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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的慌乱之后,宋思清倒是冷静下来了,扶着肚子,坐在马明的竹榻旁边,看着姚瑶,眼眸微垂:“瑶瑶,你有话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姚瑶关上了堂屋的门,转身,看着宋思清冷声说:“表姐,我真是小看你了!”
“瑶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宋思清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我知道,当初马耀祖毁了你的清白,导致你不得不嫁给他,你心中恨他,但至于要了他的命吗?”姚瑶冷声问。
宋思清低头:“瑶瑶,没有证据,不要胡言乱语。”
姚瑶冷哼了一声:“眉娘已经抓到了!”
姚瑶是在诈宋思清,因为她不想再看宋思清装模作样。
宋思清的手颤了一下,面色倏然阴沉,看来姚瑶真的已经知道了一切,她再辩解,也没有意义了。不过,败露的后果,她也不是没想过……
宋思清缓缓抬头,看向姚瑶,冷笑:“怎么?你想让我对你认罪?姚瑶,我可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你问我,马耀祖毁了我的清白,我至于要了他的命吗?告诉你,至于!你高高在上,得秦玥无尽宠爱,你怎么能体会我过的是什么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都是马耀祖害我!你不是我,你没有被人玷污,毁了一生,你凭什么来指责我?是啊,你一向得万千宠爱,所有人都喜欢你,都夸你,我算什么?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嫁给马耀祖,就该认命,跟他在一起,过着每一天都让我难受的生活?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满身的优越感,自以为是地指责我,你凭什么?”
“杀了人,还如此理直气壮,听起来,好像都是我的错。”姚瑶神色淡漠地说,“你问我,凭什么来指责你,凭什么评价你的行为?就凭你现在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凭我本来看在你是我表姐的份上,好心收留你。但事实证明,不过是我眼睛瞎了。我本以为,你至少还有点底线。你跟马耀祖的事情,当年是怎么发生的,你自己最清楚,你真的全然无辜吗?是我把他推到你床上的?是我逼你嫁给他的?宋思清,若是一开始,马耀祖毁了你清白之后,你立刻杀了她,我还会敬你有骨气。过了这么久,你肚子里怀上了他的第二个孩子,是他强暴你才导致你怀孕的吗?你们夫妻之间,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你做的事情,跟你说的话,自相矛盾。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宋思清闻言,冷笑连连:“怎么?我怀上他的第二个孩子怎么了?都在一张床上睡,有些事,避免不了,并不代表我接受他这个丈夫。我只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终于下定决心,找到了一个永久摆脱他的方法而已。他活该!是他非要招惹我!”
姚瑶看着宋思清丝毫没有因为马耀祖的死而愧疚害怕的样子,神色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跟马耀祖的事,暂且不谈。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连小姨父都不肯放过?他做错了什么?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宋思清神色微变,冷哼了一声说:“我没有要杀他!没有!”
“那他怎么出事的?你跟宋鹏说的,小姨父和马耀祖父子俩一起去金水镇拉皮货,他们照你的意思,提前动手,你知道那夜小姨父的情况有多凶险吗?是他运气好,正好碰上了认识他的人,并且跟我们很熟,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拉来了这里,否则他跟马耀祖一样,现在正躺在棺材里等下葬。”姚瑶冷声说。
若说宋思清杀马耀祖,勉强算得上有原因。可她连马明都不肯放过,这件事,姚瑶想想就觉得心冷。
宋思清沉默了片刻之后,冷笑:“我说了,我没有要杀我公爹,不管你信不信!我第二次去找宋鹏,本来是想把动手的时间改到下个月十五,因为我以为,他们去金水镇拉皮货的时候,会顺便送孝敬银子,这个月十五不会再去了。是宋鹏不肯,听说他们会从金水镇拉皮货回来,起了歹心,坚持要提前动手。我求他放过我公爹,可他怎么都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事实上,我公爹和马耀祖这回出事,根本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宋鹏财迷心窍,想要抢了他们的皮货,把人也杀了。非说我有罪,我也只是不小心让宋鹏得知了皮货的事情而已。我想杀的只有马耀祖,我没想动我公爹。”
“宋思清,你说的是人话吗?若不是你给宋鹏的钱,他如何能请得动金水镇那四个人?若不是你招惹了宋鹏,他怎么会知道小姨父要去金水镇拉皮货?假如没有你这个雇主要求的要让马耀祖死,就算小姨父和马耀祖真的遇上了劫道的,以小姨父的性格,肯定选择破财免灾,人也不会出事!那天,你明明知道宋鹏要做什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姨父被他们下毒手!这跟你直接动手杀他,有什么分别?”姚瑶真是被宋思清刷新了三观,她竟然振振有词地说,马明出事,跟她没有关系,不是她想要的,她没错!
