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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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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6 章

    李元婴少有地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 他带着人去了海港那边, 看着络绎归港的海船出神。这件事不管对谁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他一个人闷坐在临近海边的大石头上想了半晌, 还是没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别看他总说带着人出海去、再也不回来了, 实际上他心里还是舍不下长安的。他生在长安、长在长安, 实在不想长安变成他再也不想回去的伤心地。说到底,都是权势富贵动人心!

    李元婴吹了半天冷风,回去后才发现自己染了风寒, 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急得所有人团团转。平时李元婴身体好得很,突然病这一场着实让人担心, 好在孙思邈说他只是夜里没休息好又冻着了, 喝点驱寒汤就好。

    魏姝坐在塌边悉心照料。

    到下半夜,李元婴醒了。他睁着眼看看头顶的纱帐, 又看看熟睡在自己身侧的魏姝, 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却记不清梦里都发生了什么。

    这世上终归没有十全十美、对谁都好的事, 承乾他们都不是笨人,只是少了点应变经验而已, 经些磨练也是好事, 毕竟今天他能让东宫落入他人之手, 来年就可能丢了整个大唐。

    李元婴睡不着了,蹑手蹑脚坐起来, 想悄悄下床不惊动魏姝,结果魏姝还是醒了。见李元婴恢复了一贯的精神奕奕,魏姝放下心来,起身和李元婴相对坐着,问道:“睡不着了?”

    李元婴点头,抓着她的手说:“吵醒你了吗?”

    魏姝摇摇头,表示不要紧,问他要做什么。

    李元婴说:“写信。”他起身下了床,外间守夜的黄鹂也听到动静撩起帘子进来,取来衣裳给李元婴穿上,又去帮李元婴把灯点着。

    魏姝坐到李元婴对侧,也铺开纸要跟李元婴一起写信。李元婴颇觉稀奇,问道:“你也写信?你写信给谁?”

    魏姝道:“给祖父他们,还有其他朋友。”她知道李元婴口里说得决绝,实际上肯定放不下,所以李元婴要做什么,她都会站在李元婴这一边。

    李二陛下没下这道旨意之前,李元婴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一方,海师也是交由太子的心腹去训练,滕王府和太子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现在的变故是李元婴没有预料到的,如果其他皇子真的起了什么心思,那李元婴无疑和他们站到了对立面。在这些事上,她能做的很少,更不可能理智地劝李元婴不要掺和,只能紧跟着李元婴的脚步帮他做他想做的。

    这些话魏姝没有挂在嘴上,李元婴却懂了。有这样的王妃是天大的运气,他心情好了许多,下笔也轻松自如。他先给李承乾写了封信,说众人订购的海船都造好了,今年秋天要出发,希望李承乾过来看看,李德謇和杜荷等着他过来检阅成果。

    李元婴这个提议去年就提过,不过那时李承乾刚受了伤,腿还没好全,李二陛下不曾应允。现在李元婴觉得是时候了,毕竟李二陛下把这么多儿子都召回京,长安不缺李承乾一个,不如放李承乾出来走走,路上若是有人敢生事正好可以练练手。

    李二陛下不是嫌弃太子没经什么历练吗?就该放太子出来走走。滕州虽小,但滕州是站在太子一边的,这个态度永远不会变。太子不够好,好好学就是了,反正李二陛下满打满算才五十出头,多活个三四十年不是事儿,有的是时间让太子学。

    李元婴写完游说太子的信,又给李象补了一封,让李象团结友爱,平时多带小伙伴们一起玩。同龄的堂兄弟挺多,多邀他们到东宫玩耍,李家子弟要团结友爱,不能受大人的影响。当然,要是谁不听话,揍到他们听话!李元婴洋洋洒洒地给李象教授了一通孩子王秘诀,内容十分详尽,甚至还举例说明自己当年怎么使坏、怎么坑害别人,若是不考虑受害人的感受,写得还挺妙趣横生的。

    李元婴把信都写完了,才终于提笔给李二陛下写信。他考虑了一下是以弟弟的名义写还是以滕王的名义写,最后他决定才不管什么大局、才不管什么时势,先把李二陛下臭骂一通再说。

    李元婴颇有些义愤填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是自己儿子被人欺负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要先把对方大卸八块出口恶气,然后再好好安慰安慰自己儿子,多派些人手保护他、多教他点本事让他以后可以应对这些危险。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教、什么都不给,直接拉出其他儿子对被人害了的儿子说:“既然你不顶用,我来看看你兄弟行不行!”这也太伤人心了,觉得他做得不好不会好好教吗!

