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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领事太监常笙满面微笑:“宣皇后娘娘懿旨,赏赐宗翰宫莫氏夫人,孔雀金丝裘一袭,凤血香两盒,翡翠祖母绿六块……”
莫玉慈冷冷地听着,面无表情。
终于,常笙宣完懿旨,满眼殷勤地朝她看过来:“莫夫人,谢恩吧。”
终于,莫玉慈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冷沉无比地开口:“第一,我不是什么莫夫人,更非后宫嫔妃;第二,我莫玉慈自问无功,不受这禄,公公请回吧。”
常笙脸上掠过几丝尴尬,神情里添了羞恼,奈何皇后一再吩咐,若是办不成这差,回去定会吃板子。
眼珠骨碌碌一转,常笙当即扑通跪倒在地,冲着莫玉慈连连叩头:“娘娘只当怜惜奴才们吧!”
话声未落,后边捧着器物的一干太监宫女们,齐刷刷跪下,也不说话,砰砰叩地有声。
莫玉慈阖上了双眼——这便是权利吗?
这便是她从不曾熟谙,也不想熟谙的权利吗?这便是黎凤妍十拿九稳,觉得自己定胜无疑的筹码吗?
这便是——她心爱男子拼尽一切,也想要抓住的利器吗?
她真的不喜欢。
可却必须去适应。
“起来吧。”轻轻一摆手,莫玉慈朱唇微启,“都搁后殿里去。”
“是!”常笙面现喜色,哪里敢耽搁,忙忙地领着一众人等,去了。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常笙复出,走到莫玉慈跟前,神情局促地道:“夫人……照例,领罢赏赐,是要前往凤仪宫谢恩的……”
双眸疾闪,那清莹乌眸中乍现的厉芒,让他顿时噤声!
却,稍纵即逝。
“好。”女子唇角勾起,冷然一笑,“请公公先回,我稍事梳洗,便去。”
“是是是是。”常笙身子微抖,顶着满脑门儿冷汗,连连地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从小在皇宫混大的他,见过无数的权贵公卿,皇家贵女,哪一个不是心比天高,色厉内荏?
可是这个女子,却有着一种他全然陌生的禀性,看似柔弱,内敛刚韧,看似清纯,暗敛无穷智慧。
希望。
希望他是看错了。
否则他打小儿伺候的那位帝国公主,即便有着火一般的美貌,火一般的性情,火一般的热烈,却也胜不过她。
那一池,比天山峰顶,更纯净的,圣洁之水。
众目睽睽之中,那个一袭淡衣的女子,莲步姗姗而来,形容静好。
染满丹蔻的指尖,一分分收紧,锐利的指甲,深深扎进木面。
她很讨厌。
讨厌至极。
讨厌她那副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讨厌她的外貌她的眼神,她的一切。
对于潜在的,最具威胁力的情敌,女人总是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能让她将矛头精准地对准对方的胸膛。
那女子平静地走到阶前,平静地站立着,既不行礼,也不问安。
“莫姐姐,”黎凤妍却极致灿烂地微笑起来,亲自下座,携起莫玉慈的手,“姐姐得蒙圣宠,封号夫人,妹妹尚未亲自道贺呢。”
得蒙圣宠?封号夫人?莫玉慈挑挑眉,抬头对上那双波光荡漾的凤眸,后背,却已经感觉到那一道道犀利如箭般的目光。
想借刀杀人?
还是想挑起事端?
“很抱歉,”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莫玉慈后退一步,“莫玉慈只是寻常村姑,并非什么夫人,于这永霄宫而言,也不过匆匆一过客耳。”
一过客?
黎凤妍寒凉了眸,掌心已经忍不住阵阵发痒,若照她往日的性子,必定已经扑上前去,扯住那张脸,将其撕得粉碎。
可此时此刻,断然不行。
不说那侧立两旁的十数名宫妃,殿外执戟守卫的侍从,若是她真这么做了,估计秦程言那儿也是过不去的。
那么——
“莫姐姐说笑了,其实想来,咱们也算有缘,不是么?今儿个请姐姐前来,其实还有一个缘故。”
莫玉慈不说话,抬头扫了她一眼。
“昔日在流枫皇都,妹妹多有得罪,还请姐姐海涵。”
莫玉慈还是不说话。
“妹妹游历烨京时,颇识得几位故人,他们久仰姐姐大名,殷盼一见,不知姐姐可肯赏脸?”
烨京?故人?莫玉慈心下电转,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来人!宣骁骑将军陈启瑞,逐凤将军贺兰靖入殿!”
未几,两外身材健壮的高大男子,阔步走入殿中,在阶下立定:
“骁骑将军陈启瑞,参见皇后娘娘!”
“逐凤将军贺兰靖,参见皇后娘娘!”
