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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央改完卷子出来, 发现天都黑了,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才刚到五点。
似乎是要下雨的缘故, 阴冷的风有点大, 天空乌云厚沉, 仿佛整个天幕都要压到地面上来了似的,难怪看起来像已经天黑了的样子。
靳芳芳是住校生,这个时间, 她改完卷子就可以直接回寝室打水打饭了。
陈央书包还放在教室里,而且篮球比赛好像才刚结束,也不知道陆绵有没有走。
他将拉到一半的羽绒服拉链彻底提到下巴处, 戴上后面的帽子往前拉紧, 一张脸,只留了个眼睛和鼻子在外面。
低着头, 微躬着背, 迎风往教学楼那边走。
路上听到几个从体育馆那边过来的男生交谈:“今天这场比赛看得真带劲儿!”
“95比75, 咱们一中足足领先二十分,简直漂亮。”
“杨帆球技太牛了, 有没有看到, 中间有一次运球, 直接把对方球员晃倒在地,哈哈哈哈, 四中这回丢脸丢大了。”
这几个男生应该也是走读生, 看完比赛回教室拿东西, 陈央默默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一路偷听。
又听到他们说:“嘿,杨帆都还好,咱们啦啦队那个翻跟斗的女生更牛,我彻底是服了。”
“你不知道她?陆绵啊,江湖人称绵哥,学跆拳道的,可厉害了!”
“学跆拳道的?难怪跟斗翻得如此之溜,那么大的篮球场,她绕场一周,我都替她晕得慌。”
偷听的陈央突然刹住脚步。
绕场一周?
他茫茫然抬头,困惑地眨了两下眼睛,明明和纪妍春说的是连翻十来个就足够了,怎么就扩展成了绕场一周的?
到了教学楼下,他越发加快步伐,希望可以截到陆绵。
着急上着楼梯,他帽子戴得严实,也没注意旁边,忽然就把擦肩的一个女生撞了一下。
“哎哟,干嘛呀,赶着……”
骂到一半,那女生认出是陈央,也把几乎遮到眼下的围巾拿了下来,笑道:“陈央是你啊,走这么快也不看着路,干嘛呢?”
陈央回头,发现原来是纪妍春,突然微睁了下眼睛指着她的脸:“你这是……”
“还不是陆绵干的好事?”
纪妍春说着又把围巾囫囵地往脸上一绕,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恼怒不已:“她忘带油彩了,当时情况紧急没有办法,只好给我们用马克笔了。”
她用围巾徒劳地蹭了蹭脸颊,无奈道:“怎么洗都洗不掉,害我们现在一个个脸上顶着个男生的名字招摇过市,简直丢脸死了!”
楼道里没了风,陈央把帽子拂到后面,告诉纪妍春:“你这是油性马克笔,用水洗不掉,可以拿外用酒精试试。”
“酒精能擦掉?”
“应该可以。”陈央略微点头。
纪妍春稍一思忖,突然又对他说:“那你赶紧去校医室买瓶酒精来。”
她用食指朝上指了指,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陆绵还在教室里。”
陈央懵懂地看了看她,站在那里愣愣的,也不表态。
纪妍春‘啧’了一声,着急的道:“我刚才把真相告诉她了,说翻跟斗这个办法是你跟我说的,我看她当时那样子是有点感动,你现在再去给她送酒精,一准儿能和好。”
见陈央还是不动,她直接上手把人往下推了一把:“你信我啊,绝对可以的!”
陈央被动着下了一个台阶,终于有了点反应,又迟缓地往下走了几步之后,才突然着急般小跑了起来。
纪妍春又在后面提醒:“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你不要跑,小心心脏。”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陈央闻声回头,唇角边扬起一抹豁然开朗的笑意,真诚道:“纪妍春,谢谢你!”
纪妍春捂着胸口,学着韩剧里夸张搞怪地哀嚎:“哦抹哦抹,别对姐姐这么笑,wuli心脏……”
…
校医室离教学楼不远,陈央去的时候赶上校医正准备下班,幸好门还没锁,校医进去给他拿了一小瓶酒精和一袋棉签,这才出来把门锁上。
陈央把酒精和棉签一起揣在口袋里,又返回教室那边。
一路急急走来,到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驻足刻意调整了下呼吸,又轻轻放缓了脚步,才慢慢朝后门门口走。
门没关,整个教室里就只有陆绵一个人在。
她没注意后面进来个人,只专注拿着纸巾对着小镜子擦脸上的污迹。
陈央看她桌上也没放水杯,正想着她怎么也不试试沾点水,还指望这么干擦能擦掉?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陆绵对着纸巾:“呵呸!”
陈央:“…………”
他深深皱起了眉,忍不住满脸嫌弃,开口教训道:“陆绵,你恶不恶心?”
陡然而来的声音,把正擦着脸的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手里的小镜子也掉到了地上,一声脆响,摔个四分五裂。
陆绵看了一眼地上的碎镜片,再把视线转到陈央脸上。
居然没有生气,也没其他的表情,气定神闲直愣愣盯着他看,仿佛是耐心等待着他先开口说话。
这没羞没臊的眼神,让陈央感觉耳朵后面有点热。
他喉结不安地滑动了两下,轻微低咳一声,将口袋里的酒精棉签拿出来,递到她面前,没什么情绪地说:“用这个擦。”
“有用吗?”
陆绵问他,语气平常得好像是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陈央垂眸不去看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铺成两把小扇子,抖个不停。
半晌,才没好气的奚落:“肯定比口水有用!”
陆绵不服气地撇撇嘴,下一刻,眼里又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往椅子上一坐,存心小心眼儿地质问他:“你害我摔碎了镜子,现在让我怎么擦?”