    既然你不疼儿子,那让他来滕州散散心,我这个当幺叔的疼侄子!

    李元婴痛痛快快地写了一通,骂得非常爽,等到要封起来时又有点犹豫。他怕他皇兄派人来打他一顿,犹豫来犹豫去,李元婴还是把信封好了。

    要是连他都不敢和他皇兄说真心话,这世上怕也没几个人敢说了,想想他皇兄也不容易!

    这时天边已经亮了起来,李元婴叫人把信送去长安,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年轻人哪怕小病一场,睡个一觉也好得差不多了,武媚等人见李元婴没什么大碍,顿时放下心来。

    既然有心邀太子过来玩,李元婴自然要做足准备,年初为了迎接御驾他们已经忙过一场,一回生二回熟,大伙听说太子可能要来都不怎么惊慌。

    有的人听说了长安那边的变故,知道李元婴邀太子出行就过来相劝,认为这节骨眼上他们不该蹚浑水。劝李元婴的人都不是一路跟李元婴道滕州的人,武媚她们就没劝,她们都很清楚李元婴的性格,既然早前已经表过态要站在太子一边,李元婴怎么都不可能因为太子地位有可能动摇就改变立场。

    那不是李元婴会做的事。

    李元婴的信很快送到长安。

    李泰等人也回到了长安。

    李泰的车驾在城门与李治的车驾碰到了一起,两个人都没下车,自然没碰面。李小圆球好奇地撩起车帘往外看,想瞧瞧长安有没有什么变化,没想到正好对上对面一个小豆丁同样好奇的目光。

    李小圆球一看对方的衣着,觉得大家可能是一家人,立刻朝对方露出个笑容。对方一看李小圆球朝他笑,马上也回了个笑脸,两个小孩还没招呼完对方,那边的车帘就被人拉下了,把车里的情况挡得严严实实。

    李小圆球觉得没趣,也放下车帘逗弟弟玩去。

    李泰沉着一张脸坐在那,觉得回长安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一直在相州。他甚至有点想念一路奔波去高丽的日子,那时候天高地阔,沿途的风光虽不怎么好,却也比每日闷在一隅之地要强。

    阎氏见李泰情绪不高,不由伸手握住李泰的手。

    李泰看了看阎氏,叹了口气,轻轻回握阎氏的手。若是以前,他肯定很高兴回长安,但是他既已知晓李二陛下从来没有让他一争太子之位的意思,现在被召回京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现在在很多人眼里,李治这个人选比他好多了,同样是母后的儿子,还娶了太原王氏的女儿,条件天生就比其他皇子要优越几分,也更容易获得各大世家的支持。在这方面,连太子都不如李治,毕竟太子和李元婴关系好,李元婴整天胡搞瞎搞,却好巧不巧地搞到了世家头上:李元婴降低了纸价,在各地建图书馆供读书人免费借阅,在滕州兴办新式书院让滕州所有适龄小孩都有书可读。

    这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吗?这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可是这对世家来说不是好事,世家之所以以自己的家世为傲,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以诗书传家。这一切本来只属于他们,连收寒门弟子入门下教导都是他们的慷慨施恩。

    结果李元婴横空出世,硬生生把纸价变得低廉无比,把读书变成寻常百姓都能享受的普通福利。哪怕没有人敢明说,暗中对李元婴恨得牙痒的人绝对不少,至少曾经有人来接触过李泰,问李泰要不要一起摁死李元婴。

    平心而论,搁在几年李泰最想弄死的人就是李元婴,他也确实下手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李泰的心态和过去几年完全不同,他现在不想李元婴死,他就想看看李元婴还能怎么蹦跶,能不能蹦跶到把那些踩高捧低的人气死!

    所以,李泰虽然不会特意去坏某些人的好事,但也不会掺和进去,平白让自己惹上一身腥!这是李泰这么多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但凡想要对李元婴下手的,最终全都会死得很惨!

