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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桌前边有个大香炉, 里边烧着香烛, 青烟袅袅,夹杂着檀木的香味,供桌上边黑压压数块牌位分行列着,长长的似乎看不到头,慕瑛的眼睛不住的朝那些牌位看了过去, 可却没有找到慕夫人的灵位。
慕老夫人与慕华寅率众走在最前边,两人手里拿着香烛先低声祷告了一番,然后开始上香,牌位前放着一桌菜肴,一碗倒扣的米饭成了一个拱形, 慕华寅将三炷香插到米饭上边, 恭恭敬敬的念了一段祭祀的话语,先请祖宗来赏脸吃饭,最后请祖宗保佑慕氏一族繁荣昌盛,福祉绵延。
慕瑛跟着行礼,等着主屋的祭祀完了,众人纷纷散开, 她这才推了推慕乾:“母亲的牌位呢?去了哪里?”
慕乾跑到桌子旁边, 绕了一圈走回来:“阿姐, 没见到。”
母亲的牌位不见了?慕瑛心中疑惑,父亲应该不会把母亲的牌位给撤掉罢?他们生前这般恩爱,难道明华公主嫁了过来,母亲的牌位都要从家祠撤出了不成?
姐弟三人站在供桌前边, 怅然若失。
忽然间,就听着脚步声沙沙作响,转头一看,就见慕微笑着从偏门奔了过来,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道:“阿姐,大哥二哥,你们跟微儿过来。”
“微儿,怎么了?”慕瑛走上前去牵住她的手:“你要我们去哪里?”
“阿姐,父亲把母亲的牌位放到那边屋子去了。”慕微笑着指了指偏门方向:“我知道阿姐想要祭拜母亲,咱们一道去那边。”
难怪他们没有找到母亲的牌位,慕瑛感激的看了慕微一眼:“还是微儿厉害,阿姐与你大哥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呢。”
从偏门过去,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四四方方,中间栽着一株极大的木樨花,用砖石将它围了起来,旁边栽的也是木樨,慕瑛知道,那是慕夫人过世以后重新修缮家祠的时候种下的,迄今已有四年,当时小小的花木,此时已经粗壮了不少,白雪覆盖着树冠,露出些许绿油油的叶子来。
慕瑛蹑手蹑脚的走到了一间屋子前边,就听着里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慕微刚刚想伸手去推门,被慕乾一把抱住:“微儿,咱们先到外边等等,父亲在和母亲说话呢。”
慕华寅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过来,此刻他没有再念那种长篇大论的祭祀文章,而是在平缓的说话,就好像慕夫人还活着,他与她在聊天一般:“乾儿的功夫越发有进益了,我打算明年便送他去边关的军营历练……”
慕瑛惊住了,慕乾今年五月才满九岁呢,明年也不过十岁,就要送去军营了?父亲这也太严格了些罢?十岁的孩子就去边关那边摸爬滚打,父亲就一点都不怜惜他?
转头一看,慕乾的脸上红通通的,看起来十分兴奋,仿佛他很向往去那些寒苦之地。
慕家的子弟,自从先祖慕熙开始,便代代是从军营里混的出身,好像这已经成了一种传统,可是像十岁便去边关的,只怕还只有慕乾了。慕瑛心里头有些难受,父亲为何要这般严苛,难道他们一定要过得这般辛苦?
