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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所看到的,只是男人或矮小或伟岸的肩膀,而看不到整个天下。
当一个女人看到天下,当一个女人拥有智慧和胆量,她,也可为王。
只是代价高昂。
绯色唇瓣微扬,绽出绝魅笑漪,司徒黛两手同时抬起,朝着安清奕和烈咏天。
他们毫不迟疑地近前。
立于莲花之下,仰着头,看着那个他们爱了数年的女子。
“爱我吗?真是爱我吗?”她嗓音微凉,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他。
安清奕和烈咏天同时点头。
“即使,”司徒黛唇边的笑更加艳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爱吗?”
“爱!”
那样恳切的回答,即使头上清朗的天空,也失了颜色。
“那么,就随我一起,去吧!”
涔涔话音,被风吹散,蓝色莲花忽然转赤,瞬间变成一团炽烈的火光,将三人一齐吞没!
“天哪!”神庙前顿时一片大乱,无数人奔跑呼叫,唯有司徒沛,仍然静静地跪峙着,目光悲悯地看着所有的一切。
黛儿,你不愧,是我司徒沛的女儿,你不愧,是这袤国的公主,你不愧,天命所赋的无上荣光。
这涅磐之火,不但能移换你的身体,也能焚灭你的情根,倘若你能浴火重生,袤国会再因你,繁盛万年,万万年,倘若你不能……为父,会与你一起,慨然赴难。
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烈咏天呆呆地看着那披头散发的女子——那是她吗?真是她吗?是他揣在心中数十年,拼尽性命去爱的女子吗?
在佛经中曾有一个故事,说某女子爱上了佛祖的弟子阿南,佛祖便问那女子,你爱他什么,女子答说,爱他的眉,爱他的眼,佛祖便把阿南变成了一个女人,然后再问那女子,你还爱他吗?女子吓得跑掉了。
熊熊火光中,烈咏天与安清奕俱无比清晰地看见,司徒黛的眉眼体型,正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瑶鼻耸高,身形渐长,被他们握住的纤掌,也骨节突起,越来越粗大。
“天哪!”烈咏天终于忍不住一声嘶嚎——
听到他极致痛苦的声音,司徒黛反而加大指上力度,目光变得锐利无比,嗓音中带着几丝彻骨的疯狂:“爱吗?还爱吗?此时此刻,你们还敢说爱吗?”
烈咏天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后撤手,安清奕却倏地跳上莲花,立在司徒黛的面前,字字句句,发自灵魂深处:“爱!阿黛,无论你变成何等模样,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你是你,我都爱!”
只要你是你,我都爱!
司徒黛怔住了,倾国倾城的面容上,竟闪闪烁烁有两种面相不断反复,或男或女,时男时女。
她在挣扎。
她在痛苦的挣扎。
其实今天这一场弘大的戏,唱给天下人看,唱给他们俩看,也唱给她自己,唱给命运看。
是大戏。
也是大赌。
赌这两个男人,到底有多少真心,也赌她自己,有多少真爱。
倘若他们双双退出,她便不会再因为“负心”而愧疚终身,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一个男性帝王。
但是从内心深处讲,她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现在呢?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最后关头,一向勇猛无敌的烈咏天,迟疑了,一向温柔似水的安清奕,却显示他昭昭日月的决心。
涂天的大火,染红了整个世界,却阻不断那四道交织的目光。
“清奕,”她唤着他的名字,明媚一笑,绝艳千古,“得夫如此,司徒黛死而……”
“无憾”二字尚未出口,那已渐渐熄灭的火光,忽又大炽,继而化作四堵严密的焰墙,将三人团团困在当中。
“咏天?”司徒黛与安清奕同时转头,看向已经腾上半空的烈咏天,“你这是做什么?”
“嗬嗬,”烈咏天沉声低笑,满眸阴鹜,“阿黛,你不是说,要与我们同死吗?那便同死好了!”
“咏天!”司徒黛大急,刚想上前解劝,却被安清奕掩到身后,他挺直后背,满面凛然地看着烈咏天,“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别找阿黛麻烦!”
“好!好!好!”他不说这话,还自罢了,一说这话,顿时惹得烈咏天怒气更甚,从头到脚青烟滚滚,转瞬化作腾腾烈焰,向两人猛扑而去。
见势不妙,安清奕也抬起手来,掌间顿时水色隐隐,顷刻化作甘霖,自空中降落,哪曾想水火相遇,反而燃烧得更加猛烈。
很简单,火势太猛,雨势太弱。
安清奕咬牙,紧接着催动雨势,其结果仍是适得其反,不单他自己的衣袍,就连司徒黛自己的发丝,也蹿起簇簇火苗!
