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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变化莫测, 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也让人看得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若是在京城街头行走,一定要仔细些,否则免不得听到那“呲啦呲啦”的声音——那可是踩着人的眼珠子在走路吶!
这一年大虞发生了若干件大事,皇上带兵御驾亲征,结果水土不服病死在军中, 虽然慕大司马被皇上杀了,可慕大公子不计前嫌,依旧领兵将各地流寇剿灭,与太原王一道护着皇上遗体回京城。
皇上遗体入了盛京皇陵以后,朝中群臣上了劝言表, 请太原王登基为新皇,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登基那一日,太原王竟然将他的小侄子,年方一岁的赫连璒抱上龙椅,当众宣布大虞新皇便是这位小皇上。
“这正统血脉不能混淆,先皇已有太子,毓又怎能篡位?即便天下不议此事, 毓也自觉无颜去面对大虞的列祖列宗!为人在世当求心安, 若是将自己的侄儿赶下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毓坐在上边也会觉得坐如针毡,无法安生!”
赫连毓这话掷地有声,听得跪拜在丹墀之下的文武百官无不敬佩,便是那带着百官上劝言表的宇文智, 也是觉得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惭愧。
“大虞素来便有太后娘娘临朝称制的旧例,毓觉得慕太后生性敦厚,又聪慧绝伦,由她来临朝最为合适,还请慕太后不要推辞,为了大虞江山社稷,全力辅佐新皇!”
言毕,太原王恭恭敬敬扶着慕瑛坐在了龙椅之侧,率先跪拜下来,虔诚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山呼万岁的声音一阵比一阵高,太庙前烟火缭绕,鼓乐喧天,一副欢乐祥和的模样。
从这一日起,大虞易主,新皇赫连璒登基,慕太后临朝称制。
“太皇太后!”墨玉姑姑飞快的跑了进来,满脸惊慌失措:“怎么办,事情突变!”
“墨玉,什么事情这般慌张?”身着明紫色衣裳的汰换太后抬起头来,气定神闲,雍容华贵。
“太原王……”墨玉姑姑匀了口气,这才缓缓说了三个字出来。
“什么太原王,墨玉你莫非老糊涂了?现儿难道不该叫皇上?”太皇太后端着细白瓷盏在手,笑容怎么样也抑制不住,从眼底眉梢里露了出来:“哀家方才听到了那边的韶乐,新皇已承大统。”
“娘娘!”墨玉姑姑垂手站在那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太皇太后来说这件事情,娘娘花了大半辈子精力在这上头,好不容易才不留痕迹的将这事情做得圆满,可万万没有想到太原王却这般不领情,亲手将自己的侄子扶上了皇位。
若是早知道是这般结局,娘娘何必费尽此生心血?算计来算计去,最终还是一样的结果,只是中间平白让无数人丢了性命。
“墨玉,怎么了?”太皇太后觑着墨玉姑姑的神色,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来:“你究竟想说什么?别躲躲闪闪的。”
“娘娘,新皇……乃是太后娘娘所出的先太子殿下,不是太原王。”墨玉姑姑低头,不敢看太皇太后的脸,一口气说了下去:“在登基大典上,太原王亲手将先太子殿下抱上龙椅,并向群臣宣布,先太子殿下子承父业,当为大虞新皇,他依旧只能是大虞的太原王。”
墨玉姑姑说完,垂手低头站在那里,心中琢磨着,太皇太后娘娘会不会将手中的茶盏掷出去?自己要不要出去喊人进来打扫?
站了一阵子,唯有茶盏落地的声音,茶水溅出了一地,此后太皇太后再没有说一个字,四周寂然无声。
墨玉姑姑微微抬头,却见太皇太后倒在阔大的椅子里,眼睛微微闭着,满脸红光。
“娘娘,娘娘!”墨玉姑姑有些惊慌,一步奔了过去,扣住太皇太后的脉门摸了下,只觉脉象紊乱,心中大惊,赶忙转身奔出去让宫女去请太医。
等着太医来的时候,太皇太后情形已经不大好,四肢不能动弹,嘴角已歪,涎水慢慢的从张开的嘴角处流出,就连说话都异常困难,只能听到她咿咿呀呀的声响,却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
昔日那仪态万方,慈眉善目的太皇太后,转瞬间便成了病入膏肓的老妇。
慕瑛闻得太皇太后得了重病,赶着往慈宁宫这边过来,步子有些疲惫。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赫连铖死了,她心如枯木,宫里宫外暗潮如涌,她也没有再去管,只要保住等儿的性命,她便已经觉得十分不易。她眼睁睁的看着朝堂那些官员们墙头草一般上劝言表,看着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召见太原王,力压他接受这新皇之位。
最后,尘埃落定,新皇登基的日子姗姗而来。
新皇登基大典,她本以为与自己无关,可赫连毓却派人将她请了过去,她有些不理解他的做法,只不过还是抱着赫连璒去了——或许赫连毓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希望他们娘儿俩能到场,让他心里有一种皇兄也已经点头的安慰。
慕瑛对赫连毓称帝这事,并没有别的看法,在她心里赫连铖并不是一个适合做皇上的人,赫连毓远远要比他皇兄得民心得多。只是她觉得,这登基大典与赫连铖的死隔得太近,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让她这未亡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毕竟赫连铖过世才半年,赫连毓怎么就不能等一等呢?