“微儿长得越来越像你了,每次我抱着她,就觉得你又在我身边一样,她十分机灵,又很可爱,个个看了都说是个美人坯子。那是肯定的,她的母亲那么美,她能不美吗?婉恬,要是你还在该多好,你就能亲眼看到微儿有多么聪慧伶俐了。”慕华寅的声音低沉,里头满满都是伤感,站在窗外的几个孩子,全在发呆,他们的心里,父亲总是不苟言笑,哪里有这般真性情流露的时候?原来权势再大,外表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四个人在长廊下静静的站着,听里边慕华寅说话,他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的全是日常生活里的事情,没有半点跟朝堂里的事情相关,这时候的慕华寅,已经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不是那朝中叱咤风云的大司马,再也没有那种锋芒毕露。
“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二小姐。”袁妈妈匆匆忙忙走了过来:“你们怎么站在这里呢?这穿堂风可大着呢,还不快些到旁边屋子里去烤火,暖暖手脚。”
慕瑛摇了摇头:“我们要拜祭母亲。”
“你们进来罢。”
袁妈妈的声音惊扰了屋子里的慕华寅,他走到了门口,见着四个儿女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来,到你们母亲灵位前上一柱香。”
慕瑛领着弟弟妹妹们朝里边走了去,慕华寅的眼睛盯住慕瑛,声音沙哑:“瑛儿,你需多上些香火向你母亲赔罪。”
赔罪?慕瑛有些不解,脑子里迷迷糊糊,她做错了什么?为何父亲让她向母亲赔罪?只不过她也没有与慕华寅争辩,拈起香来朝慕夫人灵位拜了两拜,跪在蒲团前,低着头念了几句挽歌,忽然间心里头酸成一片,眼泪珠子不住的滴落下来。
慕夫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在眼前又一次出现,她温柔的话语,她柔和的神色,她一针一线的给自己做着衣裳……脑子里灵光一现,慕瑛忽然想到了慕夫人的病因。
生了慕微以后她身子一直不好,主要是记挂着她这个身处深宫的长女,后悔与心痛折磨着她,让她夜不成寐,后来她为了给她做衣裳熬夜,病情愈发的沉重,到最后药石罔效。
难道父亲竟将母亲的过世归咎到了自己头上?难道不是他将自己送进宫去才引发了后边的事情吗?有因必有果,可他却将最主要的原因给抹杀了,生生怪罪到了自己的头上。慕瑛的手里拿着香,身子微微发抖,难怪父亲对自己这般冷硬,完全没有对慕微的一半好。
方才在窗外听着父亲说话,慕家的人,从慕乾到慕华寅的侄子侄女,差不多个个说到,唯独没有提及她的名字,原以为是她没在府中,父亲不熟悉,没什么好提的,现在想来却是有这个原因。
慕瑛拿着香流着泪,口中念念有词,她忽然发现,慕府快要容不下她。
母亲过世了,父亲从心底里痛恨自己,祖母只不过是想要自己做一枚棋子,慕乾要被送去边关历练,慕坤大概也会去京师学堂里念书,会到慕府,能与自己说说话的只剩下一个受尽宠爱,跟自己年岁差别有些大,一团孩子气的慕微。
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慕瑛将那柱香插到了灵位前边的小香炉里,看着牌位上几个烫金的字,她的眼泪珠子滴滴的落了下来,或许以后,她就只能是一个人前行,没有人会在旁边助她一臂之力。
除夕夜宴,明华公主与汝南王妃去了宫里,慕府在花厅里摆了团圆席,一张屏风隔开,主子在里边一桌,仆人们在外边,但依旧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十分热闹。
按理来说,慕华寅是要跟着去皇宫的,只不过他是慕府家主,又因着关系特别,故此赫连铖并未强迫他陪着明华公主前往——他看着赫连铖就有几分不舒服,接到赫连铖告假的奏折,当即便准许了。
用过团年饭,围着火炉说了些闲话,慕老夫人与慕华寅都派了荷包给几个孩子,慕瑛也得了两个,只不过才出了饭厅,她就将荷包塞给了慕微:“微儿,阿姐的都给你。”
“阿姐真好!”慕微紧紧的攥着几根红色的丝绦,眼睛弯弯就如天边新月:“微儿有四个荷包啦!”
慕瑛看着她笑得开心,心情也好了起来,这真是各得其所。
她一点都不想要慕老夫人与慕华寅的东西,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要。
忽然间,乌蓝的夜幕上猛然璀璨了起来,随着砰砰巨响,一朵朵硕大的牡丹花绽放在丝绒般的天幕上,或白或红,争奇斗艳。
“皇宫放烟火了!”有人指着那形态各异的牡丹,眼中俱是兴奋:“真好看!”
大司马府就在御道街,跟皇宫并没有多远,近水楼台先得月,故此看得甚是清楚,天空中一片明媚,各种各样的牡丹花摇曳生姿,慢慢绽放,又慢慢湮没。
“今年可真是奇怪,怎么都只有牡丹花?往年什么花的形状都有,好像还有木樨花。”抬着头仰视天空好一阵子,有仆人忽然觉得有几分惊奇:“现儿都有一盏茶功夫了,还是漫天的牡丹。”
慕瑛的心忽然紧了紧,全是牡丹?她蓦然想到了那一次,牡丹花会,赫连铖将那套牡丹花的首饰作为彩头赐给她的事情:“以后你便喜欢牡丹罢,木樨有什么好的,根本就体现不出你的气质来。”
当时他是这般说的,以一种命令的口气。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喜好?慕瑛呆呆的看着那娇艳绽放的牡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一丝丝温暖,从心底深处缓缓的升起,蔓延到了她的四肢五骸,让她全身都暖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