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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氛围热闹非凡,简锦被喜娘扶进去时满耳都是沸腾的人声。
此时的热闹却像是锋利的匕首直刺心中,况且无论前世还是这辈子,简锦都不曾经历过成亲拜堂的场面,难免有些紧张忐忑,袖中当做匕首的簪子捏紧了几分。
走进去时,简锦又特地留意周遭,透过盖头偷偷往外瞥,隐约看到幢幢人影,却俱是模糊。
接着简锦又被喜娘扶到堂子中央,一道沉沉的人影定定地站在她面前,注意到他大红袍的衣摆,熠熠生光,立马猜到他的身份。
他应该就是她未曾谋面的新郎。
虽然盖头遮住她的眼睛,但是如果真要仔细瞧,还是能看清楚他长的是什么模样。
简锦正想要探个清楚,面前倏地想起沈少爷含笑的声音:“今日是我妹妹的大喜日子,多谢诸位来我沈府捧场,既然来了都是我沈阆君的朋友,待会一定要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众人大笑附和,堂内更是喧闹。
简锦心下却狐疑怪哉。
其一是一直称呼他为沈少爷,今日才知他真名,原来叫沈阆君,只不过这阆字本该配给风光霁月的人物,如今却是白白地给他糟蹋了;
其二是沈少爷竟然当着一群人的面称呼她为他的义妹,可她从来没有与他有过这方面的牵扯,又没有交易,他突然搞出这出,是不是还别有目的?
“我们都知道沈府有一位仪表堂堂的沈少爷,可是却从未听说过您有一位妹妹,真是稀罕事!”堂上有人也狐疑道。
有人含笑打趣:“沈少爷您这消息藏得滴水不漏,可见平日里对你这位妹妹宝贝得很啊,都不舍得带出来给咱们大伙儿瞧瞧。”
沈少爷在喜堂上穿着身大红衣裳,颜色脆嫩,衬得容貌愈发风流秀美。
这会儿又似乎又饮多了酒,面颊染红,这轻轻挑起的眉梢眼角,好像从古画里搬下来的。
他道:“要是我亲妹妹,哪里舍得肥水流到外人田,早介绍给你们认识了,这位是我刚认的义妹,没几日,所以你们面生也不奇怪。”
有人笑着说:“那真是好事,认了义妹又府上有了喜事,沈少爷双喜临门,实在是好福气。”众人纷纷应是。
沈少爷也跟着轻笑起来:“今儿也不是我作主角儿,你们这样说着问着可别把吉时耽误了。”
众人闻言也就笑着将目光转向堂中央的这对新人。
新娘子脸庞被盖头遮着,眉眼模糊,但从她高挑纤细的身材来看,大约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众人又一转,看向站在新娘子旁边的新郎官,却是脸色微讶,竟然这会才注意到这般俊朗健硕的青年,实在是他们喝酒喝得糊涂了。
这新郎官眉眼生得实在是好。长眉入鬓,鬓发浓密,尤其是配着一身的大红喜服,红衬黑,面容轮廓愈发清晰流利。
在场人不由暗暗惊叹,真是个风流人物。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新郎官的眼神颇有些冷厉,使人望之,便有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蹿上心尖,忍不住发抖。
能有这样慑人眼神的,应该是常年待在高位惯了。
众位宾客不由纷纷望向沈少爷,眼带艳羡,心想这个沈阆君在本地是个浪荡的花心公子,家里虽然有的是钱,若没有权势傍身,有再多的钱也是白搭。
如今却能结交上这样威风凛凛的人物,手里有了权,便是如虎添翼,真是走了一趟狗屎运。
沈少爷仿佛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看到他们眼里的羡慕惊叹,心里颇为受用,脸上笑容也愈发得意起来,连忙招呼大伙儿。
周围气氛越渐沸腾,简锦能听到宾客的窃窃私语,有些人能揣测她的身份,有些人的视线则凝聚在她对面的新郎官身上,口中不乏赞美之词。
简锦仔细留意这些闲话,心下压了不少疑惑。
听他们说新郎官似乎长相不错,可是盖头遮在头顶,她瞧不见对面的人到底是如何好看,有时候看不见,心里越有种探究的欲望,特别是这会儿。
简锦听着外面吹锣打鼓的热闹声儿,心下一动,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而且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隐隐地告诉她,新郎官是她认识的。
不过时辰一到两人要拜堂,简锦没有闲心再想,便先顺从着。
按照以往的拜堂仪式,一是拜天地,其次是拜高堂,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是沈少爷。