可是万万没想到,在登基大典上,赫连毓竟然将赫连璒抱上了龙椅,这让慕瑛惊讶得快说不出话来——他真的竟然那般心地清澄,对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一屑不顾?
“瑛姐姐,你且陪着皇上坐好。”赫连毓的笑容依旧还是那般温暖,就如三月的春阳,瑛姐姐三个字,勾起了慕瑛无数的记忆。
他没有喊自己皇嫂,也没有喊太后娘娘,他还是喊自己瑛姐姐。
他一点都没有变,他还是昔日那个阿毓,心如水晶般的少年。
抱着赫连璒坐在龙椅上,接受着群臣们的朝贺,慕瑛看到了站在最前边的那几个人,有她的弟弟慕乾,还有——昔日最爱穿白色长衫的高启。
慕乾与高启因为帮助平定大虞内乱,故此被监国的太原王擢升为辅国大臣,虽然这官阶还未正式定下来,可穿的却是深红色的常服,有正一品的待遇。
身份特殊,故此能站在朝臣前边观礼,他们能看得清楚龙椅上的慕瑛与赫连璒,慕瑛也能看到他们两人的面容。
慕乾跟原来比,仿佛多了一份成熟,慕华寅的死似乎让他懂了不少东西,他站在那里,就如一棵青松一般,剑眉星目,威风凛凛。慕瑛打量着他,仿佛昔日慕府里那个穿着银白色长衫的慕大司马回了魂,就藏在慕乾的身体里,无形中有一种摄人的威仪。
而站在他身边的高启,却显得老练了许多,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年少,此刻却已经是内敛成熟,只是他眼里的那抹温柔,却似乎从来也未曾变化过。当他抬头时,四目相交,慕瑛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眼底里那丝说不出来的情意,就如那平静的海滩上有一波波细浪,慢慢的朝她推着过来。
她心中有微微的慌乱,但很快平静下来,敛了面容,安静祥和,直到登基大典完结。
才抱着赫连璒回到映月宫,就听着有宫人来报,太皇太后得了急症,情况危急。
急症?是她多年的希望终于落了空,故此怒火攻心罢?慕瑛快步朝慈宁宫的寝殿走了过去,心中不住的掂量。
她一直对高太后有所怀疑,只是抓不住她的半分把柄,昔日上元夜的暗杀,青苹之死这些事情,她心中有一种感觉,这跟太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可她却怎么样也找不出高太后的手笔,这些事情做得有如飞鸟过境,不留痕迹。
见到躺在床榻之上的太皇太后,慕瑛也是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原以为只是急怒攻心的太皇太后,竟然会病得这般重。
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躺在床榻之上,口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慕瑛走上前去,发现那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此时却是浑浊不堪,以前那神态安然的皇室贵妇,就在这一日间变了个模样,就如一张本来即将腐烂的纸,有人用手指轻轻一戳,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她这是心病罢?因着自己的儿子没有能如愿以偿坐上那把椅子。
千算计万算计,却忘了将自己忠厚纯良的儿子算在里边,失手了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慕瑛站在太皇太后床榻之前,说了几句寻常探病用的话语,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后置若罔闻,一双老眼漠然的望着帐子顶部。
墨玉姑姑垂手站在一旁,实在出不了声,太后娘娘这是来向太皇太后娘娘示威不成?太后娘娘是个聪明人,她心里头应该知道太皇太后是为何病倒的,故意站在这里,跟太皇太后说些场面上的话,可暗地里处处都是戳着太皇太后的心病在说:“等儿登基做了皇上,我会好好的监国,母后你便放心养病罢,宫里宫外的事情,以后您可别再操心了,免得累坏了身子。”
这都是些什么话!墨玉姑姑望着慕瑛朝外边走出去的背影,心中气愤不已,太后娘娘是故意的罢?像自家娘娘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听了这些话,还会好得起吗?
墨玉姑姑悲伤的望着床榻上的太皇太后,发现有一滴老泪从眼角处滑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您且安心养病把,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您就别多想了。”
床榻上的太皇太后没有回答她,口里发出了咳痰的声响。
新皇登基后一个月,太皇太后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