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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是北六省的豪商,楼大帅更是北六省的无冕之王,楼家和李家结亲,可是件大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楼少帅的马队刚一抵达,四周就聚集了不少打探和看热闹的人群。
李庆昌对此颇为自得,挂着满脸笑容,抱拳问候楼逍。楼少帅却不给李大老爷面子,骨子里的骄傲,加上傲人一等家世,楼少帅的确不需要给任何他看不上眼的家伙面子。
李庆昌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睁睁的看着楼少帅越过他,对站在他身后的李谨言说道:“我来了。”
随后,掀起斗篷,直接把李谨言罩在了斗篷里,“走吧。”
李谨言并不冷,棉布的长衫里,还穿着一层夹袄。楼逍不管不顾的这么一来,一股陌生的,冷硬的气息扑面而来,倒是让李谨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推开?楼少帅明显是好意。
不推开?这众目睽睽之下的……就算是两个男人,考虑到自己和楼少帅现下的关系,李谨言的耳根也不由自主的发烧。
“怎么了?”
楼逍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李谨言抬头,正巧对上了楼逍向下望的双眼。楼逍实在是很高,自己站直了,也只到他的下巴。李谨言也只能安慰自己,十六岁,还有得长。俗话是不是说,二十五还蹿一蹿吗?
可楼少帅,好像,过了年才满二十?
李三少被自己打击了。
“没事,少帅,你先放开我。”
李谨言还是推开了楼逍,这样实在是不成样子,难不成,楼少帅还打算搂着他一路走过去吗?他娘会吓到的。
楼逍显然不解李谨言为什么会推开他,楼少帅认为,他相中了,自然就是他的,否则,也不会亲自来送聘礼。在送聘和迎亲的事情上,楼少帅难得和楼大帅保持了一致,来之前,楼大帅故意玩笑似的和儿子说:“小子,要不你干脆带上手下的兵,去把人直接抬回来算了,费二遍事干嘛。”
楼少帅正身板笔直的站在楼大帅面前,听到父亲的话,脚跟一磕,啪的敬了个礼:“是!”
握着腰间的佩剑,转身就要往外走。
楼夫人忙拉住他,“儿子,你脑子就不会转个弯吗?还有你,楼盛丰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这么撺掇儿子,吓跑了我的媳妇,我让你睡一年的书房!”
楼大帅讪笑两声,下意识的就要去摸光头,又被楼夫人一瞪,直接把炮口转向了楼少帅:“你个混蛋玩意,玩笑话听不出来吗?!抢什么媳妇抢媳妇,当自己土匪啊!”
楼少帅抿紧了嘴唇,看着楼大帅的眼神很无辜,他什么时候说要抢媳妇了?明明是父亲下令!
楼夫人直接护在了楼少帅身前:“你少冲我儿子发火!”
楼大帅看看护犊子的妻子,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儿子,真想给这臭小子一巴掌,从小就这样,蔫坏啊!这随谁?他楼盛丰向来光明磊落,肯定是被他那个做官都做得成精的泰山给教坏了!
楼少帅被楼夫人从屋里推了出来,楼夫人再三叮嘱他,“今天只是送聘礼,千万别就这么把人抬回来啊!”
楼少帅郑重点头,楼夫人放心了。
等到儿子一走,门一关,楼夫人抖擞精神,驯夫!眼瞅着儿媳妇就要进门了,做公公的,不能总这么不着调,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楼家的聘礼抬进了李家,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也一哄而散,不过私下里都在议论,这李庆昌把侄子卖了,也没见得讨了楼家的好,没见楼少帅理都不理他?反倒是李家的三少,似乎不一般,这楼少帅据说是八字克妻,没办法才只能娶个男妻。看今天楼少帅对他那态度,就算是不会下蛋,也八成会受一段时间的宠。
楼逍到底如了李谨言的意,放开了他,却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李谨言的身上。李谨言想说真不用,就几步路,刚张嘴,就被楼少帅一把捏住了下巴,有力的手指捏得他有些疼,“披着。”
李谨言皱了皱眉,这人,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李庆昌赔笑站在一边,趁机插嘴道:“谨言,少帅一番好意,不要不识抬举。”
李庆云看了李庆昌一眼,这人还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真说不出一句好话。楼少帅明显对谨言不一般,这话里话外的教训,不是找不自在吗?
