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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大校园网上的论坛这两天有点太过安静。
宁大为了彰显出综合大学公平、和谐、民主的格调,对于论坛上的帖子,只要言论不太过分,一般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因而,宁大的论坛活跃度非常高,每天发帖、刷帖的人很多。久而久之,虽比不上天涯、豆瓣那样的知名度,但在网络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突然的宁静,让经常光顾的人很不适应。观望了两日,有人忍不住发帖问:宁大,你还好吧?
管理员公式化的回答:一切都好。然后悄悄给发帖人发了封私信:冲击波太大,需要时间来调整心态。
以往,披着个马甲上来,调侃同学、开涮教授、评论时事,怎么恣意怎么来。有时候,大伙儿还比着来,谁说得最劲爆,谁的帖子最火。逞一时口舌之快,从不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就是有,也当没看见。谁知道马甲后面藏着的是谁?
但如今不行了。
诸航的
第三节课是在报告厅上的,据说报告厅后面的一棵四十年的香樟树上都蹲了仨人。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地得知好莱坞超炫的大片有些真不是乱吹的,人家真的有根有据。诸航并没有演绎计算机强大到可以改变导弹的方向、卫星的覆盖范围,她只是通过模拟网络进入到一个公司的监控系统,随意关闭、改变或破坏原有的电子监控系统的设置,然后远程控制一个人的电子心脏起搏器,一瞬间,仿佛将别人的生死牢牢攥在了掌中。
因为人多,诸航用了耳麦,其实多余了,报告厅内鸦雀无声,似乎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这是上半节课的内容,课间十五分钟,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每个人都像成了一位思想者,神色凝重。
下半节课,诸航360°旋转,她要求各位同学匿名向外发送一封邮件后,或者用虚假IP地址,然后把邮件删除,再把笔记本杀毒、清理痕迹和垃圾。
“一个问题,通过一封匿名邮件,可以追查到发件人的位置吗?”诸航问道。
许多人摇头,理论上可行,但是行动起来非常困难。诸航随意指了位同学,要了他的匿名信件,五分钟之后,她在百度地图上用箭头标记了发件人的具体地址。
“老师是怎么做的?”一只只手臂举起,要求回答。
诸航神秘地一笑,指着天花板:“天空里有双眼睛,不管你做了什么,它都在看着。中国有句古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你删除了、格式化了,或者换个地方、换台电脑、换件马甲,就无迹可寻,错,月穿水面才无痕,你只要做了,今天不被发现,明天你可以侥幸,但是有一天,尾巴终究会露出来。计算机时代,就是这么让你又爱又恨,所以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这是诸老师的友情提醒。”
当夜,有几人就做了噩梦,醒来后,一身的冷汗,半宿坐着发呆。第二天,论坛里某几个帖子被悄悄删除了,接着,几位大神级的马甲开始长期潜水,理由是快毕业了,忙!
这一场不叫事故的变故,诸航并不知道,她正在发愁下节课讲什么好呢,吓也吓过了,哄也哄过了,诱也诱过了,骗也骗过了,似乎没什么噱头了。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在网上看了半天的《名师课堂》,去洗手间转了一趟,回来时,刚好撞见思影博士从栾逍的办公室出来。栾逍办公室里窗帘拉着,轻柔的音乐像泉水般流淌,这种情况,一般是有人过来心理咨询前用来舒缓情绪的。自心理咨询室开张以来,来咨询的人很多,特别是女生,可能是青春期迷茫症。看上去一个个还好,笑靥如花,穿得美美的,眼波含羞,像是要赴一场等待很久的约会。
诸航替栾逍叫苦,为这么娇艳的花朵解惑,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思影博士有点不自然:“我……我有点专业问题向栾老师请教。”诸航敷衍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思影博士今天的眼睛漆黑,像两颗黑葡萄似的,很是诱人。很多女人不化妆不敢出门,诸航想思影博士不戴美瞳,估计也不会随意见人。生活得这么苛刻有意思吗?栾逍说这是一种完美主义的强迫症。强迫症的病因到现在也没有统一的说法,那些患有强迫症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事情、想一些事情,否则就会异常焦虑不安。
诸航定神想了一下,思影博士确实有这种倾向,车要停在固定的车位,用餐一定要在靠窗的那个位子,有人坐了,她就等着,不然宁可不吃饭。周几穿什么风格的衣服,每个月的几号做SPA,都雷打不动。她说她的幸运数字是6和7,在这两天,她都会去买彩票,虽然从来没中过奖。
“这病有药治吗?”诸航问栾逍。
“她的症状很轻微,对别人没有影响,不需要医治。”栾逍扶了扶眼镜,回答道。
栾逍无论是用餐还是在做课件,坐在那里腰背都挺得很直,坐相非常端正,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他上学时一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学霸,诸航如此下结论。
不知栾逍对思影博士说了什么,她的脸上写满低落,有点想倾诉的样子。诸航挺怕的,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在她开口前,逃了。
诸航是在去食堂时发觉被人跟踪的,那人水平太臭,跟了几步,诸航就发觉了,蓦地一回头,那人只来得及把身子缩在树后,一双穿着耐克篮球鞋的大脚委屈地暴露在她视野里。她微微一笑,买好饭,端着餐盘出来,在池塘边找了张长椅坐下。池塘里种了几株睡莲,这花的花期很长,六月就开了,差不多可以持续到十月中。它很是矜持,不像有些花,一旦开放,就没日没夜地卖弄风情。它只在白天绽放,到了晚上,便收起姿容。纵使如此,花季还是留不住,水面上只漂荡着几片打了卷的枯叶。
诸航饭吃了一半,身边坐了一人。诸航不疾不徐地把嘴巴里的水芹菜咽下去,把目光从耐克篮球鞋挪上来,对上冯坚憋得通红的脸,她询问地挑了下眉。
她和冯坚有一个赌约,她赢了,但随着她人气的骤升,这个赌约没有意义了。冯坚每堂课还是会坐在第一排的中间,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灯笼似的双眼。一开始是愤怒,后来是迷茫,再后来是坚定,像一只蛹到蝴蝶的蜕变。
“诸老师,我要转到电子工程系,我要做你的学生。”冯坚的脸上呈现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诸航很是虚荣、惶惑,同时还微微有点不安,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另一侧挪了挪。“你不转系,现在也是我学生啊!”这么个大块头竟然是学金融的,而且都大三了。
“那不一样,我现在只能选修你的课,转系过去,你所有的课我就都能修了。”
诸航拭汗:“目前,我并没有开别的课。”以后也不可能开吧!
