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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这座魏国公芳园只经破败了。
这是李逸风拒绝了进屋喝茶,站在院子里随处一扫就得出的结论。尽管宅院房屋一直都得到了良好的修缕,尽管这些花草树木仍然得到了精心打理,尽管下人们乍一看去都是殷勤而又周到,但这些都掩盖不去这一切背后的那种暮气。迁都燕京已经有百多年了,两三代魏国公也曾定居京城,可徐家人终究更怀念妩媚秀丽的江南,看徐每每上表的意思,看自家头儿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意思,只怕就算徐没了,下一代的国公也还会镇守南京。
也是,爵位都已经到了顶,还不如富贵平安一生,徐家人算是念头通达!
他正这么乱转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边有两人并肩出来。左边那个他认得是徐勋,右边那个却陌生得很。尽管不认识,可联想这次和徐勋同行进京的人,他立时就明白了过来,当下笑眯眯地迎了上前。
“徐公子,这就是魏国夫人的胞弟王公子?”
“见过李千户。”
见王世坤正儿八经要行礼,李逸风却笑容可掬地把人扶住了,随即竟大力捏了捏王世坤的臂膀,见这纨侉多年的贵公子险些哎哟叫出声来,他就笑开了。
“王公子这身体看着结实,可事实e还太虚了些。京城的烟花之地可是不比南京那些青楼楚馆逊色,要试一试桃花运,你这身体还得再好好练练。”
要是换成正经人,此刻就是不翻脸也会尴尬十分,但大约是吊儿郎当人的天性,王世坤乍一听这话,却觉得这位锦衣卫军官颇对脾胃,于是鬼使神差地拱了拱手说:“没想到李千户竟是个中老手,花丛前辈,旧后小弟一定多多请教请教!”
徐勋很是确定,要是这会儿自己在喝水,铁定一大口喷了出来。见李逸风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和王世坤相对会心一笑了,很有些立时三刻就带人去见识的意思,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李千户,难得你来,本应该好好招待,只划划外头出了点事……”。
“啊,没错!”王世坤这才记起了要紧多,不觉使劲拍了拍脑袋……随即陪笑道,“划得到消息,我那外甥不知道怎的竟是在外头招惹了寿宁侯府的张大小姐,听说已经闹到顺天府衙去了。咳,我这回出来,我姐夫三令五申让我好好照应这外甥,我得立马去瞧瞧。”
不等王世坤说完,徐勋就看着李逸风满脸诚恳地说道:“咱们初来乍到京城,两眼一抹黑,李千户若是能抽出空子,这一趟弓领弓领咱们两个可好?真不知道究竟是倒了什么霉,一大早我爹打发人去兴安伯府送信,结果也是碰了一鼻子灰,这回又轮到了徐四公子。”
徐勋不说两眼一挺黑还好,一说此话,李逸风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古怪。
作为大明朝历史最悠久的侦缉部门,北镇抚司尽管说是要受到东厂辖制,但下头的眼线却是都归到他手底下的。今儿个一早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在私宅召见了徐勋,旋即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荣不请自来,搬了个箱子兴高采烈地回去了,而萧敬甚至还留人吃了午呃……除却萧敬和人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其他的他都了若指掌。至于什么徐良派人去兴安伯府投帖,魏国公府四少爷徐叙去定国公府探望,这些也都逃不过北镇抚司的耳目。
怪不得头儿当初招揽不到人来,敢情这徐勋竟根本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寒门子弟!
