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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所以根本不用宜生继续讲下去。
“因为,祖父不愿掺和皇位之争。”她说道,脸颊上的羞红早已没了踪影。
她低着头,似乎在细细思索。宜生没有开口打扰。
再抬起头时,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所以,睿王府提亲,不过是看上了祖父的名声和人脉,想将渠家拉入睿王一党,以壮其势。”她慢慢地道出睿王府提亲的动机,话语间显得十分冷静。她一边冷静地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想起了初次见到文郡王的场景——睿王妃的小宴上,她被冒失的丫头泼湿了衣裳,被王府丫鬟的引导着去换衣,却在游廊转角一头撞入
一个男子怀里。
她抬头,就看到一张俊美耀眼的脸。
除了父亲哥哥,她从未跟这么好看的异性离得这么近过。她的脸立刻红了。
他嘴上连声说着抱歉,看着她的眼神,却直白地让她暗暗着恼又心乱如麻。
她想快些离开,但他颀长的身子歪倚在廊柱上,长腿似是无意地一伸,便将她的去路堵死了。他熟稔地逗她说话,像是遇上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似的,直把她逗地面红耳赤。在他面前,她简直像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手足无措,任他摆布。她恼他,却又不自觉被他
吸引。
最后,他说自己是文郡王,问她是哪家小姐。
她自然没有回答。
但若他真想知道她是谁,又有什么难的呢?
谁成想,当日晚上母亲便告诉她,睿王妃有意让自己做她的儿媳,而母亲已经应了。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他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竟冒出一丝窃喜。
——他知不知道,白天走廊来偶遇的那个少女已成为他的未婚妻了呢?
他会不会也像无数凡夫俗子一样,看女人只看相貌?
少女的心思如同白纸,些许尘埃沾染,便留下显眼深刻的痕迹,于渠莹来说,文郡王就是无意落入她心房的那一缕尘埃,显眼地无法忽视。
可现在,必须要亲手抹去这缕尘埃了。什么一见钟情,什么缘分巧合,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做戏而已罢,只是因为她是渠家的女儿,因为她是渠易崧的孙女,而不是什么他看透了她平凡表象下的内心……只是她
太蠢,被幻想冲昏头脑,才失去了素日的冷静。
好在,尘埃刚刚落下,要拂去也容易。
“姑姑,谢谢您特意来告诉我,不过,其实也不用如此,这种事祖父做主就好,我都没关系的。”她微笑着对宜生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早她就知道,未来会嫁什么人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父母和祖父自会给她把关,所以当得知母亲将自己许配给文郡王时,她便将他当做自己未来
的丈夫看待。如今,因为朝堂的原因,这桩婚事不能成了,那么她自然也会接受。她知道,姑姑特意来这一趟,是想跟她说明白,不想让她心里有疙瘩。但其实,即便没有人告诉她,
她依旧会接受的,不管是当初被允婚,还是如今要退婚,她都会听从长辈们的安排。
渠莹说地很安静乖巧,但宜生听地却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抚摸着侄女乌黑柔亮的发,“怎么不用呢?傻孩子,这是你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就没有人有资格强迫你。无论是我,你父亲母亲,还是你祖父,都不可以。”
渠莹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话,她以前可从未听到过。作为渠家的女儿,她幼承庭训,熟读诗书,还有长辈们的言传身教,在所有这些的影响下,才教养出现在的渠莹。而无论书里还是长辈的教导里,都在教导她女孩子应该
听话,温顺,顾大局,舍小我。
宜生的话,是她以前从未听过的。
宜生看着渠莹,恍惚间像是看到过去的自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果没有意外,她们两人的人生本都应该按照早已设计好的脚本走下去。前世的宜生勉强可以算是按照脚本走,但重生后,她试图走上另外一条路
,她想背叛既定的道路,成为一个反叛者。
而若单论前世的话,渠莹其实是比宜生更符合“反叛者”的身份的。同样遭遇了不如意的婚姻,前世的宜生先是愤怒挣扎,然后心如死灰,但最终却还是在“女儿”的“帮助撮合”下与丈夫重归于好,开始的挣扎就像是砧板上活鱼的无畏反抗
,最终还是按照既定脚本走上无数人曾走上的那条路。
但渠莹却不一样。
这个给人印象总是安静乖巧的姑娘,面对痛苦无望的婚姻时,没有选择无奈妥协,而是孤注一掷,给自己的丈夫送上致命一击,但却也将自己送上绝路。
