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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正在靠窗的横榻上斜倚着看书,她姑母薄嬷嬷斜牵着身子坐在太后身旁,给太后扇扇子。地上放着一大盆寒冰,在炎热的夏日里,散发着清幽的寒气。
一见姑母是斜牵着身子坐着的,薄馨兰心里便有了些底气,不似先前那般自惭身份。
其实刚刚听到敬敏的通传,薄嬷嬷是要起身的,但太后却道,“那孩子刚被降了位份,许是因着自己如今地位低微,会觉得抬不起头。你坐着吧,也好让她说话儿自在些。”
薄嬷嬷听了,不知道太后的用意为何,便也没执意起身,依旧这么斜牵着身子坐着。
太后向薄馨兰招了招手儿,笑道:“快进来,让哀家瞧瞧。”
“是。”薄馨兰规规矩矩地低头进了寝房。
“你坐吧,莫要拘谨着。”太后笑道。
路上薄馨兰把兴儿哄睡着了,一路上倒是安静。可是到了慈宁宫,有人说话,兴儿就被弄醒了。一见是在陌生的地方,许是吓着了,扯开嗓子“哇哇”哭了起来。
薄馨兰还没等谢恩呢,便忙柔声哄起了兴儿。
“兴儿不哭……兴儿不哭……这是太奶奶……兴儿摸摸太奶奶的手……”薄馨兰轻轻摇晃着兴儿,试着将兴儿的小手儿往太后的手里放。
但太后却并未接着,而是从身后果盘儿里拿了一小串儿葡萄,拎着放在兴儿面前。兴儿眨了眨眼睛,黑漆漆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葡萄,满眼的好奇。半晌,哭声总算止住了。
“兴儿……”太后笑着将葡萄递给了他。
自然不是让兴儿吃,也不是让他拿着玩儿,而只是给他摸一摸而已。
“兴儿乖,摸一摸就让太奶奶把葡萄放回去,好不好?”薄馨兰道。
兴儿摸了摸,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把手缩了回去,但是也不哭了,只是眨着眼睛看着太后。
太后也看着兴儿,笑得十分和善。这下才伸出手来,试着去触摸兴儿的手。慈爱的笑道:“兴儿让太奶奶抱抱好不好……”
还没等太后碰到兴儿的手呢,小家伙就“咯咯”笑了起来,主动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儿,去触摸太后的。
薄馨兰见此,自是心内大喜。面儿上却是无所表露。只是笑道:“兴儿和太后很亲呢!”
“是啊,这孩子还真不怕生。”太后笑道。
“可不是生人儿呢!太后与兴儿血脉相连,最亲近不过了。”薄馨兰笑道。
说话间,太后已经试着把兴儿抱在了怀里。
可能真的是血脉相连之故,兴儿被太后抱在怀中,一点儿也不害怕,而是好奇地摸着太后头上的珠翠,黑黑的眼睛像是能发光似的。肉呼呼的小手搂着太后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咿呀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能看得出,小家伙很高兴。
“兴儿真乖……”太后抱着兴儿,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薄馨兰见此,哪儿能叨扰着?便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太后和兴儿亲近玩耍。
太后将兴儿放在横榻上,薄嬷嬷便随之起身,笑道:“之前蔡妃娘娘和薄主子有孕的时候,太后让内务府送来好多小孩的玩意儿,除去赏赐给二位主子的,还剩下一些在宫里呢。奴婢去找了来,让兴儿拿着玩儿?”
“对,哀家记得,是剩下了两个拨浪鼓和小虎头。当时哀家还说呢,留着给孩子们到宫里玩儿的时候用。你快去拿了来,给兴儿玩儿!”太后笑道。
薄嬷嬷笑着应了一声儿:“奴婢很快就回来。”
太后点点头,摸了摸兴儿的小脸儿,眼中满是慈爱:“等下就有好东西给兴儿玩儿咯。兴儿高不高兴?”
兴儿当然听不懂太后的话,但是抬着头,张开肉嘟嘟的小嘴儿,看着太后咯咯傻笑。那小样儿,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把他抱起来揉一揉。
“这孩子长得真壮实,长大一定是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呢!”太后回身看向薄馨兰。
这才发现薄馨兰还站着呢。笑道:“你快坐吧,莫要拘谨着。”
薄馨兰这才应了一声儿“是”,自己拽了一旁不远处的圆凳过来,就坐在横榻旁,太后的身后,很是亲近。
薄馨兰看得出,太后的对兴儿的喜爱是打心眼儿里的,绝无虚假。原本心里是很欢喜、很放心的,可是听了太后刚刚的话,这颗心,便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并不是因为眼前有什么危机,而是她从太后的话里,听出了太后所认为的,兴儿的地位。
不用怀疑,太后一定是站在宸王这边的,而且绝非真的在深宫中安静度日、不问朝政那么简单。如今朝中龙虎相斗,夺嫡之势再明显不过。在太后心里,宸王自然是未来的太子、皇帝。
在太后心里,宸王是未来的皇帝,可是宸王的长子,却只是一个将军?
