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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镇败胡堡,位于朔州城西北,堡内设操守官一员,所领官军不足五百,马四十六匹,边当极冲,迤北通板升,虏骑一驰呼吸可至。隆庆三年九月的一天,俺答汗率两万骑兵,趁夜黑风高,飞驰到败胡堡前,见官军无敢出堡迎战,一挥马鞭:“闯过去!”
一阵砍杀,堡门须臾间被冲开,两万铁骑呼啸而入……
驻跸怀来的宣大总督陈其学接报,急召宣镇总兵马芳在辕门面授机宜:“马帅,俺答南侵,始则东进,忽又调头向西,破败胡堡掠应州、山阴,恐其再调头攻大同,本部堂已传檄大同总兵赵苛率部遏于紫荆关,马帅可大张旗鼓西援,但当且进且退,以防黄台吉突袭宣府。”
此前,宣大、蓟辽各有塘报,禀报俺答动向,兵部、内阁未形成御虏方略,皇上召对,只是训谕“诫督抚将领协力战守”,内阁无可奈何之下,拟旨九边督抚、各镇将帅相机行事,确保无虞。陈其学从谕旨里读出朝廷大佬不敢担责,他便以确保大同、宣府无虞为目标排阵布局,对俺答寇应州既不能置之不顾,又要防范黄台吉突袭,遂有且进且退之计,所盼者乃俺答饱掠而去,宣大复归平静。
俺答汗闻听马芳率部援大同,担心遭两面夹击,下令撤退。陈其学闻报大喜,差人携重礼晋京呈报。
内阁中堂,张居正见奏疏暗喜,朗声道:“宣大总督陈其学奏报:有虏入大同镇七日而去。因本镇事先已探得虏情,予为整备,是以北虏无所逞,总兵赵苛等先有邀击,后有俘斩之功,宜加赏录。”不等赵贞吉开口,他忍不住发泄压抑已久的愤懑,“初闻北虏犯蓟,庙堂惶惶,举措纷纷,费以数十万计,小题大做而已!”
赵贞吉听出张居正是在挖苦他,冷笑道:“陈其学所奏,果属实否?边臣一向扬胜掩过,黑幕重重,非尔少年所解!”
张居正强忍着,在陈其学的奏疏上拟出“该部议赏”四字。他本就有与赵贞吉赌气的意思,见兵部好几天竟无题覆,遂召霍冀来见。
“张阁老,总兵赵苛与巡按御史姚继可势同水火,我担心御史会揭出什么事来。”霍冀说出了迟迟未议赏题覆的缘由,“届时岂不被动?”
“这么说,果有黑幕?”张居正质问,心里也忐忑起来。
霍冀目光游移,说:“黑幕?甚样黑幕?没有的事!”兵部、兵科收受边防督抚将帅贿馈已是公开秘密,能替他们遮掩的自会遮掩,霍冀刚收了陈其学的馈赠,一听“黑幕”二字,便警觉起来。
“吉老认定有黑幕,大司马慎之!”张居正提醒说。
正说话间,书办抱来一摞公牍,张居正忙翻看,只翻了几下,就看到巡按大同御史姚继可的奏本,慌忙浏览了一遍,颓然地丢到书案上,有气无力地说:“大司马,你看看吧。”霍冀一看,姚继可奏本写着:虏破败胡堡入境七日,吾兵无敢发一矢一兵一卒,敌攻陷堡寨,杀掠人畜者甚多,宜正诸臣玩愒之罪。
“陈其学这不是欺君吗?!”张居正突然一拍书案,大声说。
霍冀一笑:“嘿嘿,张阁老,陈其学久历沙场,赵苛身经百战,将才难得,当设法保全才是!”他向前凑了凑,语调变得诡秘,“倘若较真儿追究责任,岂不是尚未交手,先就败给那位老先生一局?朝廷恐无你我立足之地矣!”见张居正默然,霍冀又道,“此本下科道勘核就是了,科道那里我去疏通;边务文牍一向由张阁老看详,只要张阁老顶住,事必可解。”
张居正对霍冀本极反感,但一想到要受赵贞吉的奚落,甚或因此而去位,心有不甘,不得已只好接受他的建言。
“怎么样?嗯!”赵贞吉看到姚继可的奏本,幸灾乐祸地说,又以教诲的口气对张居正道,“尔少年尚需历练!”
张居正一言不发,顾自提笔票拟:“著该科勘实以闻。”
半个月后,兵科给事中张卤奏报:
始虏谋犯我,谍者实先知之,守臣亦不惮征战以待虏顾。当虏破镇胡堡入,总督陈其学令赵苛戒备紫荆关,遏制其南下,苛遂提兵远屯。虏虽有陷堡寨、掠粮畜,我军常有出边,稍有斩获。虏虽纵横两路而不敢睥睨三关,是苛遏紫荆之故。
“哼哼!”赵贞吉阅罢,冷笑几声,晃着奏本道,“似这等漫然两可,避匿不参,是何道理?!”他喘了几口粗气,又道,“该科虽欲掩饰,然陈其学掩过欺君,已然坐实,当罢职拿问!”
