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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蹊再醒来时,已经是当天的晚上了。
麻醉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她还是能感觉到手掌心上空了一块,钝钝的疼。
她就是这样被活活疼醒的。
一睁眼,就被倾身而上的男人抱进怀里,他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言言,你怎么样?”
唐言蹊过了一小会儿才看清面前男人的容颜,他已经洗漱过,恢复了往常的英俊,薄唇的颜色却比平时浅淡了很多,同样穿着病号服,她那么狼狈惨淡,而他竟穿出一种男模的感觉来。
上帝真是不公平的很啊。
唐言蹊盯着不远处雪白的墙壁,没作声。
陆仰止见她这般,心里蓦地拧紧,“怎么了?”
“没事。”她笑笑,也不挣扎,他要抱她,她就顺势靠在他怀里。
反正她累得也动不了了,他愿意抱,那最好。
“想吃什么?”陆仰止伸手摸着她的长发,温柔得不像他,“我让人买了很多东西回来,看你喜欢什么。”
唐言蹊这才用余光扫到床头柜上摆着大包小包的餐盒和甜点,堆得像座山。
用“很多”来形容,也算是十分含蓄了。
“买这么多。”她一开口,声音好似在用力拉扯着声带,不复往常的灵动,反而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用不着的,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想睡一会儿。”
陆仰止望着她,黑眸里颜色深沉,体贴之外包裹着一层强势,“必须吃,就算你不吃,肚子里的宝宝也饿了。”
唐言蹊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手不禁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如果不是那里时常发痛,她几乎忘记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失笑,“原来你也记得我还怀着孕。”
男人眸色一僵,大掌在空气中握成拳,微微收回来,低声道:“言言,是我不对,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唐言蹊摇摇头,“我们交易过了,只要你放了墨岚,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什么原谅不原谅之说,别想太多。”
男人彻底地僵硬在原地。
淡远的眉峰间逐渐析出些许沉暗的色调,一如他紧抿的薄唇。
陆仰止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在她醒来前,他惶惶不安,生怕她醒来后对他大发雷霆,或者,对他记恨。
可是她没有。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揭过了整件事。
信守诺言,像她答应过的那样。
陆仰止却觉得,她还不如朝他大吼大叫,打他骂他。
因为,信守诺言的原谅,是理智上的。
那么感情上呢?
无爱无恨,就这样过去了吗?
她对这件事的情绪呢?
她对他的情绪呢?
都,没了吗?
陆仰止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变了,总觉得眼前淡淡微笑着的女人和从前不同了。
他也无法接受,她对他的原谅,竟是以另一个男人的性命来换取的——她原谅他,是因为他放了墨岚,而不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他的爱,或者,她爱他。
他们之间已经疏远到只能谈“交易”二字的地步了吗?
思及至此,男人心中的怒火压抑不住地涌上来,脸色差到极点,捏着她的肩膀便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唐言蹊的身体僵硬了下。
手已经抬起来抵住了他的胸膛,像是,要推拒。
他也等着这意料之中的推拒。
可到底,她也没用上力。
就平静淡然地接受了一切,接受了他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
攻城掠池,扫过她口腔中每一寸内壁,深得到达咽喉,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吞进腹中。
唐言蹊不懂,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什么,证明两个人的亲密吗?
直到她被吻得喘不上气来,陆仰止才停下,一双狭长的凤眸竟眯得比刚才更加凛冽,深邃得骇人,语气也低沉下去,“你不喜欢,为什么不躲?”
她揉着眉心,笑,“我躲了只会让你更生气,你生气起来没轻没重的,我很疼。”
男人语塞。
满腔的怒意顿时消散,化为止不住的懊恼和悔恨。
他刚才——又强迫了她。
可他着实不喜欢她这种逆来顺受的样子。
不喜欢这种距离感。
她明明就在他怀里,却让陆仰止总有种抓不住的错觉。
他就这样深深望着她,直到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门,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唐言蹊抬眉望过去,看到的是一身军装的厉东庭。
她好像没怎么见过厉东庭穿军装,还挂着那么多代表功勋和地位的肩章,多到她都认不出来,不禁轻轻叹了声,“你穿这身很适合,蛮帅的。”
厉东庭英朗坚毅的轮廓忽然一抽,尤其是在被抱着唐言蹊的男人无波无澜一眼扫过来时,背上好似扎了寒刺。
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妈的智障。
这种醋都要吃?