若非因母妃身份低微,且在太后心里,也没什么要抬举她、抬举兴儿的意思,太后岂会有这个念头儿?
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容菀汐,此时在横榻上咿呀玩耍的,是容菀汐的孩子,太后会怎么想?太后一定会说,这孩子聪明健康,将来定是个治世安邦的奇才吧?
可即便心里意识到了这种差距,却也不能表露什么。未来路还长,太后还能活多久,兴儿和她,又能活多久?不说别的,就是单单拼斗时间,太后的意见,都成不了任何气候。
所以这时候,她也别抱怨什么公平不公平。这皇家里,甚至是这世上,就是不公平的。
聪明人,看透这世上的一切不公平,不去较真儿,利用这不公平里,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
现在兴儿是太后的第一个重孙子,太后喜欢兴儿,这就是对她有利的。
在慈宁宫里玩儿了一会儿,太后并未提起容菀汐的事儿。来之前,宸王也没吩咐她一定要在宫里探出什么消息来。因而衡量一番,薄馨兰便也没提起近来京都城里的风言风语。
叨扰了一会儿,也不敢在慈宁宫留太长时间,恐惹得太后心烦。约莫不过半个时辰,便说了不叨扰太后的话,想要带着兴儿离开。太后也不拦着,也没什么格外的嘱咐,只是说她生养兴儿有功,让姑母在梳妆台旁的首饰盒里,拿了个翠玉镯子赏赐给她。
这只是太后自己平日里戴的玉镯,没什么特殊意义,便是收了也没什么。但是这算不得贵重的礼物,却也不能完全忽略了。这表明,太后对她,多少还是有照拂之意的。只是不想要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看来太后还是在衡量。
但是衡量,总要比将她彻底刨除出去要好得多吧?
薄馨兰千恩万谢的接了,便抱着兴儿退了出去。
太后看了薄嬷嬷一眼,见薄嬷嬷垂着头,并无去送薄馨兰的意思,便吩咐道:“唤云,让敬敏送送你侄孙女儿。仍旧让她坐轿出去吧,别劳累着。”
太后靠在横榻上,往敞开的窗外看着。看到薄馨兰一直亲自抱着兴儿,心内满意。
待到薄馨兰上了停在宫外的轿子,太后才道:“馨兰这孩子倒也懂事儿,生了孩子之后,便知道了自己的本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瞧着她把兴儿养得这么好,哀家心内的确欢喜。”
太后微叹一声儿,若有所思:“兴儿到底是长子……长子非嫡,嫡子非长,日后可是有诸多麻烦哪……”
因着这事儿关系到薄馨兰,薄嬷嬷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静静听着。
“唤云,老三媳妇的事儿,你怎么看?”太后知道薄嬷嬷的刻意避讳,倒也不放在心上。她知道薄嬷嬷避讳归避讳,但是若真被问起,还是会说实话。
“太后,奴婢觉着,这事儿有些蹊跷……”薄嬷嬷道,“怎么就这么赶巧儿呢?刚好有游商从边疆快马过来,刚好他也知道翎王殿下和王妃娘娘的事儿?若非有人有心传这些话,怎么可能呢?”
太后笑道:“唤云哪,你怎么忽然糊涂起来了?这京都城里的风言风语,有哪一个不是有心之人传出来的?若只是百姓们茶余饭后之言,怕是除了王家今年收成好、李家添了个大胖小子,这等民间的家长里短之事,就没有别的吧?”
薄嬷嬷笑道:“太后说得是,奴婢一时糊涂了。”
“这事儿,有没有人传倒也不要紧”,太后道,“皇家里、未央宫里,从来都是不问对错真假的地方,只看后果。偶尔,还会看一看缘由……后果上,这事儿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已经成了一个皇家丑闻了。缘由上,容菀汐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儿。光是翎王当街抢亲这一件事儿,就足够让她钻入白绫了。”
但因着当时容菀汐应对得当,且如此大喜的日子,不能不顾及皇家脸面,便饶了容菀汐,事过不提。嫁给宸王之后,容菀汐的确算得上是一个贤淑的正妻,很多事情做得都让宫里头相当满意。没想到,她是不找麻烦则已,一找麻烦,就是个大的。
老三对容菀汐的心思,可谓人尽皆知。可容菀汐却不顾老三的情意,擅自去了边疆。什么代替宸王为翎王取药,都是谎言,不过是为了让大家都能有个台阶下罢了。这样的女人,纵然家世再好、再有大家风范,却也不能留。
留着她,就等于留了一个能随时败坏皇家名声的人。皇家里,容不得找麻烦的儿媳。这一次,她是真的对容菀汐动了杀心。
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即便容菀汐没犯错,也还是该死。如果一个人,活着比死了更让人方便,那么是让她活着、给周围人带来诸多麻烦,还是让她死了,一了百了?
没有人会选择让自己去死,但这世上,所有人的意志,都逃不掉“权力”二字的控制。
阎王要人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对于风国这些宗籍子女而言,她就是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