“我可以等。”
面对冯坚诚挚而又炽热的目光,诸航吭叽了半天,说:“你现在转系,学校不会同意的,对你以后的就业也不好。”
冯坚咧开大嘴乐了:“诸老师,你还不了解我吧!”他把手指向不远处像水立方的一幢建筑,那是宁大新建的体育馆,“那楼,我爸捐了一半。宁大承诺我爸,我想读哪个专业就读哪个专业。以前,我想做个职业高尔夫球手,可宁大没高尔夫这个专业,我就选了金融混着。这些年,我像株浮萍似的漂着,不知哪里可以扎根。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在等诸老师。”
诸航差点扑倒在地,她真的误人子弟了。她忙截断了他的话头:“你是不是想成为一个黑客?”很多学生被她的课刺激了,难免会有一时的走火入魔。
冯坚居然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我不缺钱,对那些小偷小摸没兴趣,我也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
听起来好像诸航辱没了他,诸航好奇了:“那你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冯坚羞涩了:“我非常崇拜诸老师,以后想做诸老师的研究生。”
诸航傻眼:“我办公室是在研究生院,可是我还没资格带研究生。”
冯坚不慌不忙道:“那就做你的助教,我可以给你提包,可以给你倒水,可以开车接送你上下班,就像王琦对罗教授那样。”
诸航把餐盘搁到一边,等着冯坚的下文。
“宁大有三大奇葩教授,排第一的是中文系的董教授,自己忙于上电视和走穴,基本上不给学生上课,但到了考试的时候却摆出铁面无私的架势,把题目出得非常难,一定要挂掉一批人才过瘾;排第二的是外文系的方教授,整天带着一帮漂亮女生翻译英国的十四行诗,然后在课堂上朗诵,像表白似的,要多肉麻有多肉麻;罗教授排第三,在宁大待了十多年,没人领着,他就找不着教室,桃李满天下,哪棵是桃,哪棵是李,他不知。他从不带硕士生,至今未婚,除了上课做实验,所好之事就是下围棋。他对对手很挑剔,比他水平高的不行,水平低的也不行,这些年,就出了个王琦,能和他维持着个平衡,又能让他下得痛快。所以,尽管王琦是学计算机的,还是进了生化系做了他的助教,这就叫投其所好。”
“那你是想让我成为宁大的奇葩之四?”太抬举她了。
冯坚呵呵笑:“有时候,奇葩的意思不全是贬义。宁大那么多教授,学生有印象的能有几位?反正我意已决,诸老师,你且看我以后的表现。”说完他起身鞠了一躬走了。
诸航把餐盘放回来,说了一番话,饭菜早凉了。今天有她喜欢吃的炒精片,本来想好好地吃一通的,诸航夹起黏在一块的精片,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
把餐盘送回食堂,在门口遇到了栾逍,拿块手帕在擦眼镜。摘下眼镜的栾逍,眼角很是凌厉,眼珠深邃,眼线干净,给人一种冷冰冰的距离感,不像平时斯文温和的样子。“你……还是戴上眼镜吧!”
栾逍微微一笑,戴上眼镜,看见餐盘里大半食物没动。“没胃口吗?”
诸航把餐盘递给搞清洁的阿姨,苦着脸:“愁呢,下节课讲啥啊?教务处也没同意我不设期中期末考。”
栾逍等她洗了手,两人沿着小径向办公室走去。“如果没有考虑好,就把课堂交给学生,让他们自由提问,你根据他们的问题,再决定后面的内容。至于考试,课堂上讲的、书上、网上加起来凑张试卷不难的。”
诸航眼睛一亮:“是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栾老师,你以前是不是进修过师范啊?”十一月初的阳光还是很明亮,午后的小径上人很少。树叶开始凋落,一眼可以穿过整个小树林,诸航不禁放松了些警惕。
栾逍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温声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诸航停下脚,犹豫了下,悄声道:“你……任务完成得怎样了?我这边一点进展都没有。”这样问可能有点逾矩,但诸航想听听栾逍的建议。她只是搞专业的,刑侦能力并不强。她不知栾逍以前具体从事什么工作,看他这么快地融入到新的环境,能力应该是很强的。
栾逍深深地看了诸航一眼,越过她,矮下身子躲过一根横在路边的树杈。“我可以帮你分析,给出建议,听你倾诉,但是不能帮你决定。”
这温雅的声音像根针,瞬间戳破了诸航的气球,她呼吸一滞,僵硬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学心理学的!”
懂心理学的真讨厌。“我以为我隐瞒得很好。”
“放心吧,我不知你以前发生了什么,既然你想要隐瞒,我就绝不会试探。”
他还挺善解人意,诸航偷偷翻了个白眼。过去的五年,好像她把重心转移,远离江湖,回归家庭。其实,那只不过是大家纵容她做只鸵鸟,把头深深地埋在沙里。她很怕她再一次涉足网络的世界,会不会又一次面临着与首长的分离?第一次分离,是她想成为一个可以和首长匹配的女子。第二次分离,她和首长发生了误会,被劫持去特罗姆瑟,长达八个月的分离,她瘦成纸片。那只是身体上的,心理上呢?如果有第三次,会多久?会不会回得来?
可是,逃避只会让自己厌弃自己,每个人的命运都已写好,暂时的空白不代表就能改变人生。她这样徘徊,可能是她还需要一点勇气,可能是她已预知到接下来将面对的是什么。
唉,诸航叹气了。
栾逍手在裤管上拭了又拭,深吸一口气,然后悄然吐掉,佯装自然地轻拍了下诸航的手臂:“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担心,有我在呢!”
“嗯,谢谢!”诸航没听出栾逍话中的暗示,只当是宽慰,不太好意思地把头发挠得一团乱。
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里面的人却清晰地把小径上站着的两人尽收眼底。
秦一铭很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首长,要……不要下去和诸老师打个招呼?”其实,任谁看到这两人都不会乱想,秋阳高照,说是小径,两个人并排走也不会很挤,何况还一前一后,两人的神情坦荡,谈话的内容应该是工作方面的,就是这画面太……安宁,太恬静,就像微风拂过草地,说不出的惬意、宁静,然后心就柔了。
卓绍华摇摇头,看不出神色上有什么不同。他只让宁大的几个人知道他和诸航的关系,并没有希望高调到全校皆知。下了飞机,看时间有点宽裕,他就是想过来看看诸航工作的地方,没想惊动诸航。遇见诸航和栾逍,是个意外。
“诸老师现在越来越像个……老师了。”车内的空气太压抑,秦一铭想说点什么来放松下,见首长目不转睛的样子,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直到诸航和栾逍进了教学楼,卓绍华才收回目光,而后莞尔一笑。“秦中校,你知道宁城哪儿的秋景最迷人?”
秦一铭脑中“当”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正常运转:“很多人爱去梅山上看银杏叶。”
北京人秋天爱去香山看枫叶,宁城人是看银杏叶,还是叶子最知秋。“那意义最深远的风景在哪里?”