宋思清听着姚瑶的质问,倒是越发冷静了,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垂眸冷笑:“姚瑶,别这么道貌岸然地指责我。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肚子里怀着马家的孙子,你有种就让官府的人来抓我下大狱,否则就闭嘴。等爹醒了,看在孙子的面子上,也不会追究的。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保命符,你以为我怕你吗?你们非要把事情闹大,对我大哥,对你们,都没有什么好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宋思清,你杀了人,到如今,依旧有恃无恐。你真的觉得,你不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吗?”姚瑶冷声问。
宋思清冷笑:“姚瑶,你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事到如今,我倒是想奉劝你一句,有些事,别多嘴,这样对大家都好。县令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查到真相又如何?他不敢声张,不敢抓我,甚至会帮忙遮掩。你跟秦玥非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大哥吗?可以啊,你们去说,让我爷爷奶奶,让我爹娘全都知道,你信不信我爷爷奶奶会被气死?你真的想要这种结果?我大哥知道了又如何呢?他的妹妹杀了人,可他不会让我死,只能选择包庇我,万一这件事最后暴露出去,对他会有多大的影响?若是他毫不知情,那就另当别论了,你说呢?至于马家,我公爹现在还昏迷着,你确定等他一醒,就要告诉他,是我害死他的儿子吗?到时候,你想让他怎么选?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还没出生的孙子,而且本来就有亲戚关系在,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以后看着我,恨一辈子,膈应一辈子吗?马家其他人,你跟他们说了又能怎样?让他们全都恨我?可我生的是他们马家的种,到时候,日子都别过了!”
见姚瑶沉默,宋思清接着说:“姚瑶,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的,我做出这种事,也是被马家逼的,我也不想这样。如今这样的结果不好吗?马耀祖一死,我成了寡妇,我爷爷奶奶,我爹娘,定会心疼惦念我,说不定等我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了,就接我回京城去了。到时候,我的孩子会在京城长大,得到最好的条件,有更好的前程,也算对得起马家了吧?而且,说不定因为马耀祖的死,我大哥放下之前的芥蒂,让马家人都到京城去过活,以后他们会得到很多好处,大家都会比现在过得更好。我得了教训,以后不会再行差踏错,好好孝敬爷爷奶奶和爹娘,养育我的孩子,难道这样的结果不是最好的吗?你一定要毁掉,一定要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更复杂,让所有人都不好过才甘心吗?不要自诩正义,姚瑶,你不姓马,也不姓宋,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两家的事,你管得太宽了吧?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皆大欢喜,不好吗?”
“呵呵,好一个皆大欢喜。”姚瑶轻嗤了一声,“宋思清,我是不姓宋,但你爷爷奶奶,是我的姥姥姥爷,我不想两位心善的老人家,身边有你这个毒蛇一样的孙女。我是不姓马,但我一直觉得小姨父是个不错的人,你差点害死他,还想让他被蒙在鼓里,以后接着把你当亲闺女?还说,这是皆大欢喜?好,很好,我这辈子,第一次碰上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说我管得太宽?行,门在那边,请你立刻,马上,离开我家!”
姚瑶听着宋思清的长篇大论,振振有词,扭曲是非的话语,真是连隔夜饭都想吐出来了。宋思清的逻辑就是,她杀了人,但她有苦衷,马耀祖死了对大家都好,她没有错。若是姚瑶追究,把这件事告诉马家人和宋家人,就是姚瑶管得太宽,是姚瑶没事找事,是姚瑶见不得两家人好过!
行!姚瑶觉得她也算仁至义尽了,有些人,根本就没有做人的底线,只顾满足自己的私欲,甚至还为丑恶的罪行披上一层冠冕堂皇的外衣,真是可悲,可笑!
