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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看到楚辜脸上起了愠色,一时害怕,忍不住哭得更汹涌了,而想到刚才简锦疼得都说不出话的模样,更觉得委屈惊慌,当下哭喊着道:“相公受了重伤,快要死了。”
她一说死,楚辜就像是触到了什么机关,有些反感似的皱起了眉头:“受了什么重伤要到死的地步。”
在屋檐的浓阴底下,眼泪流满了她的脸颊,娇娘抽抽噎噎道:“相公刚才抱着我时不小心摔下了床,好像把什么磕着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让我去寻大夫呜呜呜……相公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楚辜看着娇娘哭啼不止的模样,心中有种莫测的烦躁,冷冷说道:“只是磕着而已,不会死人的。”
他的声音里赫然有了厌烦之色,娇娘却愣愣问道:“真的吗?”
她眼里带着泪,蒙蒙的,楚辜冷冷看着,心里却不由得收到了一股颤动。
这股莫名悱恻的颤动自然不会是为了眼前这个野蛮的女子,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人身上。
圆似葡萄、明如灯盏的一双杏眸,野山林间的幽风怎么吹也吹不走。
娇娘似怯懦地看着他,哭声渐小,直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了。
一刻钟后。西屋。
简锦倒抽了一口气:“大夫您轻些,轻些。”
顾大夫笑着将药膏扔进药箱里,打趣道:“这几回见你不是磕着就是碰着,以后王爷要是再叫我来,我只需要拿跌打的药膏和白布就够了。”
想到这几天遭受的意外挫折,简锦无奈叹气,歉然道:“麻烦顾大夫一趟趟跑来,这会又是大太阳的,您先喝口凉茶再走吧。”
顾大夫忙摆手笑道:“简二爷不用客气,都是王爷吩咐的事,我也不敢耽搁。”他背起药箱道,“您好好休息,医馆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简锦起身送他出门。
正到了门口,远远的看见两道人影裹着烈日缓缓而来,迎面走来的这人着了袭锦蓝色如意纹锦袍,腰间玉佩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也刺得人眼睁不开。
简锦不由顿足,进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立在屋门边上。
“王爷。”顾大夫含笑拱手道。
楚辜踏着烈日而来,额头微微起了薄汗,眼睛却仍是锐利沉静的,看了眼藏在身后的简锦,这才看向顾大夫,微微颔首道:“她伤势如何了。”
顾大夫便说道:“不碍事,只是磕到了地上,胳膊肘撞出些淤青,这几日按时擦些药膏就成了。”
楚辜注意到他背着药箱,颔首淡淡道:“顾大夫走好。”
顾大夫走后,楚辜这才进了屋内,简锦跟在他身后慢吞吞也进了,却是被忽然拉住衣角,扭头一看娇娘正巴望着她,眼里蒙蒙的,似乎闪着泪光。
简锦知道她这是怕自己会怪罪她,就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娇娘旋即领会她的意思,开心极了。
余光淡瞥,却见楚辜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简锦立马上前给他沏茶,但是娇娘却舍不得她做一点杂活,半路将她手中的茶壶夺了过去。
楚辜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一幕,轻掀唇:“沏茶这功夫,还是简二爷做得最有火候。”
他这个意思……
两人皆是一愣。
娇娘皱眉动唇,袖角却蓦地被一拉,循着看去,却见简锦朝她微微颔首,她便将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却是满脸的不甘愿。
简锦就将茶壶重新拿了回来,到楚辜跟前,略弯腰为他沏茶。
茶壶里的水早已凉透,隐隐约约映着她的这双眸子轮廓,是最常规的杏仁形状,但是长在男人脸上倒显得女气了。
楚辜蓦地按住她的手。
他才刚刚顶着烈日过来,满身的热气,可修长手指间冰凉凉的,有股穿堂风一阵阵吹到了耳边,简锦止不住心底的怪异,怔愣了下。
她顿住倒茶的动作,垂下眼睑不再看他的目光,轻声问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白皙娇俏,站在他面前,低垂时眼睫非常浓密,有种燕羽扇开时的风情和艳,楚辜就将手拿了回来,提醒了一声:“溢出来了。”
简锦一下子回过神,却是看到他衣袍上洒了不少水渍,斑斑点点醒目的很。
她手忙脚乱的撤回了手,想去擦他衣服上的水珠,却又不敢,只能懊悔道:“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楚辜往衣袍上拂了几下,将水珠一股脑扫落,说道:“下回注意些。”
简锦应了声。
楚辜看着她低垂的脸颊,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简锦说道:“不小心弄的,刚才顾大夫也说了不碍事,让王爷费心了。”
楚辜说道:“知道让本王费心了,就安呆些,别再惹什么幺蛾子出来。”话锋一转,“昨夜你跑哪去了?”
