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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阑居里,庸王手撑着凳子缓缓起身。此时,他那惊恐的、慌乱的眼神儿,已经全然不见了。此时他的样子,反而清醒精明得很。呼吸也早已经恢复如常,颇有些临危不乱、运筹帷幄的模样。
庸王站直了身子,回身看了躺在地上的、仍旧睁大双目的周炎一眼。很从容地将摔倒的凳子扶了起来,将桌子上被撞到的茶杯茶盏正了正。然后到周炎身边儿去,拖着周炎,将他拖到了内室寝房里、抬到了床上,将床幔拉上了。除非是神仙,不然谁也无法看出里头躺着一个死人。
庸王确定了这番布置无差,便又到床幔里去,将周炎腰间的令牌拿了下来。周炎的令牌很是独特,是罕见的紫玉制成,婴孩巴掌大的一小块儿,上面雕刻着一个鹰头,鹰的眼睛里,雕刻着一个“周”字。做工之精妙,便是放在未央宫的珍宝阁里也不为过。
周炎的令牌,可谓世上独一无二,想要仿造几乎无可能。所以周家人和周家的势力认的,就只是这令牌。若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周炎站在一起,甚至于那没拿令牌的人看起来更像真的,但所有人听的,一定是那个拿着令牌之人的命令。
平日里周炎对他的令牌宝贝得什么似的,天天放在腰间带着,即便是睡觉的时候,都会压在床底下,不给任何人触碰这令牌的机会。
有了这令牌,他想要调令周炎的势力,可是再轻松不过。
庸王拿了令牌,开门儿叫一旁小屋里的张福海进来。周炎是个行事相当谨慎的人,和他说什么事情的时候,哪怕是他身边儿最为得力的奴才,他都信不过,必要打发了才行。
张福海听了庸王的传唤,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跑了过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庸王招招手,示意他进屋来说。张福海随着庸王进了屋,见庸王拿出了一小块儿罕见的紫色玉佩,递给他道:“你拿着这令牌,去找我说的这几个人来……步军营副都尉黄敬德、殿前副都尉属官季鸿生、长升门总都尉于海成、巡防营管带张启林。让他们到意阑居来,记着,务必要悄悄儿的给他们看,悄悄儿的和他们说。”
张福海接了庸王递来的玉佩,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玉佩原来是一块令牌,而且还是周家的令牌。低头之时,见地上有血迹,忙问道:“殿下,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庸王冷笑道,“外公老了,很多事情都办不利索,还是要本王出手才妥当些。你快去办,记着,可千万不要被人给发现了。”
“是。”张福海应了一声儿,忙退下办差去了。
其实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即便让人发现是他在找这些人,也无妨。有心之人也不过是把他叫了这些人的事情,去告诉给父皇或是老三。
父皇那边,是再不可能听到、再不可能有任何应对。而老三那边呢,即便不知道他要动手,也一定已经在做对付他的准备了。估摸着此时,老三和皇贵妃那老贱人,正在承天阁里商量对策呢。现在比的,就是谁的动作更快些。或者更直接的,就是直接两军对峙,强者胜。
张福海走后,庸王收拾了地上的血迹,又将自己身上那沾染着血迹的衣裳换掉了。又等了片刻,便听到有人停在了门口儿。随即,便是一阵低低的敲门:“大人。”
一听,来的就是周家的人。如若不然,先有的称呼就是“殿下”。
这四个能借派上大用场的统领里,有两人是周家的心腹,要么受过外公大恩,要么就是祖上世代追随周家。总之,他们有今日的地位全靠着周家,因而对周家相当忠心。另外有两个则是他们抓着了把柄控制着,使其不得不效力。
周家那两人是黄敬德和张启林,那两个后控制住的,是原本就和他关系不错的季鸿生和于海成。
听得来人的声音稳重老成,应该是步军营副都尉黄敬德。这老头儿可是个精明角色,是这四个人里最不好糊弄的。
“进来。”庸王坐在桌边喝茶,做出相当悠然的样子来。
黄敬德推门进了屋,见只有庸王在,并未先给庸王请安,而是四下看了看,明显是在寻找周炎。看了一圈儿没看见周炎,这才施礼道:“下官给殿下请安。”
庸王笑道:“黄伯伯快快请起,与本王无需多礼。”
黄敬德起身,见庸王神色如常,不免有些诧异道:“是……殿下叫下官过来的?”
庸王模糊道:“是,也不是。是外公的意思,不然本王岂敢劳烦黄伯伯呀?”
“殿下言重了。”黄敬德忙施礼道。
庸王笑道:“等下还有几个人要来,外公的吩咐,等人来了,本王一并说给你们听。接下来的事情,少不了要黄伯伯帮忙啊。”
“国公交代的事,便是下官该尽的本分。只是……”黄敬德又四下看了看,问道,“国公呢?”