“应该是明城墙,外地游客来这儿都会去那里留个影,特别是情侣。”秦一铭心里面的疑惑快泛滥成灾了,首长今天怎么了?
卓绍华捏了捏额头,笑道:“这个周五的下午,尽量给我挤出三个小时来。”
秦一铭飞快地打开笔记本,进入公事化状态:“首长有什么安排吗?”
卓绍华俊朗的面容扬起一抹温柔:“哦,想和诸航约个会。”
军区今天下午有一场演讲比赛——怎样在和平年代保持旺盛的战斗力,政治部决定将大讨论融入训练场,结合正在进行中的专业训练,组织官兵展开精彩辩论。演讲的主题是“平时能应急,战时能应战”。各军分区已经举行了选拔赛,进入决赛的只有二十名战士。这二十名战士都是来自于基层的精武典型的岗位尖兵,他们讲述了精武途中的心路历程,分享荣誉背后的酸甜苦辣。
赛场上的气氛很热烈,政治部部长自豪地对卓绍华说,谁说军中都是莽夫,瞧瞧,这个个能文能武,上得了战场,写得出文章。卓绍华听得很专注,和平时代只是相对而言,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矛盾,有国境线,就有潜流暗涌,暗礁密布,怎能不居安思危?
演讲进行到一半,秦一铭悄悄走了进来,说王旭政委从沈阳回来了。卓绍华和政治部部长打声招呼,没有惊动其他人。
回办公室的路上,遇到刚从基层调研完人武工作回来的两位干事,卓绍华简单听了下汇报,他们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指导民兵预备役及基层人武部建设。“冬季征兵要开始了吧?”
“嗯,下面就是忙这项工作。首长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忙去吧!”卓绍华只是想起了凤凰的诸爸诸妈,又是两年没见,宁城冬天不太冷,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来宁城过年。现在,他和诸航是没办法挤出时间回凤凰的。
王旭政委这次去沈阳二十天,参加GAH成立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出席对象涵盖了公安、司法、武警、军队、外交部等部门。
王旭政委是个亲和的人,年长卓绍华二十岁。卓绍华是几大军区中最年轻的首长,让王旭来为他保驾护航,是上面特别的安排。卓绍华对王旭非常尊重,而王旭对他从不倚老卖老,事事都有商有量。
王旭的神情很凝重,等秘书带上门,卓绍华在他面前坐下,直视着他:“人员都定下来了吗?”
王旭点点头:“文件后一步下达,现在已开始部署。明年二月前,各大军区有大规模人员调整。其实,这并不突然。A国在20世纪20年代就成立了这样的安全机构,成员遍及世界各地。中国想确保国土安全,应对各种安全危机和提高面对挑战时的应变能力,这个机构是必须有的。”
“我也在调整之列吗?”这不是个问题,更像是句轻叹。上一次,成书记走前丢下的那句话,卓绍华记得清清楚楚。事后,他没有向卓明求证,潜意识里,他在回避这件事。
“新机构,新思维,年轻人适应得快。”王旭看着卓绍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目前,国家安全形势越来越复杂,恐怖主义、网络信息安全形势都非常严峻。这份名单上的人员,将是GAH的首个目标。”
名单上不过五人,一眼就能看尽。卓绍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名单上由上而下地滑过,一个个字像烫人似的,指尖有种难以言说的灼痛感。
不知是不是这个消息太难以消化,卓绍华回办公室后呆坐了足足半小时。来宁城前,卓明找他谈话,以大首长的口吻说,去宁城不是升职,虽然他是从少将升到了中将,而是锻炼。他当时就听出了话外之音,他有想到会成立这个机构,这个话题已经讨论了十多年,只是一直没有实施,没想到,突然来得这么快。他知道那个担子有多沉重,他愿意承受,可是……
这天他回家又晚了,书房里亮着灯。自从诸航晚上开始备课,帆帆就把作业也搬到书房做了。母子俩占据了大书桌的两端,谁也不打扰谁,他有时站在外面看着,笑意情不自禁。
书房的门半开着,帆帆握着毛笔专注写字的小身影很让人动容。诸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唐嫂拉着她要作个汇报。
“你那个朋友太客气了,我就陪她聊了几句怀孕后吃啥注意啥,她硬要给我买条丝巾。这么花,我哪围得出去啊!”
“配件素净的大衣可以的。她没问其他什么吧?”
“她问在家里你和首长谁做主,孩子们比较听谁的话。”
诸航噗地笑了:“这个姚远还真是八卦。”
“其实哪家过日子不都一样啊,都是老人呀、孩子呀、吃什么穿什么,我真不知她奇怪什么。她还说你看上去真不像是会生小孩的人。”
“难道我看上去就只能生小猪吗?”
光明正大站在客厅里听着的卓绍华忍不住笑出了声,诸航探出身,惊喜道:“首长回来了。唐嫂,粥还有吗?”
“有,热着呢!”
“今年最后一批大闸蟹,唐嫂特地做了蟹粥,很鲜美。”不过分别了几天,诸航却像多日不见似的,两只眼睛熠熠地黏在卓绍华身上,说话的语气都带有几份雀跃,“见到恋儿没,她没闯祸吧?大姐和姐夫好吗?爸爸和欧女士呢?”
卓绍华失笑,多少年,这孩子的性子还是这么急。“粥先温着,我等会儿再吃。”他让唐嫂去休息,牵着诸航进了书房。帆帆眼中流露出一丝悦色,随即便敛了,只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爸爸”。但卓绍华还是上前抱了抱帆帆,吻吻小脸蛋,他不要帆帆像他一样,过早地自制、内敛,孩子该有孩子的样。“给你买了两本画册,成叔叔又让我捎了两套颜料给你。”
帆帆笑了,露出两个小梨窝,目光四下搜寻。
“放在你卧室里,一会儿再看。现在,我有两件事要说一下。”卓绍华摸了摸帆帆的脸,头扭过来看着诸航,眼中有歉意,“从明天开始,接送帆帆上学放学,车里会多两个警卫,路上哪儿都不能停留。你也不能再坐地铁,吴佐会接送你上下班。”
帆帆抿紧了唇,长长呼了口气,卓绍华知道他是紧张了。“没有发生什么事,爸爸只是防患于未然。”
帆帆轻轻”嗯“了声,他不是好玩的小孩,这样的安排对他影响不是很大。诸航的眉毛无意跳动了一下,感觉到首长握着她手的力度越来越大。她轻声道:“吴佐可不可以换辆车,军区的牌照太惹眼了。”
“嗯,后勤部已经安排了。诸航……”
诸航用手捂住卓绍华欲出口的话,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她懂的。“首长你别这样严肃啊,快说说我家的小恐怖分子怎样了?”
