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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门,坐上轻便的马车,花无颜下令车夫,急速赶往雪寰山。
这皇城之中,不知有多少老皇帝的眼线,要是被他拿住把柄,指不定下一刻,脑袋就掉了。
深宫倾轧这么多年,个中利害,他早已看得异常清楚明白。
澹堑关。
铁索桥头,秦程言负手而立,望着对面黎国的方向,眸色不明。
黎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更清楚的是,所有事情,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黎长均打算怎么做?
黎慕云打算怎么做?
黎凤妍又打算怎么做?
他猜测过了,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所琢磨的,他所策划的,是一种更加雷厉风行的手段,是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计划。
黎国。
天元宫。
那座宫殿,果真是无坚不摧的吗?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破绽,直接将其从内部打破,置黎皇于死地呢?
不废一兵一卒,甚至不用撕毁那份盟约,实现自己吞并黎国的目标。
黎凤妍之事,只是一个藉口。
如果不是她自寻死路,他不会对一个女人,下此重手。
他的心机,他的权谋,除了偶尔用在莫玉慈身上之外,更多的,还是这片江山,这片辽阔的大地。
秦程言。
他一直是个可怕的男人。
非常可怕的男人。
倘若他不为感情所牵绊,是完全有资格,也有能力,做一台战争机器的。
他出色的谋断,果决的个性,超人的刚毅,无不让对手胆寒。
在对阵安清奕之后,他更获得了一种俯天仰地的冷静,纵使山崩海啸,全然无惧,更何况,区区一个黎国?
“皇上,”一身戎甲的冉济悄悄走上前来,“所有兵力已经集结完毕,请问皇上,何时——发起进攻?”
“不急。”秦程言凝眸远处,一脸淡然。
轻轻一撇嘴,冉济眸中,满是困惑——雷厉风行调集百万大军,逼近边境,却又始终没有任何军事行动,难道皇上,已经意识到,此次战争并非必要?
可是秦程言接下去的一句话,立即将他心中那一丝颤动的喜悦给压了下去:
“传令所有士兵,磨亮刀刃,随时听侯号令!”
夜色浓郁。
寒星寂寂。
坐于帐中,秦程言慢慢擦拭着锃亮的剑锋。
慢。
很慢。
每一个动作,都慢到极点。
那双铁冷的眸子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这样慢放的动作里,脑海里的那个计划,却愈见清晰。
“唰”地收剑回鞘,他侧身闪入内帏,很快换上身便装,重新走出。
微风扫过,帐帘飘拂,人,却隐没了踪迹……
雪域苍茫。
花无颜慢慢地走着。
那颗迷惘无绪的心,却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清寒。
浮华淡了,痛楚远了。
有时候,我常在想,惩治罪恶的人,或许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送到荒芜的绝地中去,或者是沙漠,或者是极地,或者,是月球。
让他们独自面对一切,或许到那时,他们才肯低下头去,看清自己的心。
红尘滚滚,红尘嚣嚣,纷扰得让你忘记自己是谁,让你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那就学会低下头去吧,用你那双看世界,看他人的眼睛,好好地看一看,你自己的心。
花无颜。
这个从十六岁开始,一直在**与本心之间苦苦挣扎的男人,一直按照别人的规则生活的男人,直到跳出天元宫,直到离开觞城,直到走到这绝塞冰原,方才有那么一点点省悟,自己的过去。
是一片灰黯。
除了应承那男人的**,除了在背后玩一些见不得光的手腕,他确实,再没有干过一件,像样的事。
双眼微阖,两行清泪,沿着脸颊,缓缓流下。
这一刻,他甚至想毁了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
倾国倾城的脸蛋。
因为这张脸蛋,他过上一种表面华丽,实则空洞无比的生活。
却一直没有机会,想过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很多人一生,都没有拥有过自己的意识,也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遵从命运的安排,觉得生来是这样,那便这样吧。
比如花无颜。
沉溺于肉欲,由当初的被动承欢,渐渐变成主动渴求。
再由主动渴求,变成深深的厌倦。
这种厌倦,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了,只是那时,很淡很淡,淡到他看不见。
等到看见时,却已经晚了。
骨子里已经诞生出一种惰性,一种奴性,一种让人无法摆脱的习惯。
就像那些深深被邪恶束缚的人,不是他们无法挣脱邪恶,而是他们已经将邪恶,视作是自身的一部分,如果走到太阳光下,反而会突然很不适应,甚至死亡。