这么说着,双手托着下巴就已经主动把脸朝他的方向伸了伸,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央无声挣扎了一会儿,觉得就陆绵这么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能如此作为,不过是看他主动示好,得了便宜开始卖乖罢了。
才不会和他一样,一点举动,一点言语,轻轻松松就能方寸大乱。
他气馁叹息,隔着一个座位在陆绵面前坐下,小心谨慎地转开瓶子,把棉签伸进去浸湿。
陆绵皱着鼻子嗅了嗅:“酒精啊?”
“嗯。”陈央把棉签上多余的酒精挤掉一些,抬头命令陆绵:“把眼睛闭上。”
陆绵‘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又与他方便般体贴,微仰着脸更加凑近了一些。
“……”
陈央捏着棉签的指尖不安分地紧了紧,忽然发觉,他和陆绵现在这个姿势似乎有点……不妥。
可偏偏自己还着了魔般,视线绞在她绵软温润的唇上移不开,无端端,生出一股陌生又忐忑的期待渴望。
他顿感心虚,更不敢深究此刻这种心态,为了静心凝神,强自把视力范围缩小,不再去看她的唇,而是紧盯着她两个脸颊上,一边一个组成的‘杨帆’两个字。
这么看了一会儿,之前旖旎的心思倒是没有了,然而又惹出另一番忌愤来。
棉签覆在‘帆’字上面,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去擦拭,颜色大致消退干净,但总归还是留了一点浅浅淡淡的痕迹。
他不甘心,又沾了点酒精继续擦,因为赌气,不知不觉,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嘶……疼疼疼!”陆绵吃痛的睁眼,捂着脸怀疑:“陈央你是故意的吧?”
“是又怎么样?”陈央不否认,语气有些孩子气般任性。
他低头把棉签又放回酒精瓶子里蘸了蘸,又闷声嘀咕了句:“谁让你什么东西都往脸上写。”
“什么?”
后面一句声音太模糊,陆绵没怎么听清。
陈央也懒得再重复,抬起头,继续帮她擦另一个脸颊上的‘杨’字,但看她双颊通红的样子,到底于心不忍,手里的动作下意识温柔轻缓许多。
口是心非的转变,陆绵立马感觉得到,心下微动,压了压即将翘起的唇角,想起之前纪妍春与她说的事,求证似的问:“让我翻跟斗的主意真是你想的?”
陈央自鼻腔里轻飘飘地‘嗯’了一声,连眼都没抬,等小心翼翼把她脸上剩下的痕迹耐心擦拭干净之后,微吁一口气,才想起来问:“可我只说让你翻十来个就差不多了,纪妍春怎么跟你说的,还让你绕场一周?”
“不怪她不怪她。”陆绵连连摇头,想起这个,脸上立马浮出压抑不住的得意:“你是不知道,我一个后空翻,当时现场欢呼声简直要把体育馆屋顶都掀翻了。”
陈央无语地抽了一下嘴角,似乎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所以你一高兴,就刹不住了?”
“能者多劳嘛!”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还给了个很‘合理’的解释。
酒精擦完就开始挥发,陆绵只觉脸上冷飕飕的,用手搓了搓脸颊,无声看着陈央将酒精瓶盖轻轻拧紧。
忽然一把从他手上夺过了瓶子,拿在手里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挑着眉问:“你这酒精是从校医室拿的吧?”
“是啊,怎么了?”陈央不明所以地抬眸。
陆绵唇角随即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专程为了我拿过来的?”
不等陈央回应,她腆着脸又更加凑近了一些,嗓音变得极低,笑嘻嘻的问:“陈央,你过来……是跟我道歉的吗?”
“……”
像是被什么陡然咬了一口,陈央神色一顿,整个人有点呆滞地僵在了那里。
强装出来的淡定自若,在陆绵忍俊不禁的注视之下,过不了一会儿,开始一点一点出现裂痕……
伪装一旦被人窥出漏洞,顷刻间溃不成军,陆绵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就开始面红耳赤,窘迫难堪。
陆绵鼓鼓嘴,有点不甘心的吐槽:“道个歉比生气还凶!”
又觉得这么轻而易举就原谅了他,和他的小肚鸡肠一对比,自己简直就是宽洪海量!
“就你这个矫情别扭的性子啊,也只有我脾气这么好的人能容忍你。”
“还没怎么着就各种给你找台阶下,这么善解人意,宽宏大量的朋友上哪去找,觉悟吧,别总是不珍惜!”
她一副长辈教训小朋友的样子,语重心长说了一大串,似乎终于体会到了刘静骂她时的那种不容藐视的威严感。
况且陈央还难得一副低头受教的模样。
她尝到甜头,越发嚣张忘形,一下一下点着他的眉心,更加颐指气使的调侃:“陈萌萌同学,你不是道歉来的嘛?怎么不表示啊?对不起都不会说啊?给姐姐说声我错了来听听?”
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德性,真是……
陈央惆怅得眉心直皱。
实在忍无可忍了,刻意抿直唇线,抬起眸,盯着她的眼里满是警告性的冷意:“陆绵,你好好说话!”
这说变就变的脸色,让下一刻就要戳到他额头的指尖猛地一抖,瞬间机灵警觉地缩了回去。
后面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跟着一拐弯,悻悻然改成了:“就算你不说……当然,从你的表情里……我已经感觉到了深深的歉意!”
毫无底气的挽尊,连她自己听着都怪不好意思的。
陆绵一边怒己不争,一边又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一旦决定原谅他了,自己的脾气就这么立不住呢,一个眼神都能吓得屁滚尿流?
从前给他当姐姐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没出息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