简锦心里犹豫了下,而后笑了笑说道:“没跑去哪里,从秋酿楼回来以后就直接回到了屋子里。”
楚辜冷冷道:“下回长些记性。”
简锦见他没有细问,心下不自觉松出一口气,赶紧点了点头。
蓦地,屋外有个奴才三步一大跨进来了,到楚辜跟前附耳低语,不过一会儿,楚辜便忽然起身,说道:“本王走了。”
扔下这一句话就走了,简锦连送的机会都没有,心里别提多轻松高兴了,就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壶茶,嗓子里润了润,感觉整个脑子也活络起来了。
娇娘在她旁边坐下,纳闷道:“相公,昨天你回来的那么晚,到底去了哪里?”
她可不傻,若是从秋酿楼回来后直接回了屋中,那不该这么晚才回来的,中间肯定经历了什么事。
简锦却不想透露,只淡笑了下,说道:“回来时迷了段路,折腾了好些功夫才到了这里,就这么简单。”
娇娘半信半疑地听着,但看简锦神色坦荡,并无丝毫欺瞒之色,这才心下稍稍放松,点了下头。
简锦说道:“话说起来,昨晚燕王不是给你安排了厢房,怎么大半夜的又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你是偷偷溜过来的,对不对?”
娇娘拽住她袖子撒娇道:“夫妻本该就是要睡一块的,我过来就是想和相公睡同一张床,盖同一条被子,更想和你搂着抱着。”
简锦觉得必须要矫正她的思维,就将她拉开,表情冷静,说道:“娇娘,事到如今,我有些话必须要和你说说清楚。”
娇娘从简锦的面部表情都能猜到几分了,心里一急抱她愈发紧了,表明心迹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简锦却是知道再任由她这般,最终受伤害的必然会是她,便强硬地将她拨开,声音转冷道:“林娇不要胡闹。”
娇娘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简锦心下叹了口气,可这会都必须说个干净:“你我尚未成亲,请你以后别再喊我相公。传出去不仅有辱你的名声,甄侯府也会招来笑柄。”
娇娘揪着衣角:“可是昨天你明明当着燕王的面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怎么能抵赖得了?”