    李泰对阎氏说:“回到长安了,你想走动的就去走动,实在不想走动的也不勉强,我们在府里读读书习习字,日子过着也挺舒坦的。”

    阎氏点头。要说谁最高兴李泰的转变,那肯定是阎氏无疑。

    以前李泰要争,她总日夜忧心,很怕一觉醒来天就变了。这次李二陛下下旨召他们归京,她也只有担忧没有欣喜。现在李泰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管是真心的还是有意安抚她,她都安心了不少。

    相比李泰这边的平和,晋王府就热闹多了。晋王一家入府之后,管事们忙碌地把带回来的箱笼一一放好,迅速接手府中事务。作为晋王妃,王氏并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叫乳娘哄好三个孩子之后便对镜梳妆。

    铜镜中的女子年纪还不到二十,她相貌出众,身材窈窕,根本看不出已经生过三个孩子。相比出嫁时的羞涩,她现在已经能落落大方地展现自己由世家悉心培养出来的一切,她美丽又端庄,而且有着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聪慧和眼界。

    铜镜之中,她的双目熠熠发亮。

    李治逗三个孩子玩了一会,走到铜镜后看王氏梳头,蓦然对上了王氏那明亮的眼睛。自从知道他们要回京,王氏的眼睛总是带着这样的亮光,让李治有些心慌。

    王家大舅哥给他分析的那些事,李治也觉得李二陛下可能是那个意思,但是李治心态转不过来,因为从小到大李元婴都和他说,那些皇位之争和他们没关系,没了大哥还有三哥四哥,哪里轮得到他头上?

    李治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之余,还因为王氏和王家大舅哥的态度有些不舒坦。他什么都还没说,他们已经帮他做好所有的规划,连拉拢什么人、在父皇面前怎么表现都帮他想得非常周全。

    他真要去争,是他自己争来的,还是他们帮他争来的?要是他们帮他争来了那个位置,他以后又该怎么对待王家?

    李治心里百转千回,却没好和王氏说出这些想法。毕竟他都还没想好要不要争,真要争也不一定能成,这就考虑这些未免太早了点!

    两边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入宫去觐见。自从儿子们去就藩,李二陛下很少看到几个成年的儿子凑得这么齐,他打量了几个儿子一眼,对他们勉励了一番,父子之间虽然不算冷淡,但也说不上亲近。

    李承乾作为兄长,即便知道李二陛下召回他们的用意,也必须拿出兄友弟恭的胸襟来,在东宫设宴款待久别的兄弟们。都是成年人了,场面话大家都会说两句,一顿酒吃下来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送走一干兄弟,李承乾坐在屋里吃茶醒酒,便听有人来报说有李元婴的信。他还没让人呈上,一旁乖乖跟着喝茶的李象已经跳了起来,高兴地问:“有没有我的信?幺幺有没有写给我?”

    李象这几天也挺郁闷,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就算李承乾他们没在他面前说什么,他也能从夫子们的言谈间感觉到东宫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李象不喜欢这种感觉。

    听人说李元婴来信了,他自然高兴不已,他最爱看李元婴的信了。

    送信的人看平时稳重老成的小殿下难得露出小孩子心性的一面,不由莞尔,抽出比较厚的那封递给李象:“这是滕王殿下给您的。”

    李象一看,这么厚,更高兴了,捧着跑到一边拆信。李承乾见儿子乐成个小傻子,心情也好转了不少,拿过李元婴的信拆开看了起来。

    李元婴提议他去看看他们的海港和海师。

    这段时间朝中人心浮动,大多在观望着看看哪边胜算大才往哪边下注。李元婴不是朝中重臣,他只是个已经就藩的藩王,这趟浑水他本来可以不掺和的。李元婴却没有置身事外,还主动邀他去滕州,主动提起李德謇和杜荷是他的人、他们所率领的海师也是他的。

    就算这世上没人看好他这个太子,李元婴还是会站在他这边。

    李承乾感觉这段时间堵在胸口的闷气蓦然散去。

    现在他还是太子。

    既然他当了这个太子就该好好当,要不然会辜负很多人的期望。弟弟们回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个当哥哥的应该表现出兄长的气度来。要是有人挑动弟弟们一争太子之位,他就好好看看这些人能对他这个太子做什么!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轻易受困于人。

    李承乾心情明朗起来,转头看儿子还在看信,有点好奇李元婴给儿子写了什么,怎么看起来比给他的信还要厚上几分!李承乾耐心地等李象读完信才问:“你幺幺给你写了什么?”