果然,李庆昌话音一落,楼少帅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刀子似的,让李大老爷生生打了个哆嗦。
一行人穿过前院,正巧被回廊边的大小姐李锦琴看到了。因为楼家今天下聘,整个李家都忙成了一团,被李庆昌下令禁足的李锦琴,趁着丫头不注意,跑了出来。她倒要看看,能让爹娘费力讨好的楼少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最好是个莽夫,等李谨言那小兔崽子嫁过去,折磨死他!
不想,只看了一眼,李锦琴就愣住了。
寒风中,一身军装的男子,英俊的眉眼,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李大小姐愣愣的站在回廊边,也忘记了躲藏,飘落的雪浸湿了她的发梢犹不自觉。
楼逍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仿佛除了身边的李谨言,李家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李谨言和李庆昌兄弟都注意到了李锦琴,李谨言只是扫了她一眼,就转开了视线,他对自己这个大姐真是没什么想法了。李庆昌皱起了眉头,李庆云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谁都没说话,全都下意识的当没看到李锦琴。
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子,没有父母的允许,就这样大咧咧的跑到前院,出现在外男的面前,说得不好听点,那真是教养不太好,搁在前朝,这样的大家小姐,十有八--九要被族规处置的。
现在民国了,年轻的学生都嚷嚷着要打破旧规陋俗,可不说其他地方,就是北六省,也极少有体面人家娶这样的媳妇。之前楼少帅的第三任未婚妻,不就是因为太过“新潮”,才过了十七都没定亲,后来主动送上了楼家的门,结果却是生死不知,不见了踪影。
李锦琴的大丫头之前被秀华姨太太屋里的画眉绊住了手脚,回过头,大小姐就不见了。问屋子外边的婆子和小丫头,都摇头说不知道。婆子不敢说自己躲懒走开了一会,小丫头也不敢真拦大小姐,大夫人去正屋帮忙了,要是不合大小姐的意,巴掌可就直接下来了。
大丫头急得跺脚,今天可不同往日,万一大小姐出了点差错,或者是撞上了楼少帅带来的人,那可就麻烦了!她听说楼少帅带来的可都是当兵的,全都是十几二十多的男人!大小姐要是……自己还能活吗?!
怕什么来什么,当丫头在前院回廊边找到李锦琴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大小姐,快和我回去吧!”
忙不迭的拽着李锦琴就要回西屋,李锦琴没说话,也没反抗,直接就被她拽走了。丫头也来不及去想大小姐的反常,她只一心的想要把大小姐带回去,好歹躲过今天这场祸事。
李老太爷和老太太高坐在正厅的正座,大夫人和二夫人分别坐在下首两旁,三夫人坐在二夫人一边,前头留出了给楼少帅和李庆昌兄弟的位置。
虽说楼少帅娶了李谨言,就是李家的晚辈,但考虑到他的身份,没人敢真把他当晚辈看。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丫头掀起帘子,一行人走进了正厅。看着楼少帅落了雪花的肩头,和李谨言身上明显过长的斗篷,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李老太爷抚了一下胡子,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大夫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三夫人推了二夫人一下,妯娌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夫人下意识的去看正脱下斗篷,却没交给丫头,而是自己抱着的李谨言,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再去看旁边的楼少帅,和上次不同,对方掸掉了肩头的雪花,几步上前,对上首的李老太爷和老太太敬了个军礼,不等老太爷和老太太说话,回头问李谨言:“你的母亲?”
李谨言朝二夫人示意了一下,楼少帅转过身,摘下军帽,直接弯腰,“岳母!”
二夫人被吓了一跳,险些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这怎么使得?”
李老太爷的脸上不太好看,老太太倒是笑呵呵的说道;“凤芸,这礼你受得。”
李谨言也走过来,扶住了二夫人,他对楼逍的观感又好了许多。
楼逍直起身,戴上军帽,朝坐在二夫人一边的三夫人点了点头,至于坐在对面的大夫人,则被楼少帅完全的忽略了。
大夫人的脸色先是涨红,然后变得雪白。
楼少帅现下明显是在抬举二房,对李庆昌一房不屑一顾,这可如何是好?李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抬头去看坐在上首的李老太爷,巴望着李老太爷能说点什么,至少,就像是和三夫人一样,点个头,也是好的。这样不给面子,理都不理,李家大房的面子根本就是被放到了地上踩!