简锦解释道:“昨天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将你说成不相干的人,我只怕他会对你做什么。”
娇娘低头哽咽道:“往后……往后我不再唤你相公了,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简锦看着她垂头流泪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无奈道:“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娇娘满脸湿濡,惊讶又失望。
简锦顿了顿,想着要弄更体贴温和的措辞,“我是想和你说……”
“不用再说了!”娇娘腾起身打断,又迅速抹了把眼泪,冷笑道:“只怕你心中想的不是这样的。”
简锦揪着眉头静静地看着她。
娇娘狠狠别过脸,忍泪道:“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怕我这个乡野村妇会给甄侯府丢脸是吧。”
简锦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心里一酸,下意识想要辩解,然而嘴唇翕动,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倒不是她真承认了娇娘这话,而是若此番再去进行辩解,只怕她和娇娘的纠葛牵扯越来越深,到时候事情会走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比起最后娇娘知道她的女儿身时的绝望无助,这时候的伤心并不算什么,少年人跟小孩子一样,过段时间就能没事了。
娇娘见她不再辩驳,一颗心沉沉地坠到了湖底:“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简锦轻声劝说道:“娇娘,以后你会寻到更好的人。”
娇娘却像是被雷劈到了般,呼吸骤急,一把攥住胸前的衣襟。
“娇娘。”简锦担忧喊道。
娇娘却像是听不见般,只顾着摇着头后退几步,泪水流满了整张小脸,泪眼朦胧中看到简锦绝情的脸庞,牙关紧咬亦是说出了狠话:“往后我不再见你就是了。”
说罢捂脸转身,瞬间从屋内跑了出去。
简锦起身去追,却是到了门边上又倏地站住,心想还是留些时间让她冷静一下。
书房这边。
七殿下含笑踏入,正见楚辜坐在上首,眼皮子都未抬,忙着翻阅手中书卷,淡淡道:“来了。”
七殿下笑着走近,注意到他面前积累的一堆案牍,就更笑开来了,忙歪着身子凑近道:“难怪最近这段时间见不到四哥,原来都躲在书房里处理公事。”
他见楚辜不接茬,一心只扑在自己的事情上,就继续在他耳边聒噪:“话说起来,自从上次承伯公府的事情过后,父皇可是越来越看重四哥您了。”
射进窗内的浓阴日影都被他遮了大半,楚辜看字实在模糊,于是移开视线看向他,蹙眉道:“挨得近做什么,旁边给你留着座。”
“还是四哥贴心。”七殿下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其实兄弟二人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七殿下眉眼于细致处发生了一点变化,张开了些,面部轮廓的青涩也少了些,楚辜虽然比他年长几岁,也是个容貌昳丽之人,但是这些年来,他惯是冷淡神情,眉眼里的冷峻也快成了他独自的特质。
这会儿,楚辜就看出了七殿下来的目的,却是隐而不说,引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七殿下倒也不扭捏,当下笑嘻嘻地承认了:“现在外面都说简锦在燕王府上,这事我听得稀罕,可是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还是得要来亲自问问四哥您哪。”
他的语气无不嬉闹,惯是和宫外的世子哥们玩笑习惯了,这会也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楚辜,一时没有改正过来,等到话一说出就有些后悔了,暗自打量起他的神情变化。
楚辜也并非无情冷酷之人,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气秉性,就用了种戏谑的口吻问道:“敢情你把我当犯人审问?”
七殿下一听当即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大意,半是笑着半是认真:“四哥,我哪敢啊,如今眼看着您要被父皇重用,我巴结您还来不及,只是好奇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知道我的。”楚辜说道。
这话说得含糊,七殿下却认真的想了下,忍不住问了:“看您的意思,真把那个纨绔杂种接进来了?”他无不诧异。
楚辜听到他讲粗话,微微揪了下眉头。
七殿下没有注意到这抹细微的表情,就想知道真相,偏偏楚辜老是拖着,难免急得拍大腿:“四哥您好歹给个实话。”
楚辜没什么好否认的,吐露道:“进了。”
七殿下惊得瞪眼:“还真进了,四哥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一触及他的眼神,立马收敛起讶然失态的情绪,小心翼翼道,“四哥您以前不是看不起这个简锦吗?”
楚辜放下书卷,反问道:“我有吗?”又微微挑了下眉头,话锋一转,“有这闲功夫瞎想这些,倒不如想想你自己。”
七殿下心虚地笑了笑:“我最近好得很,就不用四哥费心了。”
楚辜用着笃定的口吻说道:“既然过得好,今日何必专门跑到我府上。”
七殿下笑得更虚了:“四哥,您都知道。”笑容里不免带了几分讨好,几分犹豫,“您既然都猜到了,我也就不拐着弯了,今儿个我来就是想让您到父皇面前求求情,打消了要跟萧家亲的念头。”
楚辜想得比他坦然开阔些,淡淡道:“皇上现在只是有这个意思,最后未必说得成。”
“就该趁现在是个苗头赶紧掐了,省得到时候没辙后悔半辈子。”
七殿下打心眼里讨厌萧茹,这份厌恶平日里不流露在表面,当萧茹主动示好时,他还能淡定接受,可自打听说父皇竟然起了那心思之后,他就不淡定了。
现在七殿下视萧茹简直如洪水猛兽,见着就绕道而走。
虽然他不曾明说,但眼神早已表露了一起诶,楚辜也是知道他这份心思,却不急着问清楚,而道:“不想跟萧家结亲,那你想跟谁?”