    李象也没瞒着,把李元婴在信里写的东西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李承乾讲了。他兴致勃勃地说:“幺幺在滕州办了个书院,我也要在东宫办个书院,让大家都来弘文馆读书。我们皇家子弟不能输给别人,等我们学好了,全都要像幺幺那样考个进士!谁考不上谁丢人!”李象把自己的打算说完了,拉着李承乾的手央着他同意这件事。

    李承乾道:“这个你得和你皇祖父商量。”

    李象表示没问题,他一会写个计划书去征求皇祖父的意见。李象说干就干,信心十足地抱着信去自己的小书房,捋起袖子按照李元婴在信里给的框架写计划。

    李承乾看着儿子风风火火的背影,感觉李元婴在自家儿子心里的地位比他还高,李元婴隔着老远都能怂恿他干着干那。儿子都这么有干劲,李承乾自然不能落下,他想了想,也准备写封折子给李二陛下,表示自己想出去看看民生民情。

    重点是想看看河南道的民生民情。

    以后可以再去去别的地方。现在朝中有这么多兄弟在,不缺他一个,他正好可以脱身出来好好看看大唐的大好河山,总不至于一辈子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根本不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知道百姓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君王。

    至于他离京后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朝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李承乾也耍了次赖,表示有父皇和这么多弟弟在他很放心,他相信父皇和弟弟们。

    有些说不出口的话,李承乾也趁机写在了这封折子里。这都是受李元婴的启发,有些事当面说可能难以启齿,但是写出来就简单多了,只要你足够不要脸,很多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这时李二陛下还不晓得儿子孙子都被李元婴怂恿着来给他找事。他听人说李元婴的信到了,没搭理,平静无波地把面前的折子都批完了,再吃了碗茶,确定实在没事可做了才叫人把李元婴的信拿来。

    李二陛下倚在凭几上读信,只看了一段脸色就黑了。谁给这小子的胆子让他敢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如果是我儿子”,他儿子生了吗?他现在儿子影都没有,而且照他说的“王妃还小还不能生孩子”,估计接下来几年他都没儿女可以得瑟!就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敢一口一句“你不疼大侄子我来疼”,他的太子用得着这混账东西来疼吗?

    李二陛下看完李元婴的信,脸色黑如锅底。他下了旨意那么久,也只有李元婴敢跑来和他说这些话,连长孙无忌他们都只是隐晦地让他要三思,他真下了令也没人阻拦。

    大家的意见都很一致,太子确实需要磨练磨练。

    没谁觉得真的要动太子,他们都想看看有哪些人是想把太子拉下去的,有哪些人有意换一个能由他们掌控的君王。事实证明张口吞下这香饵的人并不少,很多潜藏在背后的家伙慢慢也会显现出来。

    这么多人里头只有李元婴直接写信骂他对太子不好、不疼爱太子。

    太子是用来疼爱的吗?

    李二陛下把李元婴的信扔到案上,觉得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指着他鼻子骂!

    李二陛下正气闷着,又有人来报说魏征求见。李二陛下一听,觉得就是魏征把李元婴教成这样的,好教不教,居然把骂人的爱好教给李元婴,这算什么事!

    气归气,李二陛下还是让人把魏征宣进来,听魏征喷了一通最近的问题。等魏征喷够了,李二陛下才幽幽地看着他,说道:“魏卿,你这孙女婿写起信来和你一脉相承,这天底下敢这么骂朕的人怕是只有你们俩了。”

    魏征听了,认为李二陛下说得不对,他和李元婴骂起人来还是有区别的。主要体现在他比较客观,李元婴肯定偏主观,两者相差忒远了,怎么能混为一谈?魏征认真地纠正李二陛下的错误观点,坚决不承认李元婴是他教的,他有时都被李元婴闹得头疼,这锅他不背!

    李二陛下被魏征绕了半天,深深后悔自己拿这事找魏征茬,论讲道理他从来没赢过魏征。下次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李二陛下客客气气地应付完魏征,更气了,马上给李元婴回了封信,还李元婴一顿臭骂。

    骂完人,李二陛下这些天郁结在心头的闷气也散了大半。

    这法子不错,下次可以早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