张居正正色道:“既已下科道勘实,而科道并无陈其学掩过欺君之说,内阁总不能硬给当事诸臣定罪吧?”
“上下欺蒙,利益勾连,边事是以日坏!”赵贞吉愤愤然道,“不惟要拿问陈其学,还当查查背后的勾连!若说复核,当命巡按御史姚继可核报!”
李春芳忙道:“好好,下巡按御史核报!”
过了不到十日,巡按御史姚继可复勘上奏,略言:
北虏自镇胡堡入寇。总兵赵苛戒备紫荆关,提兵远屯,参将方琦等皆不设备,游击施汝清等又萎畏葸不前,遂令怀、应、山阴间任虏蹂躏,陷堡寨大者二所,小者九十一所,杀掠男女数千人,掠马畜以万计。赵苛不自引咎,乃逞故昏以欺督抚,督抚不察其过听以欺陛下,此三臣罪可胜言哉。
“还有甚说的?”赵贞吉怒目相视,对张居正说,“张子,你说吧,该如何处置?”
张居正回避着赵贞吉咄咄逼人的目光,说:“吉老明察秋毫,深谋远虑,居正仰慕不已。”顿了顿,才缓缓道,“姚御史的奏疏,当下吏部、兵部议处题覆。”
“大同失事情弊已昭布人耳,掩过欺君之罪则毋庸置疑,还要下部题覆?!”赵贞吉大声质问道,“此举,不是推诿,即是掩过,老夫断不赞成!”
李春芳不愿把事端闹大,下部议处至少还能推延几天,免得目下争执不下,遂笑道:“呵呵,吉老,不妨先让兵部议出个底子来,内阁再商榷之。”
赵贞吉不好再辩,却仍强硬地说:“也罢,若吏兵二部胆敢朦胧题覆,要一并追究!”
过了两天,吏部、兵部题覆发交内阁:总督陈其学戴罪任事;总兵赵苛戴罪立功,参将方琦、游击施汝清等交御史提问。
“戴罪任事、戴罪立功者云,就是不追究的代名词而已!”赵贞吉气得嘴唇发紫,手颤抖不停,“吏部、兵部如此朦胧题奏,太不成话了!如此,纲纪何在?天理何在?!”
李春芳搓着手,六神无主地看看赵贞吉,讨好地一笑,道:“呵呵,吉老,处分边臣乃吏兵二部权责,要不先按二部题覆拟旨?若皇上认为不妥,自可驳回。”
赵贞吉起身一甩袍袖:“内阁如此姑息,令人齿冷!老夫只好陈于皇上了!”
李春芳忙追出来,恳求道:“吉老直接奏陈皇上,让皇上知内阁不和,百官笑阁臣无状,对大家都不好,请吉老给春芳一个面子!”
“老夫隐忍久矣!此事断断不能朦胧过关!”赵贞吉坚持说,他向李春芳抱了抱拳,“老夫亦知事体至此,非兴化本意;然则,若兴化能够主持,又安得被张子玩于股掌?兴化愿忍受,老夫不能!”
李春芳既尴尬又惊讶,嘴唇蠕动着,却不知说什么。张居正闻言,既恨且惧,精神为之恍惚,散班回家,吩咐游七召曾省吾来见。
“太岳兄,你受陈其学的馈赠了?”曾省吾问,不等张居正回应就以老练的语气说,“以太岳兄的地位,非心腹之人不可收受其馈。”
张居正摇摇头,默然良久,神色沮丧地说:“三省,那个老家伙锋芒毕露、轻慢欺辱,难以忍受。思维再三,只有两条路,一则我递辞呈回老家;一则请玄翁回来。”
“万万不可!”曾省吾断然道,“太岳兄忧思天下,怀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尚未展布经济,稍遇小挫,焉能思退?至于请高相回来,道路传闻,目下徐老已被海瑞摆布得水深火热,高相复起,徐老岂不闻之惊怖,旦夕死之?太岳兄罪莫大焉!”
张居正沉吟不语。这时,游七拿着一张拜帖进来了。张居正接过一看,皱起了眉头,顺手递给了曾省吾。
“喔?此人就是江湖上常提到的邵大俠吧?喔哈,”曾省吾好奇地说,“要不我也一起见见?”
“不见!江湖术士,跑到官场到处游荡,成何体统!”张居正语带厌恶地说。
游七回话去了,张居正叹息道:“三省,你看,目下的局面如何应对?”
“赵老头儿一副舍身任事的派头,咄咄逼人,肆意张扬,书生意气罢了!岂不知一举而树众敌,让部院大臣和他斗,不待太岳兄去理会!”曾省吾接言道。
正说着,游七又进来了,禀报道:“老爷,适才递拜帖的客人让小的再报,说他是从河南新郑来的。”
不待张居正说话,曾省吾道:“不能见不能见!万一是说复高相之事,怎么应对?!”他转向游七,“就说老爷从不见江湖人士,请大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