冯坚言出必行,没几天,真的转到了电子工程系。宁大最好的专业就是经济管理系的金融,每年高考的录取分都非常高,他竟然弃金融选择做一个IT男,果然有钱就是任性。他好像在诸航身上安装了一个跟踪仪,诸航只要进了宁大,不管在哪儿,他一找一个准。上课时,俨然以诸航的助教自居,也不坐第一排了,就站在讲台的下方,冷着张脸,扫视全场,谁要是搞个小动作,一记眼刀射过去,直中红心。提问的顺序也由他来决定,别说,有他在,课堂纪律好了很多,诸航也非常省心。
他是第一个发现诸航有人接送了。“那人是谁?”他一点都不迂回,直接发问。
“表弟。”一表三千里,这个回答很大众。
冯坚打量着喷着尾气远去的银灰色本田,撇撇嘴:“你家表弟混得不咋样,现在谁还开这车。”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诸航暗笑。吴佐也嫌弃这车不够劲,不过,可以接送诸航,这些就无所谓了。
这周,学生们比较感兴趣的是A国举行的世界黑客大会,因为西方电影中的反派常戴着黑帽子,所以,黑客大会又被称为“黑帽子大会”。学生们本来感觉这个大会距离他们的世界很遥远,诸航的出现,让他们觉得这个大会不过就是隔了一座太平洋的距离。
黑帽子大会现在已成为一个世界级的信息安全会议,世界500强企业、国际网络安全产品和服务提供商,甚至美联局,都成了与会嘉宾。西蒙参加过两次,说起时一脸不屑,好像自己干了件多蠢的事。黑客应该生活在屏幕后面,这样恣意地在聚光灯下招摇,不是黑客,而是黑商。诸航笑吟吟地听学生们七嘴八舌,大概是网上搜出来的消息,听着比电影还精彩。一节课下来,诸航感觉耳膜嗡嗡作痛。
冯坚狗腿地给诸航端来一杯茶,泡了胖大海,喝着很滋润。诸航看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问道:“你今天没别的课?”
冯坚豪迈地挥了挥手:“有。我转系是为诸老师,其他老师的课,我懒得上。”
诸航真是又虚荣又哭笑不得:“学分修不满,你明年怎么毕业?”
冯坚粗重的眉毛浑不在意地一挑:“反正诸老师还带不了研究生,我要是毕业了,就得在社会上待着,多不好。”
“那我要是一直带不了研究生,你就一直不毕业?”
冯坚的小眼神既淡然又决然,诸航感到压力山大,她要不要考虑去读个博呢?
如果忽视冯坚给的压力,这一周诸航过得还是很平静的。思影博士出国交流去了,时间一个月,回来时恰好赶上圣诞节,她直接对栾逍说,她要预订他那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栾逍一口答应了,说不必预订,那一天,研究生院的同事们约好一起聚会。思影博士欲哭无泪,她明示暗示多少回,可是栾逍太冷静、太优秀,更有着书生的冷漠,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却一味装傻。思影博士是带着一腔幽怨上飞机的,走前拜托诸航帮她盯着栾逍,不要让人乘虚而入。
栾逍的心理咨询室依然很热闹,有时候都需要排队,学校特地找了个小姑娘来帮栾逍发号。明明这么忙的人,诸航只要独处时,一抬头,他总在不远处,有时是和学生聊天,有时在接电话,有时就那么仰望着天空。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会回给她一个微笑,淡淡的。就这么习惯了,他就像是一棵树,安静、自然,没有什么存在感,却让诸航有了一种安全感。
网络上也很平静,仅指中国。比特币交易网站在9月遭到了黑客的侵入,强撑了九个月,不得不宣告破产。同月,A国某影业公司的网站被“飞翔的山鹰”攻击,公司内部工作邮件、工作人员个人信息、新片下载链接等大量数据泄露。有一部新片是黑人题材,被指有种族歧视的倾向,生生把一个恶作剧升级到政治风波,据说某位重要官员要引咎辞职。另外一件事,似乎和网络没什么关系,可以当花边新闻欣赏,也可以当家庭剧去看。
这件事是一年前的事了,E国超级传媒大亨陷入窃听丑闻,收集证据花了一年的时间,E国议院举行听证会。正在问讯时,一位男子突然袭击大亨,坐在大亨后面的妻子反应灵敏,迅速起身反击。媒体人把这一幕称为“虎妻护夫”。
这位“虎妻”是位华人,师太亦舒曾以她的经历写了本书。她在书里这样形容这位“虎妻”的长相:好像是终日坐在船头、风吹日晒、不知受了多少苦、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的女子。其实师太的描写很片面,“虎妻”天庭饱满开阔,眉眼间距很小,眼形三角,眼神凌厉,颧骨凸出,这样面相的女子,聪慧异常,是一个很有想法也永远不会安于现状的人,目的性明确,对权力有很强的欲望。
这些是爱看娱乐新闻的宁檬说给诸航听的,诸航特地找来“虎妻”的照片看,在传统的眼光里,她不算是个美人,但你不能否认她捕捉机会的敏捷。诸航对她的经历不感兴趣,关注她,是因为大亨名下传媒集团的窃听。说起来非常恐怖,他的窃听网遍布全球的每一个角落,连国家领导人都不放过。诸航不知是自己多想,还是一种黑客的预感,她有种不好的感觉,一个传媒集团哪来这样的能力和胆量,这里面的水应该很深。
商业竞争是一回事,如果一个政府直接参与工业间谍活动盗取贸易机密,盗取公司的专利资料,这和前者有根本区别,这些是侵略行为。
听证会最后给出的结论是,一切纯粹是出于商业竞争,传媒集团只是想取得第一手新闻素材。这个方式可以理解但不光彩,于是,大亨公开道歉。很多人质疑这个结论,由于“虎妻”的魅力太大,转移了大众的视线,后来也没掀起什么波澜。
宁大校园里却是波涛汹涌,一年一度的招聘会在体育馆里举行,除了准备考研的大四生在埋头苦读,其他人捧着花花绿绿的履历,勇猛地投入求职大军。
诸航跟着冯坚去招聘会转了一圈,人太多,只能草草扫了一眼。“诸老师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两人坐在草地上,冯坚捏了根草在嘴里嚼着。
“我呀……呵呵!”诸航真不好意思提,她一毕业,就忙着怀孕去了。很久没想起佳汐了,那时自己真傻,可是傻人有傻福。
“瞧,王琦老师!”冯坚手指着前方。诸航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人群里找到王琦被几人簇拥的身影。他仿佛应接不暇,很多人抢着和他说话,但他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这几天,王琦老师估计忙坏了。”冯坚不怀好意地挤挤眼,大拇指和食指摩搓了两下,做了个数钱的手势,“他有个朋友是一家T岛注资公司的执行总裁,那家公司每年都来宁大招聘,薪水非常高,很多毕业生都想走王琦老师这个后门。”
“那是家什么公司?”