李老太爷也觉得这事情有点过,刚想开口,老太太却轻轻咳嗽了一声,视线扫过来,压低了声音:“老太爷,可别犯糊涂。”
李老太爷心下一凛,到底是没说话。
楼少帅不去管李家人想什么,拍了拍手,楼家送来的聘礼被抬进了大厅,十几个红木箱子分成三列,一字排开,又有几个大兵抬进了一个盖着蒙布的,一人多高的大铁笼子,楼少帅亲自上前,掀开了笼子上的蒙布,里面,竟然是活生生的一头东北虎!
应该是被喂了药,正倒头呼呼大睡,饶是如此,仍让屋子里的李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谨言却是看得双眼放光,东北虎,活生生的东北虎啊!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野生的东北虎近乎绝迹了,养殖的那些,早已经褪去了祖先的野性和威武,每日靠着人类的投喂过活,身上早就没了百兽之王的威风。
楼逍看向李谨言:“喜欢吗?”
李谨言点头:“喜欢。”
楼逍:“我抓的。”
李谨言:“少帅威武!”
等李谨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口了,只能抬头去看楼逍,却见楼少帅微不可见的勾了一下唇角,李谨言以为自己眼花了,下一刻,那张俊美的面孔再度没了表情,三少想,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背枪的大兵们脚跟一磕,手臂平举胸前,向楼少帅敬礼之后,走了出去,只留下两人站在虎笼旁边,持枪警戒。
“聘礼单子。”楼逍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大红的帖子,送到了二夫人的面前。
这些聘礼花费了楼夫人不少的心思,虽说楼逍已经定亲三次,可前三次,楼夫人准备的聘礼都没送出去。这一次,楼夫人下了苦心,送给女方的簪环钗镯全都不能用,换成了适合男子的玉佩挂件,上了年代的古玩珍宝,文房四宝,还有前朝皇帝御用之物。除此之外,楼夫人还送给了李谨言京城里的一座宅子,是楼夫人当年的陪嫁。
二夫人看着聘礼单子,就能看出楼家的用心,和对自己儿子的重视。
李谨言站在二夫人的身旁,看得咋舌,不说别的,光是那一箱前朝皇帝御用的砚台和进贡的徽墨,就算得上价值连城了。
楼逍将聘礼单子直接交给二夫人,李老太爷和老太太没说什么,毕竟,就算李家没分家,和楼家结亲的也是二房。倒是大夫人看得眼红,只看箱子,就知道里面都是些好东西,却都让二房给占了!
挖去了李家那么的铺子和田产做陪嫁,这些聘礼也是打算一毛不拔,二房这几个短命鬼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楼少帅行事干脆利落,聘礼送到,商定了迎亲的日子,就打算离开。
“岳母,小婿拜别!”
楼少帅又是一鞠躬,二夫人听着楼少帅的自称,怎么听,怎么别扭,倒也没像之前一样措手不及,慌了手脚。
李谨言见楼逍要走了,忙拉住他,“少帅,等等。”
楼逍看着李谨言拉住自己衣袖的手,“什么事?”
李谨言叫丫头回房去取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我有件礼物,想送给少帅。”
没过一会,枝儿亲自捧着一个雕刻着花纹的木头盒子和两个厚厚的信封走了进来,李谨言亲自将木盒和信封交给楼逍:“少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楼逍点点头,将信封和木盒收好,李谨言和李庆昌兄弟一直将他送出了李家大门。副官拉过战马,楼少帅系好斗篷,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用马鞭挑起了李谨言的下巴:“下月初八,等着我!”
话落,调转马头,马靴上的马刺向内一磕,黑色的骏马嘶鸣,十几个彪悍的骑士,如来时一般,没入了风雪之中,视线中,只余下翻飞的黑色斗篷,和偶尔窥得的一缕鲜红。
楼逍回到大帅府,楼夫人和楼大帅正等着他。
“逍儿,聘礼送到了?”楼夫人见楼逍进来,忙开口问道:“一切都顺利吧?”
“恩。”
“你走了我才知道,你怎么把前些日子猎的那头老虎也送去了?这不是胡闹吗!”
“恩。”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恩。”
楼夫人无奈的抚额,“算了,我不和你说。金铃,去把季副官叫来。”
“哎。”
季副官蒙夫人召见,立刻赶来,得知楼夫人是想知道少帅在李家的情形,忙巨细靡遗的一一道来。当得知李谨言还送了楼逍一份礼物时,楼夫人倏地看向楼逍,楼大帅也好奇的问道:“儿子,你媳妇送了什么给你?”