简锦知道要拜他,心里不愿意顺从。
头回成亲,人生大事,日后回想起来,那会是一辈子最重要的回忆,要拜也要拜给简照笙,而非受制于人还要拜给这个乱点鸳鸯谱的沈少爷。
简锦一想到这些,低头时微微一僵,动作有些拒绝的意味。
旁边扶着她臂的喜娘眼睛尖,察觉到她的迟疑,就立即收紧她的臂膀,狠狠按着她的身子低下去。
简锦却是被这野蛮粗鲁的动作弄得有些狼狈,一时没站稳,身子微微往前倾。
虽然远没有达到要往前跌去的境地,但对面站着的新郎官却似乎关注着她,注意到她有些反常的举动,就立马伸出手将她稳住。
男人的手掌隔着层层繁沉的衣衫,微微冰凉的温度透到她手臂上的肌肤,却像是被冰渣子刺到了般,顿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简锦心里困惑,也有些熟悉。
想着也摸不到底,就在对拜低头时悄悄往上抬了一眼,隔着垂着流苏的盖头,也仅仅看到男人下半边面孔。
如果这时她思绪清明,肯定能认出新郎官的身份,但现在还没有缓过昨天的酒劲,连一碗醒酒汤也没有喝过,简锦难免有些犯糊涂。
想得也迟迟的,一时半会看到这男人的半边脸颊,只觉得有些熟悉。
想了一会儿仍是寻不到头绪,接着就要被扶到喜房。
这时候酒席上忽然听得拍桌声,有一个长袍道士打扮的江湖人笑喊:“沈少爷您把妹妹藏得这么好,咱们这些人从来没见过她长什么模样,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你妹妹的大喜日子,理应来说该揭下盖头,给我们瞧瞧才行。”
简锦虽然看不见,但听到他说话含糊不清,时有断续,显然喝了不少酒。
在喜堂上公然要求揭下新娘子的盖头,这跟让一个千金小姐当众学歌姬弹琴取乐的道理一样,是极受侮辱的一件事。
但是这个江湖人一提出来,奇怪的是堂上竟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就连主办这次婚事的沈少爷也没有吱声。
简锦看不到堂上究竟是什么画面,暗想不能在逗留此地,加快脚步即将离开堂内,左肩却倏地一疼,竟是被喜娘骤然捏住,沉声道:“新娘子,现在还不能走。”
喜娘显然有些功底,使的力气竟是叫她一时吃疼,只觉心口被抓了一把,当下便停下步子,顿立在门边上。
很快缓过气,想到她这拦人背后的深意,无非是沈少爷授意。
果然下一瞬,就听见沈少爷笑着出声:“我可要提前给你们打个醒,我这妹妹长得比天仙还要好看,待会你们看了千万别激动晕过去,闹了事,不然今夜这对新人就没法洞房。”
污言秽语。他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不说看,也不说不看,只让众人在堂上肆意闹着。
简锦不禁微微蹙了下眉头,下意识要走出去,却及时想到喜娘还在身旁盯着,不免沉下心思,但另一方面,仍是有所担忧。
难道真由他们看去了容貌?
若真是这样,看过她女儿身打扮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破绽也会暴露明显,被人拿着把柄在手里。
简锦心下暗暗想着对策。
众人笑嘻嘻的:“不会不会,就看一眼,就一眼就成。”
有人口气戏谑:“沈少爷,你得让我看看究竟长得比天仙还要美的,会是什么样子。”
被他们期盼着,沈少爷也笑眯眯的,看着就像是很好说话:“想看成啊,不过这决定不能我来定,还是要问问我妹夫,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已经拜过堂,那我这妹妹也就是他的人了,什么事都得听他的。”
有人起哄道:“瞧着新郎官就是一个大气的人物儿,肯定会给我们看的,大伙说是不是……”
众人闻言哄笑,又说成一团,场面一度沸腾,简锦却如同浸在油锅宗,提着心,凤冠压着的额角已然布了层细汗。
若是他们再叫嚣下去,她便假装晕倒。一个晕倒的人,自然不会再故意为难。
不过她到底要不要这样做,最终决定权还是归于正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不知他相貌,不知他性格品行,也不知他身份籍贯,但是心中已有隐隐的不安。
堂上之所以有人敢醉酒闹事,肯定最早已由沈少爷授意,而这新郎官也是他安排的,想必也是他的人。
想到这一层,简锦不由捏紧袖中簪子。
她把这柄簪子当做匕首,虽然不希望血溅喜房,但他若真是沈少爷安排的人,苦心孤诣要让她当众出丑,那么到了喜房内,她也决计不会手软,哪怕是拼一场。
简锦这般想着,忽然察觉到新郎官的视线往她这边轻轻转了一圈。
然而漆黑厉锐的眼睛阴沉地看向满堂宾客。