冯坚苦思冥想,最终放弃:“不记得了,我只听说待遇比一般的大公司高了几倍。”
刚毕业的学生资质难说,毕竟读书和工作是两回事,会读书的不一定在工作上就吃得开,所以公司都会有一年的实习期,等实习期满,才会开出真正的薪水。福利再好的公司的实习生待遇都一般,这家公司真是例外,难道几年前他们就开始在暗地里观察学生的表现了?真有心!
天慢慢凉了,坐一会儿,就感到风往身体里钻,太阳也像是怕冷,一头钻进云层里,天空灰暗得像个更年期发作的女子。冯坚身体好,不在乎,诸航受不了,裹紧外套往教学楼跑,路上看见送报纸、信件的教工骑着车过去,她迈进大门的脚缩了回来,朝信箱看了一眼。
属于她的那一格里躺着一张明信片。诸航有五秒的失神,对于明信片、贺卡这类的,她都有心理阴影了。不过,今天是个小惊喜。苍茫的夕阳余晖洒在古朴的城墙上,像一曲离歌在暮色里吟唱,一种久远的安宁慢慢浸润了身心。首长写道:周五下午,明城墙,我等你。
诸航把明信片贴到嘴边,轻轻地一吻。七年了,日复一日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再浓的爱也淡成了一缕烟,可是首长偶然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就像在白开水里加了一勺蜜,让她觉得生活还是这么甜啊!
走廊上很安静,同事们不知是在上课,还是去招聘会了。栾逍的办公室门也关着。一进门,诸航就感到了异样。她走前,水杯是放在笔记本的左边,现在,水杯移到了笔记本的前边。她慢悠悠地坐下,一点也不着急。笔记本当然有人动过了,她没设防火墙,因为里面没放重要资料,看的人应该很吃惊吧。那人看了文档,公开的、隐藏的都看了,还看了她的上网记录。然后……诸航竖起双目,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怒意,他在诸航的电脑里留了个东西,隐藏着,这个东西可以轻松地将诸航的笔记本掌控,诸航在笔记本上输入一个字符、移动一下鼠标,都会实时直播到对方的电脑屏幕上。这人也太门缝里看人了,这点小伎俩也敢碰她的电脑!诸航愤懑地敲下一串字:喂,哥们儿,来了也吱一声啊,问个好,点个赞,种点花种点草,这才是诚意,知道不?
风刮了一夜,早晨起来,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天空冰冷、灰暗,七点过了,外面还不是很亮。唐嫂边做早饭边嘀咕,这一天天地冷了,往后帆帆上学得多辛苦。
帆帆还是在往常的时间起床,他的床铺和书柜都是自己整理,这是他的要求,虽然整理得不算很整洁。卓绍华说一个男人的独立,不是在于你会做多大的事、赚多少钱,而是体现在对细节的一些处理上。他的力气仍然不大,被子还是叠得不是很方正,他的个子也不太高,书柜上面的两格够不着,书也不能做到按类别放。没什么,这些都是暂时的,就像他的字还不能形成自己独特的风骨,深沉的东西都需要时间的历练。
时间……帆帆念叨着这两个字,心里面其实也有一点点焦急的。今天下午文化中心有个书法展览,他很想去,但他如果去,就会给警卫叔叔们带来很多不便,爸爸和妈妈也会非常担心,所以还是不要了。一切都等他再大点,再大点……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做噩梦了?”餐桌上,诸航看着难得耷拉着个脑袋的帆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帆帆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唐嫂大概想恋儿了,在他牛奶里加了很多蜂蜜。爱吃蜂蜜的人是恋儿,她以为吃多了,就能像蜜蜂一样生出双翼,想上树就上树,想上天就上天。
“那你怎么了?啊……”诸航突然跳起来,跑进书房,拿了本台历出来,“帆帆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过去一个月了。”她忙于应对教书育人,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首长也不提醒她,哦,首长那两天在北京。
“唐婶有给我做面条,同学也送了我贺卡。”帆帆的安慰更加剧了诸航的羞愧,“对不起,帆帆,妈妈明天给你补。”
帆帆摇头:“生日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诸航等着帆帆给答案。帆帆用纸巾细心地擦了擦嘴巴,上前,圈住诸航的脖颈,和诸航贴了贴脸,“和妈妈天天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坏家伙呀,你真是好天真、好可爱,再过十年,说不定就会有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女生,占了你的眼,抢了你的心,你扑腾扑腾,恨不得离妈妈能多远就多远,所以不要轻易地许下誓言,时光会让人变成个理直气壮的大骗子。但此刻还是开心多过惆怅,诸航闭上眼拥紧帆帆:“妈妈还是要为自己的粗心道歉,生日是个特别的日子,那一天,是妈妈和帆帆第一次见面,这多么值得纪念呀,是不是?”
帆帆想了想,点点头:“那……等恋儿回来,我们一家一起庆祝?”
“行,帆帆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帆帆小脸绷紧,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我想去文化中心看书法展览。”
诸航心口酸酸软软的,“嗯,妈妈同意。”她和帆帆勾了勾小手指,看着帆帆昂首挺胸地上了车。
吴佐依旧把诸航送到宁大附近的站台。“诸老师,今天几点来接?”大学附近的街面,多的是花店、网吧和各式风味小吃,背着双肩包的情侣们说说笑笑地出出进进,这多彩又动感的画面,和军营单调的绿色截然不同,吴佐看得眼热,每天都会提前一个或半个小时来接诸航。
诸航低头查看了下电脑包,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今天你放假,我晚上和首长一块出去有事。”
吴佐工作态度向来严谨,他清晰地记得今天的日程安排里没写首长晚上的安排。他直直地盯着诸航,大有“你不老实交代我就不服从”的意思。诸航抚额、叹气。“我们是夫妻,偶尔也需要有个私人空间温习下恋爱的感觉,可以吗?”
吴佐咧开嘴,呵呵地笑着:“早说呀,诸老师,当然可以啦!祝你和首长周末快乐,我绝不做电灯泡。”哎呀,首长真是男人中的楷模,才能卓绝,用情专一,还这么浪漫。
秦一铭却不如是想,他觉得首长最近越来越不着调了。在秦一铭有限的文艺情怀里,他记得看过一部好莱坞的文艺片《风月俏佳人》,那部片子里,里查?基尔正年轻英俊,罗伯茨也正青春靓丽,剧情很一般,灰姑娘遇上命中的救世主。在影片的结尾,里查?基尔扮演的多金贵公子,为了向罗伯茨求婚,想了很多法子,又是看书,又是看老电影,最后开了豪车,拿着鲜花,从人家的消防梯上爬上楼,就在窗口求了婚。
看到这一幕,秦一铭翻了个白眼,这男人的脑袋是被车门夹坏了吧?