安清奕顿时乱了方寸,一面忙忙地扑灭司徒黛身上之火,一面冲着烈咏天扬声大喊道:“你难道真要活活烧死我们?”
烈咏天微怔,通身火光暂收,居高临下地俯望着两人,冷然道:“要我住了这火也行,但你们两人,须得应我一件事。”
“何事?”
“自此以后,永不相见!”
“不可能!”不待司徒黛言语,安清奕便断然否决道。
“那好,”烈咏天陡然变脸,“就让我们三人,玉石俱焚!”
须臾之间,神庙之前空旷的广场尽成炼狱,文武大臣们抵不过那灼人的热浪,早已跑了个精光,高高的方台之上,唯余两人,一跪一立,均是一身山崩无惧海啸不动的气势。
跪者,司徒沛。
立者,便是那男生女相,女生男相的天谕。
不管今日这场大火,焚出的是什么结果,他们都必须坚守。
因为,他们一代表天,一代表地,若他们也不在了,则意谓着,袤国,气数已尽。
天已昏黄。
冬阳沉落,有冷白的弦月,慢慢上了树梢,漠视浩浩坤乾。
抬头看了眼天空,天谕双唇微微一抖,却到底缄默。
罢了。
冥冥中早有注定,纵他强行干预,也无力,改变什么。
再看烈火之中,三人衣袍、发丝尽燃,皮肤上串串潦泡,哪还有半点昔日风华绝代的模样?
安清奕满眸恼怒,正欲赤膊上前与烈咏天酣战,却被司徒黛轻轻扯住。
“咏天,”她的嗓音重又柔和,就像那些相对笑语的时光,“住了这火吧,只要你住了这火,我答应你,今生今世,与安清奕永不相见。”
“……真的?”烈咏天上上下下地瞅着她,直到确定她全无半点谎言欺诈之意,方才点头道,“好,我就,依你所言!”
他抬手一按,火势下降一丈,再往下一按,火势再降——
当他第三次抬手时,广袤苍穹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连绵不绝的轰响,如万钧滚雷,九天霹雳。
火光!
一连九团火光,正冲着神庙的方向疾驰而来!
“快走!”短暂的震愕后,安清奕第一个作出反应,双掌重重拍上司徒黛的后背,将她高高抛向空中,遥遥地送了出去。
烈咏天先是一愣,黑眸疾转,右手抬起,送司徒黛一程,左手却下摁,以一团遽火,反将已经跃起的安清奕,重新逼回死地。
仰头看着他,安清奕忽然笑了,双唇微扬,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爱她。
然后,他竭尽全力,反弹出一股大力,将身子微微下坠的烈咏天再次送上高空。
烈咏天惊呆了,手足蓦然冰凉。
那些赤诚的稚子时光,忽如倒洄的激流,迅疾在他的脑海里闪过——曾经,他们是一对最好的朋友,曾经,他们衣则同穿,饭则同食,曾经,他们斗鸡走马,称兄道弟,一人有难,两人同当。
即便是认识司徒黛之后一段很长的日子里,他们也依然保有了那份干净的友谊,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段珍贵的感情竟失去了颜色?他们开始心存芥蒂,他们开始斤斤计较,他们把曾经的快乐抛诸脑后,他们开始,像防火防盗一样,防着彼此……
安清奕,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抑或是,我们都错了?
轰——
第一团天火遽然炸落。
纷飞的气浪间,一片模糊。
再也没有时间犹豫了!烈咏天一头扎了下去,想去抓扯那只似乎已经被烧得只剩骨头的胳膊。
轰、轰、轰——
天火接连不断地落下,古老的神庙,连同宏伟的乾玺宫、巍峨的王都一起,悉数吞没。
“咏天——清奕——!”司徒黛嘶叫着,披头散发地冲进火海——
最后三团火光坠落,焚天灭地,这个存在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庞大古国,终于在第一万年即将到来之时,化作一片无垠的焦土……
……
大戏幕落。
旁观的两人,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慈儿……”柔婉的嗓音响起,似近在咫迟,也似在极遥远处。
“母亲。”莫玉慈恍若从梦中惊醒,喃喃答道。
“谢谢你们耐心看完这个故事,也谢谢你们,让我看到,希望。”
“你的意思是,”秦程言插进话来,语声却波澜不惊,“你将自己的意识封存千年,就是为了等待我们出现,替你收拾这宗烂摊子?”
“程言!”莫玉慈微恼,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