恍如冷水泼过,满堂热闹倏地一压,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城中权贵,穿金戴银,腰缠万贯,也不乏江湖侠士,个个绝技诡异,白须长袍,一派潇洒。
但是这些人和新郎官有一点大不相同,他们的眼神不是浑浊贪婪,就是自视甚高,个个都有杂念。
这会儿被新郎官审视警告的眼神扫过,像是再看他们,又像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偏叫他们无地自容,心虚起来,暗道好一个家伙,竟有这样深厚的功夫。
如此想着,有些见过大世面的宾客不由揣测起这位新郎官的身份。
这地方虽然离京城近,经济繁华不断,但地狭,小城毕竟是小城,没出过多大的人物。
而新郎官瞧着年纪轻轻,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可是能使得出这般森冷眼神的,却是不简单。
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
众人暗暗猜测。
望着堂上乍热乍冷的场面,沈少爷仿佛只是个局外人,挑着眉梢轻佻地笑,并不打算插手其中。
而简锦此时也有些发懵,察觉到满屋寂静,本以为是紧张到出现幻听,立即起了一层冷汗,以为新郎官真要应下这要求。
却是迟迟等不来他们的嬉闹声,简锦不由再听。
这才她恍然发觉周围真变静了,好像从极乐世界一下子跌入火葬场,这一热一冷的转换,忽忽地竟有些虚晃。
一时堂上酒席,众人皆静。
简锦收起冷汗过后的心悸,旋即又感到困惑。
她被盖头遮着,没有目睹刚才的场景,如今察觉到周围诡异而又安静的气氛,好奇心渐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都成哑巴,就想掀开一角盖头,偷偷窥探几眼。
刚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眼前划过男人身上穿着的大红袍,眸光闪闪,全都落了烈红耀眼的红。
简锦竟是一时心跳如鼓,立即放下盖头,归于之前的状态。
然而一颗心既然乱了,就再难平息下来。
简锦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没见过俊俏好看的人,可是今日这人却给她一份特别又浓厚的熟悉感,然而又记不起来。
简锦微微鼓起脸颊,暗想应该是酒劲没缓过去的缘故。
一定是这样。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新郎官不是沈少爷的人。
简锦心内微微熨帖。
说不定新郎官也是被他抓来,满心无奈的。如果真是这样,这样子,待会在喜房内,她可以向新郎官解释清楚,两个人还可以一起谋划。
倏地听到沈少爷的笑声:“还是老实告诉你们,我这妹夫不是一般人,尤其这双眼睛生得那叫一个号,单单一个眼神就让你们顿时屁儿也不敢崩哈哈哈……”
随着这笑声,刚才起哄的那位江湖人士也跟着笑道:“这话沈少爷早跟我说,我自然要给新郎官的面子,却要瞒到现在,沈少爷是存心让我们脸上抹彩不成?”
虽是笑,但语气隐隐严肃。
“今天是沈府的大喜日子,我就是图一个乐,各位不要介意,”说笑着,沈少爷亲自倒了杯酒递给他:“萧侠士,这杯酒我向你赔罪。”
萧侠士也不为难,轻易地下了台阶,两厢欢笑,又重复之前的喜庆气氛。
简锦没有理由再耽搁,被喜娘半是推搡着走出了喜堂。
走远一段路,简锦仍能听到身后堂内,沈少爷满含笑意的声音,明面上是笑盈盈的,可她听着怪是瘆得慌。
廊下一阵凉风吹过,桂花飘香。
简锦倏地顿住脚步,脑中骤然清明,这一切分明是沈少爷精心设计。
这个萧侠士分明是他早安排的托儿,先是当着众人的面要求她揭下盖头,然后再由沈少爷出面,将决定权抛向新郎官。
新郎官如果答应下来,那么就代表他无能。
但若是以不合礼数来搪塞,却是怕难入江湖侠士的耳里。这种人最是不拘小节,如果此时跟他讲究礼数,两厢容易起争执,到时候闹大了,也怪新郎官心胸狭隘。
但谁也不想到这样棘手的事,新郎官一句话也没有说,单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已经将众人震慑。
沈少爷此时作壁上观,为的就是在暗处打量新郎官,揣测他真实的身份。
这会儿连简锦自己都能猜出来新郎官不是一般人,沈少爷一双嬉笑妙目岂会查看不清。
不过想来更奇怪的是,这新郎官不是他找来的,怎么还会想着要去查探他底细?
简锦暗暗想着,愈发好奇新郎官的面目。月勾住云,桂花弥漫在狭长的廊下,她忽然想到从进入喜堂的那一刻到现在,还不曾听过他的声音。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