首长今天五点来军区,上车下车都是他开的车门,好像没碰没蹭到哪里,可是……“首长,马上十一点了,要不要去后勤处看看?”秦一铭小心纠正着语气,生怕一不留神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昨天下午,部里来了十个人,五人是考核工作实绩,五人是审计军区财务的。卓绍华只在晚餐时和几人见了下面,然后就把他们丢给了干部处和后勤处。不是年不是节,这突然的考核和审计,让军区上上下下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秦一铭只是个副官,天掉下来压不到他的肩,可是首长是军区的头,他这一天心都揪着。卓绍华呢,忙完早晨的公务,就在桌上摊开了宁城市区的交通地图,把东南西北的明城墙附近的餐馆、咖啡馆、公园、首饰店一一用笔圈起来,哪家有什么特色,路怎么走,还做上笔记了。
“去后勤处干吗?”卓绍华俊眉一挑,心里直感叹,不研究不知道,明城墙历史如此厚重,保存比较好的是城南的中华门,据说墙砖是用优质黏土和白瓷土烧成,以糯米浆拌石灰做黏合剂,虽久经岁月的风吹雨打,但至今没有变化。
秦一铭都有点恨上自己这婆婆妈妈样儿:“审计人员都在后勤处的会议室。”谈不上示好,作为军区领导,在这秋风萧瑟的时节,表达一下关心,就如同暖流一般流淌在心头。
“我知道,他们需要安心工作,无关人员别随意打扰。”
你是无关人员吗?秦一铭默然了。
“对了,秦中校,请帮我找辆车。”
“首长要去哪儿?”
卓绍华合上笔记本,笑了笑:“晚上我想带诸航去游车河。”
秦一铭愣住,他当然记得首长和诸老师今天的约会,真是不懂,娃都生两个了,约什么会呢?那种二人世界有外人在,按常理讲好像是不太合适,但职责和理智还是战胜了常理。“游车河是件很惊险的事,宁城的交通状况比北京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对我的车技有点考验,但我可以胜任。”
“秦中校,你别那么如临大敌。我和诸航都穿便装,扔人群里再普通不过。”
首长真是会掩耳盗铃。“我只会专注于我的工作,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可怜的秦中校愿意化成一缕空气,这够妥协了吧!
卓绍华失笑摇头:“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我刚好在外,估计诸航也忘了。一年里只这一天格外不同,挺遗憾的。我们结婚七年了……日子过得真快。你开车就你开车吧,对了,秦中校,结婚七年一般送什么礼物?”
这还真问错了对象,秦一铭想破了头,回道:“人家都说七年之痒,既然痒,不如送把‘不求人’?”
卓绍华朗声大笑:“哈哈,这真是个很妙的建议。”
“首长,晚上我把你送到城门那儿,我就待在车里,不上城墙。”秦一铭沉思了下,低声道。
“多谢秦中校的成人之美。”
又中计了,秦中校替自己默哀。
秋一旦浓烈了,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忧伤。
卓绍华拾级上城墙,他和诸航约的是下午五点。这个时节的五点,太阳已然西坠,西方的云彩很是艳丽,温度要凉不凉,刚刚好。诸航下午没课,四点出来,还没到下班高峰,路上不会怎么堵,她应该能准时到。
明城墙是宁城重要的景点,游客们的必赏之地,但这时候游人不太多,有几个在和城墙留影,还有人在抢拍落日下的婚纱写真。卓绍华微笑地贴着墙走,怕挡了人家的光线。一低头,看到秦一铭开了车窗,仰着头追着他的身影,他挥了下手,光线不是很明亮,他看不清秦一铭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出是出奇地严肃。挨着那辆车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里面坐着四个警卫,这是秦一铭的安排。真是位尽职的副官。
约会……卓绍华与一对相依相偎看落日的小情侣错身而过。古时候,男女间没有约会,结婚基本上是交换财产,交换的都是耐用消费品或者珠宝什么的,一方面抬高自己的身价,另一方面还能增值,像十里红妆,多少人抬的箱笼什么的。现在的约会,讲究的是环境、情调、气氛,目的是增加亲密感,更好地相互了解。有时候,不走近,你是感觉不到对方的变化的。
一个人想要有房子住,就要去工作。想要住上舒服的大房子,就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同理,想要守护一份幸福,不努力付出、不用心珍惜怎么行?
走了几步,卓绍华看到一根用于加固城墙的铁索上挂满了锁,好像很多风景地都有这样的景观。这锁叫情人锁,似乎锁了就能锁住一生的爱情。爱情哪有这么容易相守?
卓绍华抚摸着铁索上的一把把锁,嘴角荡起淡淡的笑意。有许多牵手到白头,在外人眼里恩爱无比的夫妻,其实维系他们的并不是爱情,如他的父亲和母亲。记忆里,他们没怎么争执过,有什么事,都是很严肃地有商有量,感觉像一对工作搭档。老一辈的夫妻中,很多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生活里的点点温情就这样稀释了,变成了一种使命,一种任务。如果佳汐没死,他们也许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不,不会的,佳汐没有母亲那样坚韧。卓绍华第一次见到佳汐,就觉得她是个柔弱的女子,需要别人的保护。也许是这样的认知,他定位了和佳汐的婚姻模式。他可以满足佳汐的一切要求,但心里却是不敢让她分担一点风雨的。工作怎么可能一帆风顺,生活里哪能没烦恼,一件件,一桩桩,在进门前,他都生吞猛咽到肚中,来不及消化,心堵堵的,但佳汐看到的却是他的云淡风轻。李南说自己不敢要孩子,大概,那时在听到佳汐不能生孩子时,他也是心头一轻吧!
他爱过佳汐吗?三十岁的卓绍华不会犹豫,答案很肯定。四十岁的卓绍华只会浅浅地笑,无声地叹息。他宠过、怜过、珍惜过佳汐,却没有爱过。佳汐活到八十岁、九十岁,他会和她不离不弃,眼里心里只放她一人,那不是因为爱,而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原则、道德、底线。爱,哪能只是甜甜蜜蜜,它还会让人纠结、失落、失控、疼痛、不安,就是这般,却又死活都要攥着,像是没有它,生命就没有了光彩。爱上之后,你才知所谓的自制都是一句笑谈,那人可以轻易地操纵你的喜与乐,你为那人可以做到无下限。
他一直记得帆帆出生的第二天,成书记找他谈话。他们坐在会议室里,成书记问“你考虑好了吗?”他点头。成书记又说,这将会在你的档案里留个污点,虽然不大,但污点就是污点。他说:“我接受。”
能够把诸航留在身边,可以和她一起看着帆帆长大,处分、指责、中伤、误解……什么他都能接受。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城墙两侧亮起一圈柔柔的光束,像两根细长的丝带,飘荡在宁城斑斓的夜色之中。来宁城几年,街街角角地走,却从不曾好好地看过,北京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潜意识里觉得这座城市是别人的城市,成功都比他了解这座城。成功来宁城,爱去石鼓路,那里将仓库改建成酒吧,是受到了上海新天地利用石库门建筑建成休闲街成功的启发,把过去粗大笨重的库房粉刷成典雅的红黑和蓝黄色,立面用挑空高隔架和玻璃顶,挑出空间丰富的造型。成功评价,爱去那里逛的女人都是很懂情调、很有品位。江南地,神仙地。江南女,神仙女。但是神仙不要贴得太近,保留寸尺的距离,生活会更加和谐美好。
他把这话转给诸航,诸航难得一次没露出鄙夷之色:我为什么愿意对一个流氓和颜悦色,就因为这流氓风流却不下流。
成功现在的日子算幸福吗?应该是幸福的,这是他的选择,如同他死活不肯从军,硬要学医一样,成功一直都笃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单惟一简单、纯善,心与口都是一目了然,如果没有遇见她,成功也许会继续单下去。他其实是个懒人,懒得去应付、经营,他说空气都这么混浊了,如果婚姻再搞那么复杂,他还要不要呼吸?