楼逍皱了皱眉,把李谨言送他的盒子和信封拿了出来。楼夫人的目光落在雕刻精美的盒子上,怎么看,都觉得这不像是会送给一个军人的东西。
楼逍知道楼夫人不一探究竟是不会罢休的,干脆当着楼夫人和楼大帅的面,打开了盒子,顿时,楼大帅一家三口都愣住了。
盒子里,是两朵雕工精美的香皂花,旁边,还放着两块方形的,和花朵同色的香皂,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和洋行里卖的香皂,无论是样子,还是香味,都有很大不同。不说洋货,天津造胰厂生产的肥皂和香皂楼夫人也见过,和这个更是没法比。
楼夫人指着盒子里的香皂花,“逍儿,你确定媳妇是送给你的?不是送给娘的吗?”
楼逍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随即拆开了李谨言给他的信封,看过后,递给了楼大帅。楼大帅诧异的看了楼逍一眼,“给我?”
楼少帅点点头。
楼大帅迟疑的接过去,看了一会,猛地一拍大腿,“妙啊!”
原来,李谨言在信中不只写了几种香皂的配方,列出了机器制作和手工制作各自的优缺点,同时附上了一份制皂厂从建设到投产,再到后期经营的具体计划。
国内目前的制皂行业不说一片空白,却也是起步没几年。最大的厂子是在天津,由宋氏创建,上海也开了一家,但无论规模和工艺,都无法和天津造胰厂相比。何况,按照李谨言的计划,他的目标不只是盯准了国内市场,更多的,是向国外销售。
洋布能击垮国内的土布,凭什么本土产品就不能把洋货挤出去,再去占领洋人的市场?前世可满世界都是a!
李谨言觉得,如果三年后的一战不出意外,有了楼大帅这些军阀的支持,民族工业的春天,未必不能走得更远。
当然,目前这些还只是设想。但是,无论如何,李谨言都想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什么,哪怕他的力量微小,哪怕他做出的努力相对于整个时代来说都是微乎其微,他也不会放弃!
楼大帅仔细读完了李谨言的计划书,以及他附在计划书后的一段话,哈哈笑了两声,“妈了个巴子的,混小子,你这媳妇可不一般啊!”
楼逍看着楼大帅,不发一语。
“你老子我算是服了,咱楼家,这是捧回个金娃娃啊!”楼大帅咂摸了两下,“要不,你也别歇着了,带上人,现在就去把媳妇给抬回来。这早点把人抬回来,早点安心不是?”
楼夫人正用手绢托起香皂花,爱不释手,听到楼大帅又开始不着调的撺掇儿子,目光一厉:“大帅!”
楼大帅讪笑两声“夫人息怒,我这不是,随口开个玩笑吗?”
“开玩笑也不行!”楼夫人正襟危坐:“没有做公公的这么三番两次调侃儿子媳妇的。”
“哎,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楼大帅见楼夫人怒了,着急的给楼少帅使了个眼色,没成想儿子却压根没看他,只是拿着李谨言的计划书,看着白纸上工整的,却带着锋锐的笔迹,渐渐出神了。
此刻的李谨言,并不知道楼少帅在想什么,他正对着被抬回二房的聘礼发愁,准确点说,是对着聘礼中的那头东北虎发愁。
笼子里的百兽之王已经醒了,暴躁的在笼子里踱着步子。楼逍留了两个大兵给李谨言,想也知道,是帮他照顾这头老虎的。
李三少很没有形象的蹲在笼子跟前,指着笼子里正走来走去的老虎,问一旁的兵哥:“它这是怎么了?”
“饿了。”
楼少帅带出来的兵,果然很有少帅风范,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多说。
李谨言站起身,去厨房找来了一条猪腿,猪腿出现的那一刻,笼子里的老虎双眼发出了明晃晃的绿光。
李谨言扛着猪腿,忍不住倒退一步,一个兵哥上前接过李谨言手里的猪腿,三两下爬到了笼子上,掀开顶端的的盖子,从上边把猪腿扔了下去。
百兽之王有猪腿吃,不焦躁了。李谨言看看老虎,又看看笼子边的兵哥,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兵哥摇头:“少帅更厉害!”
李谨言:“……”
兵哥,你可真耿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