宋思清神色一僵,她刚刚一时忘了,现在这里是姚瑶的家……
“请吧。”姚瑶冷声说。
宋思清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姚瑶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不想我走到半路摔倒流产的话,给我安排一辆马车。”
姚瑶怀疑自己的耳朵:“你现在是在威胁我?若是我赶你出去,你出了事,都算我头上?”
“如果你当这是威胁,就算是吧。”宋思清冷声说。
姚瑶转头,愣了一下。躺在竹榻上的马明,眼角流下了两行泪……
“小姨父。”姚瑶连忙走过去,给他把脉,唤了他一声。
宋思清神色一僵,看向马明,就见马明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宋思清的时候,神情激动,全身颤抖,抬手指着她,怒斥道:“你……你这个毒妇!”
显然,方才姚瑶和宋思清的对话,马明都听见了。
宋思清脖子一缩,低着头,双手抱着她的肚子,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小姨父,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太激动,也不要乱动。”姚瑶叹了一口气说。
马明想到马耀祖惨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痛哭不止……
马明醒了,宋思清的事,姚瑶和秦玥就真的可以不用管了。
县衙尚未找到眉娘,不过以伍县令的精明,就算找到眉娘,问出什么,也不会声张的。
虽然姚瑶认为马明此时最好卧床静养,但马明坚持要走。算着日子,马耀祖该入土了,马明说,他要回金水镇去,送马耀祖一程。
至于宋思清,马明说要把她带过去,让她去给马耀祖磕个头。宋思清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她过得怎么样,主要看马明的决定。
马明把马丽玲和马月娇,全都带走了。他对秦玥和姚瑶说,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他们已经帮了他很多很多了,后面的事,让他们都不用管了,他会处理好的。
马明要直接去金水镇,秦玥派了四金赶车,护送几个人过去。走前又给马明换了一次药,把剩下的药交给四金,让他看着点儿马明,别出什么事。马明本来想推辞,可他如今也真的是没法自己走,最后就接受了。
秦玥和姚瑶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马明醒来后,宋思清再没跟姚瑶说过一句话,姚瑶也不想再理会她。
“总算是清净了。”姚瑶叹了一口气。
“娘!娘!你看!”安儿拿着一张纸跑出来,举起来给姚瑶看,笑容灿烂地说,“哥哥给我画了一个兔兔!”
姚瑶笑着点头:“画得真好看。”
“娘,你看这个萝卜,是我画的,是不是也好看?”安儿问。
“嗯,看着很好吃。”姚瑶看着纸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萝卜笑着说。
秦玥把安儿抱起来,安儿问他们:“娇娇妹妹什么时候再来咱们家玩儿呀?”
姚瑶笑了笑:“过些天吧。”
孩子是有治愈能力的,姚瑶很快把马家的事情抛在脑后,一家四口关起门来,秦玥和姚瑶一起下厨,做了顿好吃的,傍晚还去山顶看了日落。
却说马明,没有回他在清水镇的家,直接请四金帮忙送他们去金水镇。他怕来不及见马耀祖最后一面。
因为马明伤还没好,四金的马车也没赶得太快,出发时姚瑶还给他们准备了干粮和水。到金水镇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到马家,天都黑了。马耀祖是定的明日下葬,来帮忙的人都回家去了,马家里里外外一片缟素,在大门外都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哭声。
四金停了车,先把马丽玲和马月娇抱了下去,马车里就剩了马明和宋思清。
马明冷冷地看着宋思清说:“我希望耀祖早点入土为安,你把孩子好好地生下来,有些事,我不会告诉家里其他人,但你若是敢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休怪我不客气!”
说出这种话,马明心中无奈痛苦,失去长子的痛,让他恨不得撕了宋思清,可偏偏,宋思清肚子里,还怀着马耀祖的儿子!