所以宜生知道,她看上去安静乖巧的外表下,心中却埋藏着炽热的岩浆。
世俗的教导将岩浆包裹上坚硬的岩石躯壳,但重压之下,岩浆就会迸裂而出,烧尽身边的人,却也将自己毁灭,就像前世的渠莹。
这一世,知晓了前世剧情的宜生就是要阻止这种事情。
将她心底的岩浆慢慢疏导出来,总好过猛然喷发后的彻底毁灭。
之前她一直专心于七月,对这个侄女的命运其实是多有疏忽的。难得有时间,时机又恰当,她想尽力让渠莹改变。“对姑姑的话感到很惊讶吧?”宜生笑了笑,“其实我以前跟你也是一样的。但后来才知道,书不可尽信,教导也不可尽信,唯一要相信的,是自己的内心。长辈可以给你提
供意见,但不能代替你的人生,归根结底,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过,在文郡王这桩亲事上,姑姑还是建议你退婚。”鸡汤灌了一堆,宜生也没忘记她这次的目的,万一渠莹心底其实还是喜欢文郡王不想退婚,听了她的话准备来个“顺
心而为”,那就搞笑了。
“因为有时候,心会被眼睛蒙蔽。”宜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然后——科普了文郡王的一堆黑料……
于是,一个时辰后,渠莹脸上已经没有丝毫不甘和幽怨了。听了文郡王的那些黑料——而且是宜生添油加醋过后的黑料,她现在只觉得之前的自己简直瞎了眼。
初次蠢动的少女情怀什么的……就当喂狗了吧。
于是现在她对退婚的事倒变得无比积极了,而且马上便想到实际问题,开始忧虑怎样退婚才能不得罪睿王府不损害渠府。
宜生这才真正进入正题,将那匣子草拿出来。听了宜生所说的这草的效用,渠莹的脸色瞬间变的有点儿白。虽然现在她也想退婚,但……要让脸上长满恶心下人的红疙瘩,这实在有点儿超出她的心理承受范围……最重
要的是,万一疙瘩长起来最后却下不去怎么办?想到那场景,渠莹就不寒而栗。
她本来就没什么姿色,再长一脸疙瘩……宜生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哪个女孩子会不怕呢?但她没有再次向渠莹保证什么,而是揪下一片叶子,准备故技重施。说不如做,好在现在还有时间,她还能亲自用事实
让渠莹安心。
看宜生将草叶碾碎,渠莹还以为现在就要开始,脸色不禁更白了。
但谁知,她却看到——宜生却将草汁抹在了自己脸上。
“姑姑!”渠莹顿时惊呼。宜生笑笑,安慰她,“别怕,姑姑昨天已经试过了,待会儿抹上解药,再等两个时辰就好了。”不过她没说昨天她试的是手臂,今天试的却是脸。她也想做最终的确认,脸
上的皮肤比手臂娇嫩,万一手臂上的疙瘩能消脸上的却不能消,她自然也不会让渠莹毁容。脸上的皮肤果然比手臂娇嫩,宜生话声刚落,脸上便有了熟悉的感觉。而渠莹则看到,她那一向以美貌著称的姑姑,年近三十却仍旧白皙美丽的脸上迅速浮现一片红色,
然后一个个米粒大的疙瘩争先恐后地鼓起,娇美的脸庞多出一片吓人的疙瘩。
“姑姑!”渠莹一把抱住了宜生。
宜生拍了拍她的头,“做什么,还撒娇啊?”
渠莹摇头,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下来,“姑姑,不用试了,现在就给我用药吧。”
宜生诧异。
渠莹钻到宜生怀里,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在她怀里蹭了蹭:“不用试,姑姑,我相信您。”
宜生一愣,随即笑了,心里暖暖的,有些窝心。
被信任的感觉,真的是很好啊……
……
梁氏听下人说小姑子来了,又听说小姑子径直去找了老爷子,她心里就有点儿不得劲儿。
她知道小姑子不喜欢她给渠莹定的这门亲事,估计心里还觉得自己攀龙附凤,但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渠莹,为了渠家?
况且文郡王居然还给七月求了个郡主,这是多大的脸面,多大的恩情啊!就这样宜生还跟头犟牛似的,着实让梁氏觉得她不识抬举。
所以现在她也生气了,宜生不来找她,她也不会犯贱地主动凑上去,就当自己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似的,该干嘛还是干嘛。
又听到说宜生去了渠莹院子,梁氏就有些担心渠莹被她的花言巧语说动,思虑再三,还是放下赌气的心思,去看两人在干什么。
万一渠莹真被她说地动了心思想退婚,她上哪儿找地儿哭去啊。
梁氏一路风风火火地到了渠莹的院子,走到院门前,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拦住了。
“夫人,”小丫头为难地道,“姑娘和姑奶奶吩咐,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梁氏目瞪口呆,指着自己:“连我也拦?”
小丫头没敢点头,不过看那畏畏缩缩的神色,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梁氏快气炸了!
在自己的家,进自己女儿的院子,居然被拦下了?她被气地手都哆嗦了,指着院子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一跺脚,转身走了。
不管她渠宜生给渠莹灌了多少迷魂汤,她都绝对会让渠莹顺顺利利嫁到睿王府的!