七殿下道:“只要不跟萧茹,谁都好说。”又忍不住哀求道,“四哥,眼下父皇最器重的人就是您了,您说的话他肯定能听进去。”
“我不去。”楚辜态度坚决,直接就否定了。
七殿下急道:“怎么不能了?”
他振振有词:“先前您都替皇后挡了一箭,又收了父皇的赏赐,如今只是去求一个小情,还有什么顾忌,况且这事要办成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眨眨眼就过去了。”
楚辜眼神稍稍转冷,七殿下被看得头皮有些发麻了,忍不住缩了缩脑袋,低声道:“四哥,我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的,只是我这颗心素来就是急的,耽不得事情。”
又伏低姿态,恳求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求过您什么事,如今连带着以后,我只求您这件事。”
楚辜心中自有思量,缓声道:“若我去求了,皇上也应了,最后你也皆大欢喜,可是如果消息走漏被萧家知晓了,依照萧飒睚眦必报的性子,不会对你如何。”
他语一顿,紧接着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作为萧茹的长姐,淑妃会怎么往你母妃身上发泄怒火。”
这的确是疏漏了,七殿下素来孝顺,当即怒道:“有皇后压着,她敢?”
皇后素来看淑妃不顺眼,平常就一直想逮着机会治她。
楚辜反问道:“皇后要是不压着了,你打算怎么做?”
七殿下嘴里一噎,竟然补上话,半晌后才呐呐道:“我想皇后不会这样做……”
也只是他想而已,到底最后会成什么事态,谁也说不准。
七殿下也立马想清楚了这单,烦得皱紧了眉头,满脸愁苦,小声问道:“那四哥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既然如自己的意,也能保护母妃周全。
楚辜说道:“我这有个法子倒是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七殿下听得眼睛一亮。
楚辜淡淡道:“过三四天,古兰和亲的队伍就要到了京城,你趁这个机会向皇上讨个亲事,把这个古兰公主娶了,这样一来,你既推了萧家的事,也能解决掉自己的终身大事,正好一箭双雕。”
还不如自己冲到父皇跟前,直接说不要和萧家结亲。
况且那个古兰公主是矮是胖,是圆是扁,自己都没有摸顺溜了,到时候万一没摸好,一揭开红盖头,比萧家的那丫头还要嚣张,那他的后半生可就要完蛋了。
七殿下哀叹道:“四哥,这哪里是燃眉之急,分明是要毁我的终身大事。”
楚辜却并不以为这是玩笑话,语气严肃道:“我是认真的,趁着古兰公主来之前的几天,你好好想清楚。”
七殿下沮丧地出了书房,走到一半仍是压不住心头的烦恼与怒气,就走到僻静幽暗的地方,冲着一颗大树狠狠踢了几脚。
枝叶簌簌纷纷落下,树身颤抖中微微摇晃了下,似乎还裹着一道细微的声音。
七殿下发泄完怒气,便坐在树下的大青石平息情绪,却于寂静之中听到几声抽噎。
一时来了好奇,他凝神细听,顺着这道抽噎声悄不声地摸索过去,轻轻拨开树丛,却见杂乱草丛堆里正蹲着一抹纤细身影。
听到人来了的动静,少女像小兔子受惊似的,埋在双膝间的脸抬都不抬,直接起身逃了。
七殿下身手素来矫健,这会伸手轻轻一捉,轻而易举地拿住了少女的双肩。
而后不顾她的挣扎,他一下子将她身子转翻过来,却是正撞上一对水蒙蒙的大眼睛。
少女脸上流满了泪,眼眶红红的,是被人撞破心事的羞愤和恼怒。
七殿下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