宋思清低着头说:“爹,我知道了。”如她所料。
马明回了曾经生活很多年的家,见到马耀祖躺在棺材里,哭得差点晕过去。宋月芝短短几日,瘦得不成样子,神情都呆滞了。
都在忙着办丧事,马丽红见宋思清脸色不好,怕她有个闪失,还惦记着照顾她,到饭点就给她端饭送水,一直说让她去休息,别太难过。
次日,马耀祖下葬。马明坚持让宋思清跟去了墓地,让她亲眼看着马耀祖的棺材沉入墓穴,然后,马丽红扶着宋思清上前去磕头。
丧事沉重压抑的气氛,再加上马耀祖的死,不可能不给宋思清留下阴影,自从马耀祖死的那夜开始,她一直都没睡着过,又经历了不少颠簸折腾,让她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一度差点喘不上气来,脸色越来越差。
马丽红还以为是宋思清太难过,一直搀扶着她,葬礼结束,就连忙送她回去休息。
不过金水镇的马家也没他们住的地方了,昨夜都是凑合住的。葬礼一结束,马明发话,说让马丽红照顾着,除了他之外的全家人,都回清水镇去。
马明想在金水镇多留两日,再陪陪马耀祖。
宋月芝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宋思清是个孕妇,其他的都还是孩子。幸亏铺子里的伙计刘达这几天一直跟着忙前忙后的还没走,刘达赶着马车,带着马家除了马明之外的其他人,回清水镇去了。
四金没走。他的任务是看着马明,怕马明身体再出什么问题,若有不对劲,立刻送回青山村去,别的人他可不管。
刘达把马家人送回清水镇的家,天都黑了。开了大门,他扶着宋月芝,马丽红扶着宋思清进门,几个孩子跟在后面。
家里清锅冷灶的,刘达说他去醉仙楼买点饭菜回来,就赶着马车走了。
马丽红把宋月芝和宋思清各自送回屋里安顿好,让孩子先回屋歇会儿,她到厨房去烧了热水,先给宋思清送了一壶,倒了一杯看着她喝了,宋思清感觉冰冷的手脚稍稍好了一点。
“大嫂,你千万顾着身子,等会阿达把饭菜买回来,我给你送过来,你多喝点热水。”马丽红眼睛红红的,神色憔悴,关切地对宋思清说。
“嗯,谢谢红红。”宋思清点头,歪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感觉好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刘达送饭菜过来之后,也没留下吃,帮忙把院子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回铺子里去了,说让马丽红有事就去喊他。
全家人吃了饭,都睡了。因为最近的事,一个个伤心疲惫,支撑不住了。
宋思清睡着睡着,突然睁开眼,小腹一疼,她瞪大眼睛,这是要生了!她也不是头回生孩子!可明明还没到时候,本来该是下个月底才生的!
宋思清心慌不已,大声喊马丽红,可她身体虚弱,没有多大力气。而马家人,因为最近出的事,都被折腾得够呛,一个个累得不行,睡得都很沉,根本听不见。
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就像马耀祖出事那天夜里的雨一样大。
宋思清一声一声的惨叫,都淹没在了雨声之中,她想要下床去找马丽红,却连动一下都没有力气了。
剧痛袭来,宋思清泪流满面,惨叫连连,脱口而出,喊了一声:“马耀祖!”但回应她的,只有窗外的风声雨声。
到了半夜,马丽红突然惊醒,这才听到了宋思清的惨叫声。
她心中一惊,忙不迭地下床去,大力推开宋思清的房门,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而宋思清的叫声,越来越微弱,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大嫂!”马丽红看宋思清这是要生了,吓得差点站不住,明明还没到时候呢!这大半夜的,她去哪儿找稳婆?来不及了!
马丽红冲到宋月芝的房间,把她从床上拽起来,说宋思清要生了。
宋月芝一个激灵,脸都白了:“咋……咋这会儿要生了……”虽然她生了好几个孩子,但都是马明提前找的稳婆,她自己也没给人接过生,胆子又小,被马丽红拽下床,拉着过去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等看到宋思清身下全都是血,宋月芝吓得六神无主:“咋……咋办呀……你爹,你大哥都不在……你大哥……”宋月芝急得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都忘了马耀祖已经死了。
马丽红是个姑娘,什么都不懂,见宋月芝不行,咬咬牙,让宋月芝看着,她冲出门去,冒着大雨,拍了隔壁认识的一户人家的大门。
邻居被惊醒,马丽红带回来两个妇人,是一对妯娌,都生过孩子,看宋思清的样子不好,连忙让马丽红准备热水剪刀来。
一通忙乱,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屋里传出了孩子微弱的哭声。宋思清面如金纸,闭上了眼睛,床上都被血殷透了,地上也全都是血。
帮忙接生的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探了一下宋思清的鼻息,手一抖,神色惊骇。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宋思清在想,若是马耀祖还活着,若是马明在家,不会这样的,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