“两位将军辛苦了,”黎凤妍满脸带笑,“听说两位将军多日不见长公主,心下殷殷思念,是与不是?”
两人同时点头:“自长公主入住永霄宫之后,我二人再不曾得见长公主凤颜,还请皇后娘娘赐下,与个方便。”
“二位将军忠义可嘉,本宫自当成全——”黎凤妍言罢,伸手在莫玉慈腰间,用力一推。
“这——”
瞧清莫玉慈的真容之后,陈启瑞和贺兰靖同时怔住,继而相顾茫然道:“这,这不是长公主的近侍宫女,秦姬吗?”
是的。
她是秦姬。
当日赫连毓婷与秦程言大婚,从大殿之上,直到湘江之畔,他们一直看得分分明明。
秦姬在此,那他们的长公主呢?
高高扬起眉梢,黎凤妍得意地笑了——莫玉慈,我看这次,你要如何装?
“我是秦姬。”莫玉慈的表现却出其地镇定,“也是流枫长公主,赫连毓婷!”
此言出,所有人顿时大哗,陈启瑞和贺兰靖更是怒色难掩。
慢慢地,莫玉慈抬高下颔,右手探进怀中,摸出一样光彩灼灼的物事,高高举起。
陈启瑞和贺兰靖神色大变,齐齐跪地,朝着莫玉慈重重叩首:
“属下等,参见长公主殿下!”
黎凤妍呆住了。
莫玉慈手中的那枚凤戒,她识得的。
那是赫连毓婷的随身之物,也是流枫国长公主凤权的象征,只是,只是它何时到了莫玉慈手中?而她竟然全不知情?!
略带一丝嘲讽,莫玉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皇后娘娘,还有别的吩咐么?”
几乎用尽了全力,黎凤妍才将心头那股蓬勃燃烧的妖火给压了下去——她一心只想着让莫玉慈出丑,一心只想着找到她的破绽,将她置于死地,没想到出乖露丑的,却是她自己!
“玉慈告辞。”微微一欠身,莫玉慈调头便走,全然没有将旁侧那一干早已目瞪口呆的后妃放在眼里,陈启瑞和贺兰靖紧跟在她身后,一左一右,就和当日人前人后,尽心护卫赫连毓婷时一般无二。
“都……回去吧。”强捺着自己想杀人的冲动,黎凤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直到所有人都退去,方才伸手扣住桌角,将桌案掀翻在地!
失策!失策!前所未有的失策!非但没能治得了莫玉慈,反而让她凭添了一双羽翼!从此以后,要想再取她性命,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二位将军,请回吧。”直行到宗翰宫外,莫玉慈方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身后那两名忠心耿耿的男子——赫连毓婷啊赫连毓婷,我真的不能不佩服你的远见,你那无与伦比的气度,竟然能折服如此多的好男儿,让他们死心踏地地听命于你!如今,这份忠诚,又让我深受惠顾,如此的至情至心,要我莫玉慈以何为报?如何能报?
“夫人,”贺兰靖向来谨慎,虽则甚少入宫,却也察觉出其中种种暗涌,眼带忧虑地道,“夫人身份特殊,还是由末将亲领近卫,朝夕相护吧。”
“……不用,”莫玉慈浅浅一笑,双眸如湖光微漾,看得贺兰靖呼吸一滞,“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长公主,以前毓婷如何,我便如何!”
贺兰靖笑了。
他懂了。
懂了她的不屈,她的胆魄,她的豪气。
曾经他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的长公主,是巾帼女英豪,刀山敢闯,火海无惧,直到这一刻,他再次见识到另一个女子,另一个由青涩渐至成熟,由柔弱渐至刚强的女子。
从她的身上,他依稀看到了那个惹火燃烧,眸眼锐亮的女子。
如灼灼朝华,如冰天雪地中,最灿烂的红梅。
“属下遵命!”双脚并拢,贺兰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才偕着陈启瑞,告辞离去。
垂眸看着掌中的戒指,莫玉慈目光复杂——毓婷,毓婷,一千句感谢,一万句感谢,都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我最好的朋友,我最信任的朋友,你在哪里呢?你还——好吗?
淡薄天光中,疏疏御柳后,另一个人,也正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慈儿。
那个从燕云湖畔走来的少女,已经变了。
他不记得她有那般坦荡的眼神,那般镇定的气魄,那般坚毅的表情。
在得知她前往凤仪宫的第一时间,他放下朝政,匆匆赶来,却意外地看到那难以置信的一幕。
他的慈儿。已经慢慢长出一双,原本不属于她的翅膀,虽还显稚嫩,却闪动着斑斓的光芒!
他该庆幸的。
他该欣慰的。
他该开心的。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很清楚,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她今朝所面对的一切不堪,都该是他的责任。
却偏偏,只能隐藏在暗处,看着她独自去拼搏。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的慈儿足够强大,强大得,不再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