这个成功……城墙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都是附近的居民,饭后散散步,穿着休闲,笑意放松。卓绍华停下脚步,依着墙垛站立。城墙下的灯很古老,灯光与夜色是那么和谐。有一天,他很老了,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是不是也可以和诸航一起这样走在人群中,说说天气,谈谈孩子,聊聊越来越不太听话的身体。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怕别人察觉,极力放轻了步子,但还是听得出来很急促。卓绍华收回视线,看向正在控制呼吸的秦一铭。
“首长,七点了。”秦一铭微微有点喘。卓绍华点头,是的,诸航迟了两小时。
“诸老师给吴佐放假了,吴佐说她会打车过来。从宁城到中华门的路段,四点至七点之间,交通良好,没有发生一起交通意外。”
卓绍华继续点头。秦一铭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下来。“宁大研究生院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唐嫂说诸老师没回家,我要不要……给诸老师打个电话?”
卓绍华似乎走了下神,但很快就恢复了自如。“不必了,我们去宁大。”
秦一铭悄悄松了口气,夜这么浓,人这么多,他在车里坐着,一分一秒过得都心惊肉跳。
秦一铭真没夸张,他的车技确实不错,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只花了三十五分钟。和平时比,周三的宁大里人像多了不少,树荫下、球场上、花坛边、教学楼前……人一簇簇地聚着,奇怪的是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丝惊恐,女生们讲话时,都胳膊挽胳膊,紧紧的,像是怕冷。
警卫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诸航的踪迹。还是在那条小径,还是和栾逍在一起,夜色模糊了视野,只是感到栾逍的举动很含蓄,以至于一个凝眸,都像是藏了千言万语。秦一铭感到脉搏一阵急跳,他偷瞄首长,心道:英明的首长这次不会失算了吧?
卓绍华不动声色地看着双唇紧闭的诸航,有一刹那,她眼中好像有一簇火焰被点燃,一闪而逝,让他想起热带丛林里一种蛰伏着突然被激怒的掠食动物。“秦中校,去悄悄打听下,宁大又发生什么事了?”
诸航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卓绍华怕她热晕,在外面催了两次。她应着,声音干涩涩的。
诸航用毛巾擦去镜面上的水汽,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两颊绯红,目光凌厉。他们以为这样她就怕了,大错特错,诸航可是吓大的。
意外是午休时发生的,上百个学生突然上呕下泻,脸白如纸,校医诊断为集体食物中毒。人质事件刚过去不久,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校领导们如临大敌,立刻成立了紧急事件处理小组,尽力把事情控制在校内。保卫处封锁了出事的食堂、学生宿舍和校医院,涉及问题的厨师被一一问话,与中毒学生有关的学生、老师、班级都被要求为了维护学校利益,禁止四处宣扬。但中毒事件还是被风吹向了四周,诸航听说时,已是下午四点。
人脑如电脑,内存有限,能不多想就不多想,免得占用空间,所以诸航很少捕风捉影,总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但这一次,虽然她无凭无据,但她就是意识到中毒事件是冲着她来的,是对她昨天挑衅的警告。事实再一次证明,和人质事件有关的那个人确实隐藏在他们中间。
这念头被诸航压在心底,她承认,她有点后悔昨天在电脑上留下的那句话,她应该顺藤摸瓜,而不是打草惊蛇。
宁大里风声鹤唳,栾逍被校领导们拉去为中毒的学生做心理辅导。诸航一直等到七点多,才在路上堵到栾逍。栾逍没有多讲,只是说中毒的学生情况恢复良好,无人有生命危险。
诸航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的内疚那么明显,栾逍以为她自责没能好好地保护学生,宽慰道:“这次事件可能就是桩意外,谁也防不胜防。”
“真的是意外吗?”诸航苦笑,“如果是,也太巧合了。”
栾逍敏锐地察觉到诸航知道些什么,两人站在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小径,他轻声道:“一切等检验结果出来吧,学生们没事就好。”
“是的,万幸学生们没事。”诸航双手合十,神态真诚得很。栾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却激烈得快要溢出来的情愫。他可以当自己是个年华正好的普通大学老师,上课,和学生闲聊,去书城买书,在街边买一杯咖啡,在公园里悠闲地散步,参加同事之间的小型聚会……是的,他现在可以做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有些事不能做还是不能做。他站在这里,是因为任务。如果换个场合,也许……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他咽下嘴边徘徊的冲动。
“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去陪学生吗?”
“是的,今晚估计要熬夜了。”
诸航摇摇头:“那不要了,你去休息下吧!”
他没有坚持送她,也没陪她走到大门口,只是默默地目送。她走了几步,回过头,冲他挥挥手:“其实宁城的治安并没那么差。”
他笑了,确实,宁城是一座让人会生出很多美好憧憬的城市。
“要不要喝水?”卓绍华半倚在床上,问一边不知在想什么的诸航。她不是一个会逃避、会隐藏自己的人,只字不提今晚明城墙的约会,她是彻底地把这件事给忘了。他们的工作不像别的夫妻一样,可以敞开心扉、肆无忌惮地聊,他们早已习惯如果对方沉默,另一方就不会主动发问。更何况这一次的中毒事件,宁大在拼命地压,他不是新闻媒体,没必要深挖紧掘。
他问了三遍,诸航惊了下,才回过神。“嗯!”在热水里泡了太久,她渴了。喝下满满一大杯水,她像株枯萎的树木,缓缓地有了点生气。“首长,如果我到五十岁、六十岁,都做不到成熟,你会不会嫌弃我?”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闷闷地问。
他抚摸着她还有点潮湿的发丝,连眉带眼都弯了一弯。“如果你太成熟,我想我会不适应的。”
她抬起头,尽力想辨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看他一脸正经,她撇撇嘴,戳戳他的脸膛。“首长,我有时真的不懂,我俩很多事都不在同一个频率,你怎么能做到这种山崩不惊的淡定?”