“外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庸王很谨慎地起身,开门向门外看了看,又看了看房内的几个窗户,确定了门窗紧闭,这才走到黄敬德面前去,低声道,“父皇……已经驾崩了。”
“啊?”黄敬德一声低呼,显然很是惊讶。
庸王见这一法子奏效,便继续道:“是刚刚的事儿。父皇驾崩的时候,皇贵妃就在父皇身侧……至于父皇到底是怎么没的,这个咱们就不得而知了。只是这会儿,老三那边一定已经知道了消息,一定已经准备要对付咱们了。一旦让老三得手,本王和外公,都回不去京都城……”
庸王的语气相当郑重,颇有些蛊惑人心的本事:“所以现在要比的,就是谁的准备更充分、就是谁行事更快。本王和外公,已经两个人拆成了四个人来用,可却也未必能筹谋过老三那边。所以黄伯伯,你们几个,对本王和外公的生死存亡,对皇后、对整个周家的存亡,可是至关重要……”
言罢,叹了一声儿,拍了拍黄敬德的肩膀。事还未成,便已经开始感念起来:“本王常听外祖父夸赞黄伯伯的忠心,刚刚祖父还说,这些人里,最能靠得住的,也就是黄伯伯了。所以啊,黄伯伯您身上的担子,可是重得很哪……”
“为国公和殿下做事,乃是下官的本分。下官不怕担子重,只盼能为国公和殿下尽一份力。”黄敬德忙抱拳道。
庸王叹道:“有黄伯伯此言,本王就放心多了。外公果然没有看错人哪!黄伯伯,一旦事起,你既要帮本王和外公对付宸王那边,又要帮本王盯着咱们这边的人,着实辛苦了你。且也要提起万分的谨慎才行,事关重大啊!”
庸王又拍了拍黄敬德的肩膀,道:“这也是为什么外祖父再三交代了,一定要先叫黄伯伯过来,先把情况和黄伯伯交代一番。”
黄敬德忙施了一个臣子大礼,道:“承蒙国公和殿下器重,下官定当全力为之,不辱使命!”
庸王随意笑道:“好了好了,无需多礼。外公信得过黄伯伯,本王自然也信得过。估摸着其他人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黄伯伯,且坐下等一会儿吧。”
“多谢殿下赐坐,只是下官不敢僭越,还是站着候着更自在些。”黄敬德道。
庸王笑笑,道:“那好,本王也不为难你。”
这老家伙年近五十,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军人那些豪放痛快的性子在他身上不多见,但朝堂老朽们迂腐谨慎的做派,在他身上倒是随处可寻。
老家伙自己没什么大本事,多亏着周家提携,才得以在五年前调任回京,一路升至步军营副都尉。每日里被那二十出头儿的步军营总都尉张羡林差遣着,倒也不觉得屈辱,反而怡然自得。是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的主儿。一肚子的鬼心思,都用在了自保上。
身上唯一可取之处,也就是对周家的忠心了。而且他对周家的忠心,当真到了令人敬佩的程度。这般很会精明权衡、只顾着自保的人,若是遇到周家的事儿,那“自保”二字便被抛到了脑后儿去,不管自己的生死,听凭周家差遣。就连外公那样苛刻的人,都对他的忠心颇为赞许。
这也是外公那老狐狸早年筹谋得当,不得不说,外公的远见,非常人所能及。当年外公还是周家少爷的时候,只身一人外出游历,见着一个被一群乞丐围着欺负的小孩儿。小孩儿不过七八岁,面对一群壮年乞丐的毒打,虽说连连求饶,百般认怂,但无论如何,就是不把怀里那一块鸡腿交出来,死死的护着……
外公心内诧异,便用些银钱驱散了那些毒打他的乞丐,倒也并未多问什么,白做了一个好人似的,放他走了。随后跟上了这小乞丐,只见小乞丐护着这鸡腿,回到了郊外一处破房子中,将鸡腿给了躺在破床上的、奄奄一息的老妇人。老妇人却舍不得吃,推搡着非要让小乞丐吃……
那一情景光是听着,都让人心内恻然。
外公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小孩儿又出去乞讨了,便追了上去,细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那老妇人是小孩儿的祖母,小孩儿刚出生的时候,父亲上山砍柴,被狼给吃了,母亲嫌弃家贫,仗着有几分姿色,跟着一个游商走了,再没回来过。小孩儿自幼和祖母相依为命,如今祖母病重,他们不仅看不起病,就连饭都吃不上了,没法子,这才只能出去乞讨。却因年纪小,常常被这一代的乞丐欺凌。
外公听了,便动了恻隐之心。当时没说什么,但趁着小孩儿出去乞讨之时,请了大夫来给老妇人医治。但无奈那老妇人已经病入膏肓,请了几个大夫,都表示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