人,本身就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们的很多言行,很多思想,都值得认真研究,好好思考,一个人,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绝非偶然。
可是花无颜,并非是一个心有慧根的人,也没有多少学问,他此生学会的,除了原始**,便是权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很多时候,你身边的人,便是你的宿命。
偏远的农村,很难出一个大学生。
清苦之家,很难走出优秀人物。
闭塞自守的国家,很难有震惊世界的人材。
不是人心有什么不同,不是人家比你多长了个脑袋,仅仅是因为,你,习惯了身边的一切。
生于黑暗,习惯黑暗,这一生,便永远黑暗。
所以,对于这世间种种,我们当存一份宽容,对于成功之人,看到其荣耀的同时,我们应该好好地想想,他(她)为什么成功,对于失败的人,看到其不幸的同时,我们也要想想,他(她)为什么失败。
而不是一味给予批评、指责,和伤害。
人活于世,谁都没有权利,伤害谁,谁都没有权利,去指责谁。
一个人成功,必有其深刻的缘由,正如一个人失败,也有其深刻的原因。
但是花无颜,他的人生,应该是没有希望的。
纵欲之人,必然因欲亡身,擅弄权术者,必然结局悲凉。
千古以来,没有人能逃得脱这个规律。
世界很广大,其实也很小,那些潜在的规律,看似不存在,其实时时有。
大多数人看不见,只有那么一些心若明镜之人,看见了。
我亦看见了。
花无颜。站在你二十四岁修长俊美的身影后,我已经看到了你那无望的结局。
花无颜走了很久。
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茫然。
似乎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该往哪里去,更或许,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地的边界,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结束。
“好俊的小倌儿!”
随着嘿嘿一阵放浪的笑,雪地之中,忽然多出三道人影,一青一白一红,呈品字形站立,将花无颜给围了起来。
猛然一颤,花无颜下意识地揪紧衣袍——这些年来辗转宫廷,阅尽欢场,他们眼中那浓烈而丑恶的**,他一览无余。
女人长得美,便会为自己招致无穷的烦恼,男人长得美,似乎,也一样。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渴求肉欲享受的人,比渴求精神完满的人,实在要多得太多。
也正是这些无处不在的**,造就了世上无穷无尽的黑暗、悲剧,甚至是毁灭。
花无颜是柔弱的。
柔弱到根本无力保护自己。
试想,倘若他和秦程言一样,有着枭傲的个性,有着一身的武艺,有着令人胆寒的智慧,如何会甘心困守深宫数年之久?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正因为他无力改变,所以,他只能选择屈从,屈从得久了,就是盲从,盲从得久了,那就是——无可救药。
嘻嘻涎笑着,青衣人闪到他跟前,伸手去摸他的下巴。
用力一甩头,花无颜踉跄着向后退去,却——毫无用处。
那男人腊黄瘦削的脸,步步向他逼近,口中喷出的污浊气息,让他几近崩溃。
“……不……要……”喉咙深处,迫出声无力的低喊,却只能任由对方的双手,抽开衣带,解去锦袍。
一枚黑色的令牌,倏然坠地。
青衣人顿时收手,猥亵眸光蓦地清寒。
白衣人和红衣人也是一怔:“玄金令?”
这玄金令,他们明明已经从落宏天手中取走,为何却会在这美貌男子手中出现?
花无颜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猛地蹲下身子,拾起玄金令,牢牢地攥在手里,刹那间勇气倍增,冲着三个男人嘶声叫道:“滚!都给我滚!否则,我一定会让段鸿遥,杀,杀了你们——”
三个男人毫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件事,着实诡异。
还是世界上,有第二枚玄金令?
“地兄,你说,怎么处理?”沉默良久,面色冰寒的白衣人率先开口。
“……当然是——”
“杀”字尚未出口,背后忽地传来一道冷冷的声线:“都给我滚。”
……
三人的后背同时僵直,唯有花无颜,眸中闪过丝精光,同时,挺直脊梁。
落宏天,你终于,出现了。
这些年来于深宫中挣扎求存,别的他没有学会,有一样本事,却精纯得不能再精纯。
伪装。
他若是刻了意伪装,即使是黎长均,也不容易看穿。
即使是黎慕云,也被他柔弱的外表迷惑,而作出错误的判断。
他能活到现在,凭的绝对不是侥幸。
很多时候,他的示弱,只是为了寻求生机。
纵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但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
他凭着本能一路走来,自然会将这种本能,发挥到十足十。
他并无十成把握,肯定落宏天就在附近,只是凭着丝天然的直觉,知道自己该这么做。
然后他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