父亲振奋的消息了。
父亲为弟弟们请了最尽心的先生,卯足了劲地拖关系。弟弟在外行走,与人应酬交谈。旁人都是将他俩看作嫡子相待,不免言语客气,态度和蔼,即使有些不长眼的,也不会明面上做得太难堪。
这一切。都是因为卢氏无子。
为了将来的日子不要太难过,伴随着弟弟长大,考取功名,她不得不有所顾忌,甚至对着林舒窈也没有以往刻薄了。
等林舒窈渐渐长大,学会理家管事后,向来看卢氏不顺眼的祖母也去了,一心求子的卢氏干脆扔下了一群庶出的孩子,殷勤地过去照顾父亲,打理父亲那边的事。最重要的就是,争取要生下嫡子。
大约是天见可怜的,卢氏竟怀上了。
林舒窈不知作怎样的表情才合适。
可两个弟弟一致地皱起了眉头,脸色变得很难看。
三弟心思浅,连忙道:“这可怎么是好,母亲她本就不喜欢我们,若不是父亲护着咱们,哪来的今日。”
林舒窈看二弟同样苦恼,不过面上带出来的心思少些,有意宽慰他俩。打趣道:“当初谁信誓旦旦和我说,母亲最疼你们,一心为你好的?”
卢氏打小养着他们,又惯会做表面功夫。弟弟身边的下人都一味说卢氏的好,若非林舒窈后来使了些手段让弟弟看清了卢氏的真面目,只怕姐弟之情早消耗完了。
三弟羞恼地跺了跺脚,道:“姐姐!”
二弟却惭愧地道歉:“总之还是多亏了姐姐,否则我怕还跟着人在外头胡混着,何谈功名前途?”
卢氏有意引着他俩上歪道。打算将庶子们培养成五毒俱全的浪荡子。
“是你们现在争气,知道是非好坏。”林舒窈无所谓地笑着。
二弟默然半晌,才慢慢道:“其实母亲她,到底不容易。将近四十才有了第一胎,不管男女总是个安慰,想来家里以后能太平许多。”
“太平什么呀?当初没嫡子都闹成这般,使尽了心思手段。等母亲有了儿子,父亲肯定不会一味地爱护我们,说到底,我们的外家怎么能与卢氏她的娘家相提并论?”三弟气鼓鼓地辩驳着,又看了看沉静的姐姐,忍不住道,“二哥让我瞒着姐姐,说不许你再烦心。可我这人素来藏不住话,十二月初,二哥向你支取的那笔银子,可不是我俩在外头花天酒地的赊账,是表哥他们玩斗鸡,不小心踹死了个‘黑阎王’,店家要他们赔,说是不赔钱就告官……”
“林致远!”三弟听哥哥训他,立马乖乖闭嘴。
林舒窈笑笑没说话,十八两银子放在哪儿都是个数。弟弟们平白无故地要了这么些银子,她自然会弄清楚。
等知道是舅舅家的儿子惹祸后,她反而松了口气。
万幸不是两个弟弟又走上了纨绔的道路。
“姐姐知道的,反正不是你俩,姐姐心里没怎么难过。”舅舅家的儿子是扶不起来了,最多接济一番,不让他们挨饿受冻。再多,是没有了。
眼见着弟弟在举业上前途光明,林舒窈怎么舍得让弟弟受他们拖累呢。
三弟听完姐姐的话,还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哥哥,眼神表达着‘你看,我就说姐姐早知道了。’
“少看你哥哥,姐姐没捅破这层。是因为你哥哥做得不算错,如今你俩渐渐长大,姐姐迟早要嫁人,你们要学着自己拿主意,支应起门户来,不要让人小瞧了我们家。”林舒窈开始煲心灵鸡汤,谆谆教诲着尚且稚嫩的弟弟们,后又话锋一转,“即便卢氏生下了儿子,那也是你们的亲弟弟,等他长大读书,还要好长段时间。不要因内斗而耗尽了家族的元气。你们都想我嫁得好,那么你们就要上进,林家就不能出事。”
两个弟弟听得专注又认真,眼神坚定如磐石。
如堂姐所说。拿自己的未来和幸福激励弟弟,果然有用。
三人用完午膳,天寒地冻地,林舒窈的本意是把弟弟赶走,然后窝在温暖的炕上过完为数不多的悠闲日子。没料到弟弟这么…有孝心?不对不对。孝心是指对长辈的爱。她仅管是姐姐,不过算是平辈吧。
那就是弟弟敬爱她好了,居然自编自导、搭起了小小幕布、支起了架子,弄来几个地摊上常见的小面人,用泥巴捏成,黏着几块彩布,看得出来匠人手艺粗糙,显然天气冷,大家手脚都有些瑟缩,很好理解。
唧唧喳喳、吵吵嚷嚷的泥人戏开唱。
连几个午休的丫鬟都探头探脑地过来瞧。廊下扫雪的小厮举着个扫帚凑了过来。弟弟们脸皮薄,本来是彩衣娱亲,搏姐姐一笑,没料到引来了那么多下人围观。万幸是躲在幕布后,这才有勇气继续演下去。
“好哟!妖精,吃我一棒!”