他面无表情道:“医生叫你回去换药,滚回病房去。”
陆仰止比他还面无表情,“把我的病房换到这里来。”
厉东庭气结,“你他妈伤得多重自己心里没点B数?是不是想感染?别忘了你女人还怀着孕,你一条狗命死就死了,牵连孕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句话,让陆仰止这般不动如山的男人都皱了眉,他看了眼怀中低头不语的人,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腮帮,温声叮嘱:“我去换药,有什么事你就告诉厉东庭,让他来找我。十分钟——不,五分钟我就回来。”
唐言蹊垂着眼帘,静静地“嗯”了一声。
心里不起半点波澜。
男人眼神一黯。
他原本没想告诉她自己的伤势。
然而厉东庭方才提到时,陆仰止也没有阻止。
他其实……私心里,是想得到她的关心,或者,至少是一点不一样的反应。
他知道她听见了,厉东庭那么大的嗓门,就算是个聋子也该听见了。
但她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陆仰止知她现在整个人都不对劲,所以也不想强迫她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厉东庭横了他一眼,嗤笑着道:“一步三回头的,你干脆把眼睛长后脑勺上算了,没出息。”
语毕,猛地把病房门撞上,将男人灼热的视线隔绝在了房门外。
唐言蹊被那一声撞门的声响惊得脸色一白。
厉东庭眼尖地察觉到了,心里有了什么猜测,走到她病床边,拉开椅子,故意提起椅子腿,又重重放下。
“砰”的一声,女人细软苍白的眉眼中仿佛压抑着什么,眼皮一跳,差点尖叫出来。
男人把她的反应收进眼底,目光复杂深讳了几许。
她果然对这种“砰”的声音格外敏感,看样子好像是种应激反应。
这是……出了什么事?
厉东庭坐在椅子上,审视着她的侧脸,“唐言蹊,你不是应该在家里吗?跑到这里干什么?”
女人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眸色有些迷茫。
过了几秒,渐渐的,才恢复正常,她扯着唇笑了笑,“这个,你不如直接去问陆仰止。”
厉东庭也知道,兄弟妻不可欺,问题是如果陆仰止那混蛋肯说,他还至于来这儿问?!
从那混蛋醒了到现在,厉东庭问过八百六十遍了,他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心中实在疑惑,唐言蹊如果是从东南西三个口进入地牢的,他没理由不知道。
除非,她是从北面进去的。
可北面——
厉东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冷着脸,“唐言蹊,这件事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如果你知道什么,你有义务及时把真相提供给军方。”
唐言蹊淡淡与他对视,“是陆仰止让你来这里审我的?”
厉东庭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审”字。
她果然心里有鬼,自己都把自己定义为被“审”的人了。
唐言蹊笑了,“是不是我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反派脸,所以才让你们觉得,只有庄清时可能被抓,我不可能同样也成为受害者?”
厉东庭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沉声问:“你是被抓过来的?”
怎么可能?陆仰止临走之前都快把他家布置得像个战略基地了,只要有人敢硬闯,连魂儿都留不下。
“怎么,我女儿回一趟娘家都要向军方交代吗?”
门外,淡静无波的嗓音忽然打破了病房里僵持的气氛。
唐言蹊一怔,抬眼就见门应声而开,女人坐着轮椅,被人推了进来。
她金发紫眸,一副欧洲人的五官,却说了一口流利的中文,因为保养得当,所以人到中年,眼角的纹路也细得几乎看不见。一眼望过去,不禁被她脸上夹杂着寒意的美丽雍容所惊艳,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深不可测,暗藏的机锋比之厉东庭这种常年在战场吹毛饮血的男人都毫不逊色。
她身后跟着许多黑衣人,阵仗大得出奇。
还有……一个西装革履、温淡矜贵的中年男人。
就连院长都点头哈腰地跟在二人身侧。
厉东庭仅仅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心头的巨浪澎湃翻涌,砸碎在了崖岸上。
他起身,以军人之姿僵硬地行礼道:“圣座。”
江姗看也不看他,让身后的保镖推着轮椅径直从厉东庭身侧擦过。
那无形之间的高傲无疑是在狠狠践踏厉东庭的自尊。
可,眼前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厉东庭无法顶撞,也无法承担顶撞之后的后果。
“言。”女人坐在轮椅上,气势却逼得整个病房都压抑沉闷起来。
唐言蹊一点点收拢眉心,与她对视,心里七上八下,“……妈。”
“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江姗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这次你的意见不作数了,来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