他笑而不答。诸航摇着他的胳膊,非要他回答。他收起笑意,严肃道:“看来我该反省下,是不是很久没向妻子说我爱她,以至于她怀疑起我对她的感情。”
“首长,你明知道我不是……啊,你在耍我?”诸航扑上去,卓绍华配合地舒展着四肢,任由她嬉闹。折腾了一会儿,她安静了,蜷缩在他的臂弯里。
“诸航,听说宁大图书馆里的藏书是高校里数一数二的,你什么时候带帆帆去参观下。”熄了灯,他凑近她耳边说道。
“平时他要上课,周末图书馆只开放阅览室。”
“会有时间的。”黑夜里,他的声音听着像是深不可测似的。
白天越来越短,刚吃过午饭,挂在天空的太阳已西斜了一个角,阳光从日渐稀疏的枝叶间照下来,一寸一寸都是留恋。
诸航仰起头,与东南角的研究生院刚好在对角线的两端,生物系的实验楼在西北角,那楼有些年代了,民国时建的,楼前的几棵大树几乎能遮天蔽日,楼是那种租界区特有的欧式风格,显得苍老又不近人情。
准确地讲,这楼不叫生物系的实验楼,而叫罗教授的实验室。为了那个细菌项目,宁大特地把这幢楼给了他。学生们平时用的实验室在别的教学楼。楼内静得很,几片落叶从楼梯口的窗户飘进来,鼻息间有股没散尽的油漆味。人质事件中,实验室被损坏了不少,最近刚修建好。
罗教授的办公室在三楼,宽大的木门敞着,迎面就看到王琦双目如炬地对着电脑屏幕,在他身后60°角的地方,坐着罗教授,硕大的脑袋上一团乱蓬蓬的头发在屏幕后晃动着。
听到声音,两人都抬了下眼。没等诸航开口,罗教授冷着脸说道:“这一局还有半小时,请稍等。”
诸航摸摸鼻子,自己拉了张凳子在王琦的桌边坐下。王琦朝她抱歉地笑笑。她探过头看看屏幕,两人原来是在下电脑围棋,她不太懂这个,看白子和黑子的数目相当,应该是双方相持不下。王琦是执白子的那个。她目光一转,乐了,王琦真的很臭美,就在屏幕的一侧放着面镜子,镜子里……啊,映着和王琦屏幕上一模一样的棋局,只不过,移动的是黑子。她对着王琦瞪大眼,用唇语道:“你作弊!”
王琦竖起手指,挤挤眼,“嘘!”让她噤声。诸航点点头,再次研究了下这镜子,一般办公室的桌子都整齐排放,她说怎么这里斜着放呢,原来是为了给镜子找用武之地。但这角度也不对,她回过头,在墙上看到了一面半倾挂着的时钟,那时钟边是水银的,特别宽,差不多占了三分之二的面,正对着罗教授的电脑,钟边反射过来的画面恰好对着王琦桌上的镜子。
她用崭新的目光认真打量了下王琦,王琦咧咧嘴,意思是五斗米不好捧。
棋局以罗教授胜出二子半告终,他又痴痴地对着棋局发了一刻钟的呆。
“很难侍候的,赢太多他会黑脸,输太多他会骂你不专心,我这不是被逼无奈嘛。”王琦给诸航倒了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把镜子收进抽屉里。
“别说那么可怜,脚长在你身上,如果你想走,他又不可能揪着不放。”诸航自来熟地把王琦推到一边,在他电脑上玩纸牌。
“说得轻巧,你不知现在就业有多难!我又不是学生化的。”王琦脸皱得像条苦瓜。
“你不是有个朋友在什么公司做CEO么,你能帮别人介绍工作,自己开口的话,可以尽情地挑。”
王琦像被谁突如其来地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愣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怎么知道的?”
诸航摇头晃脑,手疾眼快地出牌:“山人能掐会算。”
王琦脸唰地白得没有血色,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摸来摸去,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瞄。“那个……那个罗教授来了,你不是找他吗?”
罗教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不懂,可能是不愿寒暄,双目炯炯地看着诸航。诸航礼貌地问了下好,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那间差点失窃的实验室在哪儿,修好了吗,我可以参观下吗?”
罗教授似乎有点不耐烦,但还是领着诸航出了办公室。实验室在走廊的尽头,整洁、肃宁,一点也看不出当初凌乱的痕迹。诸航探头探脑,像个好奇的孩子。“实验系统有三次验证,是指的这个,还是那个?”她指指门,再指指里面庞大的仪器。
罗教授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这人真的学过计算机吗?门什么时候归类于系统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诸航毫不为自己的无知脸红,由衷地佩服道:“就是系统的那个验证是谁设的,好厉害!幸好只破解了两道,要是再进一步,罗教授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不会,实验数据早就提交上去了,他闯进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回,嘴巴张得大大的人换了诸航:“上面也知道吗?”
罗教授沉默如山。她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上面并不是冲着细菌数据而让她来调查这事,而是为了找到那个透露信息给窃匪的人。可是信息不实,那人知道吗?如果那人并不在意信息实不实,他故意透露,其实是……试探?诸航想起首长提过宁大里可能有两股潜流。难道那人是试探另一股潜流的深与浅?复杂了,诸航气恼自己没学过刑侦,思绪卡住了。
“诸老师还有别的事吗?”实验室是罗教授的命门,他讨厌别人涉足。
“哦,没有了。”诸航想看下验证系统,看罗教授的神情,她要是开口,他会吃了她。正准备道别,手机响了。吴佐声音又响又脆:“诸老师你在哪儿呀,我和帆帆在你办公室呢!”
“帆帆来了?”
“嗯,嚷着要来图书馆看书。”
诸航匆匆和罗教授点了下头,经过办公室,想和王琦打个招呼,王琦不知跑哪儿去了。从西北角到东南角,真不近,诸航跑得气喘吁吁。上楼时遇到栾逍,他笑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呀?对了,化验结果出来了……”
“等会儿和你聊,我先去见我儿子。”
“你儿子?”栾逍的视线跟着诸航的脚步,漂亮的小男生已脱去婴儿的稚气,显露出少年清冽的帅气,小脸微微扬起,眼里满是甜笑,还有一丝撒娇:“妈妈,我等你很久了。”
栾逍的思绪有几秒的空白,中午在餐厅吃饭,餐桌上不知谁落下了一本小说,他随手翻了下,恰好看到几句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让你隐秘而疯狂地思慕着,强烈而冲动地渴望着,却注定了要一生一世,求而不得。
那个人就站在十米之外,眼神晶亮得让他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