“傻子才站着给你打,看我飞也~”
伴着幕布上灵活逃走的妖精、气急败坏的猴子,显然弟弟们是玩开了,索性在后头打闹了起来。
倚着松香软枕的林舒窈,托腮而望。眼神迷蒙。处在如此温馨和睦的家庭氛围里,泪水慢慢凝聚而出,终忍不住地落下。
若不是堂姐曾经的好心救助、悉心教导,何来他们三人的现在?
她早被卢氏嫁给了品行不端、脾气暴躁的孙秀才独子。
堂姐在摄政王府过得好吗?
底下人素来最会看眼色。靠得最近的小丫鬟见大小姐神情不对,便捏着绣花针轻手轻脚地走了,生怕碍了小主子的眼。等下人们陆续散场,室内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弟弟们也从嬉笑打闹里回过神来,只见姐姐正拿块帕子拭泪。
林舒窈怕弟弟误会什么。赶紧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想起堂姐了。”
处于林氏旁支的他们,对嫡支的堂哥堂姐,素来尊敬仰望,何况还是恩人。
姐弟三人虽不解堂姐做妾为何,但绝不会因此就忘了当年的扶助提携之恩,两个弟弟面面相觑片刻,思量道:“堂姐进了王府,又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咱们消息落后,想打听些什么都难。不妨姐姐你执笔写信,正巧胡知府要回京探亲,我俩与他家的少爷关系不错,可以托人家帮下忙。”
林舒窈轻咬贝齿,犹豫道:“事情过去一年多了,可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胡知府家必然清楚,估摸是不肯淌这浑水的。”
三弟见姐姐情绪低落,用手肘捅了捅二哥,嬉皮笑脸道:“要是哥赴京赶考就好了,递多少封信都不差什么,说不定还能带着姐姐一起去京城。”
林明志年方十五,中举已是万幸,自然不愿轻易冒险。是打算再过几年,等功底扎实了,再入京备考。
“话说,赵家的夫人和少爷不是从京城归来吗?应该能打听到什么。”林明志白了眼白日说梦的弟弟,灵机一动道。
“对对!”
林舒窈听得眼睛一亮,笑道:“怎么忘了这层。”尤其赵家的这位夫人家世优越,是某位伯爵府的千金小姐,想来能打听到的东西不少。而且堂姐和赵家的牵扯不少,应该会或多或少地了解些内幕。
三弟随着哥哥的启发,立刻想到了另外一个关键人物。
“我说,今年怎么这般冷清?原来和姐姐要好的都嫁了人,不但堂姐离开了苏州,连楚小姐都进了宫。”
林舒窈微愣半晌,脸上来不及有半丝欢喜,复又沉寂下去。而二弟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同样地沉默了起来,这让一脸懵懂的林致远格外不安。
“我说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他的这对兄姐都不言不语起来。
不等林致远小少爷的脾气发作,林舒窈便静静道:“卢氏能这般张扬跋扈,和亲婆婆斗仍能手掌中馈,横行霸道,根本原因何在,你俩都清楚吧。”
“清楚呀,卢氏是楚家夫人的表侄女,而且经常走动。”三弟心直口快地天真道。
林明志听见又叹了气。
林舒窈眼神黯淡下去。
这令林致远愈发丈二摸不着头脑,索性大声道:“这有什么!楚姐姐和那鬼一样的楚夫人又不是亲母女,以往不是听姐姐说。楚姐姐也很不喜欢那王氏呀。”
林致远那对聪慧的兄姐又是一阵无语。
良久,林舒窈才道:“楚姐姐之所以进宫,是因为王氏想把她许给一家旁支的庶长子,而且那户人家的主母对王氏言听计从。王氏以此来拿捏嫡长女,明白吗?”