嫁出去的女儿还瞎搀和娘家的事儿,她以前居然还为这个小姑子操心,真是瞎了眼!梁氏带着一肚子气回去了,到了要准备午饭时,按理宜生来了应该吩咐厨房将饭菜做地丰盛些,不过梁氏还气着,不仅没让厨房额外准备,还特地吩咐今天吃素,且分量
也是按照平时的来。
她就是存心膈应宜生。
不是不来打招呼么?不是把我拒在门外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来了,没准备你的饭啊。
成熟世故的渠大奶奶第一次做这种幼稚小心眼的事儿,心里却觉得爽快极了。
……
然而很快,梁氏便爽快不起来了。
不仅不爽快,反而还快吓死了。“夫、夫人!”渠莹身边的小丫头哭哭啼啼地跑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姑娘脸上长了好多疙瘩!好吓人!”梁氏手一抖,手里的茶盅“咣当”
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梁氏很快就见到了渠莹。渠莹背身坐在床榻上,撒下了帘子,一动不动。一群丫鬟站在外边不敢吭声。梁氏心一凉,快步走上去,掀开帘子,掰着渠莹的肩膀让她转过了头,“莹儿怎么了?让娘看
——”
“啊——!”
梁氏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了渠府上空。
夜幕渐临,京城几家出名的医馆正要关门,却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京中几乎所有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到了渠府,随着夜色深重,一个个大夫又摇着头陆续走出来。
有人好奇地询问,大夫们皆是摆摆手不说。每一个大夫临走前,渠府都会送上些银子,并请求大夫们不要讲渠莹的病情说出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十六岁的花龄少女脸上却长满了吓人的疙瘩,换谁家愿意抖落
出去啊?所以大夫们都很配合地保守秘密。
但是,大夫们不说,这事儿却也瞒不下去了。
因为没有一个大夫能看好渠莹的脸。
“请太医,快去请太医!一定要把莹儿的脸治好!”梁氏跺跺脚,咬牙喊道。刚开始渠易崧和渠明夷就想请太医了,但梁氏却不肯,因为她知道,一请太医,渠莹脸上长满疙瘩的事儿就瞒不住了,就算以后治好了,万一睿王府怕复发,或者怕渠莹
身体有什么问题,因而要退婚,那又怎么办?
所以她拦住了公公和丈夫,派下人到各个医馆请大夫。
但现在,不请太医不行了。所有的大夫看到渠莹的脸后都摇摇头叹气,束手无策。
梁氏将这些京城名医们通通骂做了庸医,然后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太医身上。
因此,太医也很快被请来了。这位太医姓王,是跟渠府比较相熟的一位,因此梁氏第一反应便是请他来。一方面是自然是想凭他的精湛医术治好渠莹,另一方面,却是希望凭借两家的关系让他能保密
,最好他能今天就治好了渠莹,然后出去不泄露一个字,这样渠莹脸上曾经长满吓人疙瘩的事儿就跟没发生一样,杜绝任何不好的影响。
可是,梁氏还是失望了。“这个……惭愧,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症状,看上去像是少年人火气郁积滋生痤疮,但仔细看来却又完全不同,谨慎起见,老夫也不敢给夫人保证什么,只是可以开些温和无
害的清火方子,今日先喝药试试,待明日再看效果。”王太医皱着眉头说道。
梁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温和清火的药,莹儿已经喝过了呀……”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王大夫的说辞与之前的大夫们几乎一模一样,温和清火的方子自然也早开了,药也早熬了喝下去了,但如今几个时辰过去了,渠莹的脸却还是那样,根本没半点变化。王太医叹息,要了之前大夫开过的方子,看过之后点头——这方子跟他要开的是一样的。其实也是因为渠家请的都是名医,名医们为了自己的名声,自然不敢乱开方,再
说渠家可不是什么普通百姓,万一乱开方子把人姑娘的脸治地更烂,他们承受不起后果。
王太医也是基于如此原因才实话实说。
王太医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劝梁氏再等等,说不定现在药效还没到,最好等到明早看情形再做决定。
梁氏无法,也只能听了。几乎一夜没阖眼地熬过一夜,凌晨时,梁氏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梁氏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已经是平常用早饭的时间。
梁氏草草梳洗过后便急急忙忙跑到渠莹的院子。
然而结果却注定让她失望。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梁氏抱着渠莹痛哭,旋即又擦干眼泪吩咐,“去,再去请其他太医!实在不行请院使大人,请所有太医!”
仆人们听了吩咐忙拿着帖子出去了。
然而去请太医的仆人们正要出门,就撞上了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
睿王府来提亲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不仅有穿红着绿的媒人,有衣着整齐簇新、抬着一箱箱聘礼的下人,有骑马开道的王府卫士,还有……睿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