在叶广的主持下,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只是纯粹的鹰犬,素来不掺和这些政争,可并不代表这些小事也不能出面。此刻眼珠子一转,李逸风就欣然点了点头。
“也罢,我就送你们去顺天府衙一趟。只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们,要真是闹大了,别说我,就是叶大人的面子也未必管用。至于萧公公……萧公公从前还落过寿宁侯的面子,两边这仇还不小呢!这京城上下谁都知道,哪怕是天皇老子能惹,见着寿宁侯府张家的人也还是绕道走为妙。至于那位张大小姐……嘿,那却是张家的异数,太子爷和张家人向来不对付,可偏生对她这表妹不错,莓莓进宫两人总会比赛似的弄上一堆好玩的玩意。”
都说京城里头遍地权贵,兴许随便在大街上冲撞一个衣着不甚体面的,都可能是一个放在外头足可为一县父母官的六部主事,就更不消说往上数的大佬了。哪怕礼仪摆着,小民百姓尽量靠边走,可每旧里各色冲撞仍然不少。有些小的一顿呵斥抑或是一顿打骂也就过去了,可若是两边都是官员,有时候就不免要闹大了。而今儿个这官司虽还没闹得这么惊天动地,可已经让顺天府衙上下焦头烂额。
正三品的顺天府
自然不可能来管这种从争道到冲撞,继而又演变成所谓调戏的事:正四品的顺天府府丞也“正巧、,到通州那边公干去了;治中和好几个通判有的告病有的抽不出空,到最后只有推官朱勤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奈何寿宁侯府的人素来是整个京城最难惹的,而魏国公府又是老牌的勋贵,这一争险些没把他的理刑厅给掀翻了。
尽管最初相持不下,但几个回合下来,徐叙仍然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下风。原因很简单,他只是魏国公府的庶子,今天跟出来的除了自个从南京带来的几个仆人之外,都是京城这儿留守的。这些家仆平旧里没主子挟制,可踩低逢高的势利眼却厉害,最初以为对方是寿宁侯府那些没名没分的侍妾美人之流,还能求些威风,待一听说被自家少爷说了几句露骨话的竟然是寿宁侯的千金大小姐,他们就立时醒悟到麻烦,一个个都蔫了。
不但蔫了,其中一个谨慎的还凑近徐叙身边,低声说道:“四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可不是南京,闹到御前皇上还要看皇后娘娘的面子,到时候须不好看。您不如拉下脸过去赔个不是,把事情圆过去就完了。”
“滚!我还轮不到你教!”
徐叙在家里就不是什么得宠的,一直跟着王世坤厮混,也是为了让继母在父亲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此番进了京,上头没了人挟制,他方才真正有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午后从定国公府出来,他有意逛一逛京城,又在一个小厮的殷勤相劝下到了京城最有名的教坊司三大胡同演乐胡同勾阑胡同本司胡同转了一圈,最后因见这么一队人过来,冲昏了头脑的他只以为是什么有名的艳妓,策马过去就搭讪,谁知道竟踢了这样的铁板!
要不是吃那张家的仆从一阵奚落,他也不会这么冲动。可眼下祸已经闯了,又知道了人是寿宁侯府的千金,他怎么可能不惶然无措?可就这么上去赔情,他又拉不下那张脸,于是也只有把气撒在了下人头上。
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斥赶走了人,化看着里间低垂的门帘,想起被人请进去好茶好水供着的寿宁侯大小姐和小侯爷,他的嘴角不禁又抽搐了起来。
朱勤见两边悄持不下正懊恼,一个皂隶突然跑进来说是芳园来人了,是魏国公府的舅爷。得知有徐叙的长辈来了。这位顺天府推官喜上眉梢,赶紧撂下两边悄悄溜了出去,可等到甫一见面,发现这位舅爷竟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他的满腔希望顿时化作了乌有,好半晌才提起精神,死马当做活马医地转身走在前头把王世坤等人领了进去,却是没认出一身便服的李逸风来,更没注意到王世坤正在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交头接耳。
“真要这么干?是不是太狠了,回头老四非得恨死我不可!”
“你没听李千户说寿宁侯府的霸道?皇后娘娘据说是极其护短的人,要是事情闹大了,兴许连魏国公也一块陷进去。芳园那些下人是什么嘴脸你应该清楚,徐叙若是真被人陷了进去,你这半个主人甭想制得住他们,那会麻烦更大!而且你想想清楚,这回上京城,要是你挟制不住徐叙,到时候他隔三差五给你这么闯一次祸,你跟在后头擦就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其他?干不干随你,横竖我回头就搬出去了!”
王世坤被徐勋一番话说得心里一阵挣扎,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听你的,谁都知道我这爆炭脾气!他娘的,横竖再刺激也比不上前一次,老四能知道我这一番苦心就算了,要不知道,大不了从今往后他和我断交!”
眼见得王世坤突然加快了脚步,竟是拎着马鞭超过前头的顺天府推官朱勤,大步冲进了理刑厅,后头把两人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的李逸风忍不住嘴角一挑,倏忽间上前一手搭住了徐勋的肩膀,因笑道:“我说徐大公子,看不出来,这魏国公府的小舅爷对你是言听计从啊!”
“李千户言重了,只是我和王公子交情好,给他出出主意罢了。”
李逸风也不在乎徐勋这打哈哈,嘿嘿一笑就慢条斯理地背手走在后头。果然,一到理刑厅门口,他就只听里头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却是王世坤正挥着鞭子勃然大怒地站在那儿,几个仆役脸上还带着鞭痕东倒西歪,而徐叙脸上赫然一个红红的巴掌印,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