果然,二弟的面色愈发难堪而黯淡。
这门亲事,倘若真成了,对林明志的好处不言而喻。楚亲菱的品行如何。外人不了解,林舒窈可一清二楚,况且楚亲菱是她们三人里身份最高贵的,原配嫡长女。
可从楚亲菱的角度出发,或许她不嫌弃弟弟是林家旁支的庶长子。可让她嫁给嫡母的表侄女作儿媳,且没有娘家帮衬,她又怎会甘心?
话说到这地步,林致远才张着一大嘴,眼珠险些从眼眶里头蹦出来。
他一脸呆蠢样地转向二哥,道:“原来。楚姐姐差点成了我的嫂子!”
“胡说八道什么!”林明志近乎是咆哮地吼道。
三弟可怜兮兮地去瞅林舒窈,意图逃脱哥哥的魔爪。
不曾想林舒窈同样赞同:“你这性子是得好好改改,说话前多用大脑思考思考,楚姐姐现在是天子妃嫔,又身怀六甲。这种话被有心人听去,不说你的下场如何,光是楚姐姐那儿,你就祸害死人家了。”
到底世面见得多了,书又读进了脑子里,林明志的尴尬只维持了一小会儿。旋即他便道:“逢年过节的。正好去赵府走动趟,也顺便打听下京城近况。”
林致远正偷偷地觑着二哥的神色,闻言不迭地点头,还道:“姐姐。你和楚姐姐关系不错,也可以写封信给她呢。毕竟,堂姐做了摄政王的妃子,也能进宫看楚姐姐的。”
这倒是,指不定她们俩人早就在宫里相遇了,而且彼此引为援手。
林舒窈猜测不假。二人此刻正在宫中说话。
承光宫,地处皇宫西南角,平时来往宫嫔较少,故而景致秀美,可到底缺了些人烟味。自打楚小媛怀上龙胎后,这份僻静就成了难能可贵之处,且宫中一齐有孕的是皇后与娴妃,哪一个都比她身份贵重,后台强硬。
而楚亲菱为了日子过得舒坦,每每皇帝来她处,总会引得他去钱婕妤处坐一坐,若是兴致好,指不定还会留宿。这般时日下来,仅管与郑贵人依旧争锋相对,但钱婕妤早改了原先不闻不问的模样,多少会留心她些。
这一日,林七许在正殿陪钱婕妤处说了几句场面话,又留下了几匹太妃赐给她的上好云锦,笑晏盈盈地去西侧殿看亲菱了。
楚亲菱的肚子隆得极高,走路都显得很吃力。
林七许打量她半晌,才道:“是不是胎儿过大?太医没和你说什么?”
亲菱怀相不错,便是孕吐都没多少时候,不像娴妃,整日整夜地吐,吃什么都下不了肚。
“有,太医和你的说法别无二致。”楚小媛不以为杵,毫不在意地笑。
林七许继续问:“可有叫你多下地走走,我看饭后绕着御花园走一圈挺不错的。”
“呸呸,绕着承光宫的小园子走两圈就不得了了,还御花园,御花园!”楚小媛翻了个硕大的白眼,顺便用手指挑起几颗瓜子,啪啪地丢过来。
林七许轻巧地接过,道:“别不当回事,孩子太大,小心生的那会吃苦头。”
“又来了。”
楚小媛春衫轻便,钗环素简,身姿不复昔日轻盈。
“以前看你穿得比谁都简单,还道你奇怪。如今我打扮清爽,反倒喜欢上了这种不必浓妆艳抹、穿红戴绿的日子。”
楚小媛轻轻一嗤,接着道:“我的心思也远比不上孙氏,她是成天的清雅高洁,吐得要死要活的还不知收敛几分。而算起恩宠来,皇帝去的最少的竟然是皇后那。”
“皇后娘家作为外戚,皇帝永远不会重用。而娴妃的背后是孙大学士,偏巧又是旁支,皇上宠得安心,没有后顾之忧。”林七许道。
楚小媛反问道:“我呢?”
林七许默默瞟了她几眼,慢吞吞道:“你只是个普通的妃子。”
“嗯,好吧。谁叫我后台不硬呢,最近娴妃老是在皇后跟前挤兑我,越来越明目张胆了,我也不知道我能忍到什么时候。尤其是我与你弟弟的那些风言风语,我真怀疑娴妃的脑子里装了什么…”
林七许凝视了清澈的茶面稍许,才露出些淡漠的笑。
“谁知道她在针对谁呢。”
莫非,娴妃也算太后的一桩隐线?
如此一来,千方百计地与亲菱为难,是太后授意。而将亲菱与其琛牵扯在一起,是为了制衡住她和弟弟?
楚亲菱置之一笑:“总归,时辰到了,才能看见他们露出来的马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