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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浑浊地盯着谷口巨石底下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渍断肢,只觉得心头有一口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淤血硬生生地堵在胸口。
他已年过五十,高祖时还只是萧室麾下的一名小将,历尽拼杀才能得此成就。当年他与宪钧侯燕阳将位相当,可他深得高祖信任,才得以领着十万谢家军镇守北疆。
燕阳娶了燕京名门闺秀就此低伏,他却扩着兵马在这北境如鱼得水。
只是终究还是逃不过今日这一劫了么?
虽然此次之计是由细作军师提出,到底他还是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背后有这二十万拥护爱戴他的谢家军,今日却要在此殒命。
此次一同出征的十五万谢家军,除却受到巨石之击当场死亡和伤重不治的,峡内此时还剩十万兵马。若不是他们刚被北汉人围了第二天就遇到了北疆百年难得一遇的巨大沙尘暴,只怕也撑不了这半月,早就成了北汉蛮子的刀下亡魂了。
“将军,您先吃吧……您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三万战马数量再多,也抵不过那么多张嘴,每个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小块。将军为了让受伤的兄弟们多撑一段时日,已经连着两天将自己的份分出去了。此时这一块已经稀臭腐烂的马肉,是十万将士的最后一口粮。
谢远无力地摇了摇头,以自己的长刀撑着身子站起来,在拥挤地围坐在一团的士兵中间走了几步。“大家再坚持坚持,援军一定很快就会来的……我们不要给北汉蛮子有任何得意的机会!此次全责在我,若是能出去……”他声音哽住了。他想说若是能出去一定杀光北汉蛮子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只是,还等得到能出去的那一日吗?
刚才那名拿着腐肉的将士走上前,搀扶着谢将军已经饿得头脑发昏摇晃的身子,尽管他自己也饥肠辘辘手脚无力。他道:“将军,还是休息吧,您快把这块肉吃了,然后咱们再想办法。”
他目光游移地看了一眼那些死去的被整齐地摆放在峡谷一角的将士们的尸体和残肢,顿时悲从中来。
他们已经被困在鹰涧峡半个月了,北疆温差极大,白日极炎晚间极寒,导致将士和战马的尸体腐烂更加快速。若是再不能出去将这些尸体处理了,只怕会引发可怖的后果……瘟疫。届时不用等他们饿死,只怕也难逃瘟疫的魔掌了。
还能等得到援军的到来吗?如果真的……有援军的话。
此时燕京的康王府内,聚集着好几个带着斗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影。
“王爷,眼下如何是好?褚洄若在其中掺一脚,只怕我们大计难成。”一个人忧心忡忡地问道。褚洄几乎可以说是大燕的精神象征,十岁参军,十五年来几乎无一败绩。就算他此行出征带的不是所向披靡的镇西军而是武州守军,就算加上谢家军他要以十万兵力对付北汉的三十万大军岌岌可危,要说必败也是不可能的。
“蠢货,慌什么!”萧羽面露阴狠地坐在主位,把玩着手上扳指。他阴测地冷哼道:“褚洄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肉体凡胎,本王不信三十万大军还取不了他的狗命!”
“可是王爷,褚洄可是有过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功绩,还只身一人杀入北汉皇宫又安然无恙的退回,若是他故技重施,也将北汉主将……”
“住口!”一个语调生硬的声音打断了那人的话,是一名浑身包裹在斗篷内身材高大威武的男子。他傲气地瞥了说话那人一眼道:“我北汉那木亚勇士天生勇武,三岁就可以可徒手劈石徒手断钢,怎么会输给一个小小的中原人!嘲风将军六年前连害我北汉两名勇士,早就是北汉人心中的魔鬼,我北汉与他不共戴天!”
他奇怪的语调一听就不是大燕人。
萧羽和气地点头道:“仓加说的是,那木亚将军身为呼察汗勇士的儿子,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了。哪怕褚洄是有那三头六臂,只怕也不是那木亚将军的对手。”
“什么蓝?什么浪?仓加听不懂!”
“没什么,就是夸那木亚将军的意思。那么还请仓加快给那木亚将军传个信,告知他褚洄一行十万大军已经出发赶往玉岩关的消息。”萧羽看着他迷迷瞪瞪的傻样,面上微笑,心中闪过一丝不屑。
北汉人就是蠢笨如猪,到时事成之后别怪他过河拆桥!
武州守军人数虽不多但也不可小觑,一路上叶挽一行五万多人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往北境玉岩关赶去,一路飞奔而去扬起了漫天沙尘。因着人数居多,一路上并没有半个不长眼的奸细探子敢来自讨没趣。
丰州与武州只隔了一个小州,就在武州北边,属干旱平原地带,比陇西北边看上去更加荒凉,数百里的距离才间隔着一座座村庄城镇,房屋以沙土岩石为基。
玉岩关在丰州的最北面,紧紧的将北汉与大燕分割开来,与大昌平岭接壤,将北汉人牢牢锁在关外。
事件紧急,没有十万匹马匹给大军替换,是以只得由叶挽和赤羽二人带领两千余名镇西军精锐先行一步,用四千战马交替赶路,直接赶往玉岩关先探消息。而另五万大军则由大将军褚洄,和原京畿营统领、现武州临时军的副将曾宁宇统领,随后慢行。
叶挽一行人经过十几日的日夜兼程,终于在丰州边境一个靠近玉岩关的小村落附近停了下来。丰州城和丰州知州那边的事情已经派了武州守军的千人去查探情况,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直奔玉岩关而去,找到留存的五万谢家军,打探鹰涧峡的事情。
越是靠近玉岩关,越能感受到北境气候的恶劣。漫天的黄沙将天空染成一片灰雾蒙蒙的土色,中护军士兵们若是呼吸过猛很容易吸进一口口的沙子,不得已都取了旧衣将口鼻掩盖起来。
战马们也都不适的打着响鼻,似乎在抱怨恶劣的天气。叶挽立即吩咐全员在马儿们的鼻尖前端挂上了布片,稍微遮挡风沙。
“叶哥,把褚大哥一个人跟曾家那群人还有那个阴阳怪气的太监留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段弘杨看叶挽淡定地抚摸着座下小灰马的下巴,顺手拔了地上的草喂到它嘴里的模样,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有关褚大哥和叶哥的八卦。
看她样子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褚大哥?
甄玉看他一眼道:“不用担心,朝廷就算再怎么想对褚大哥下手也不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何况褚大哥身边还有鹰卫保护,他又武功高绝,不会有问题的。”
叶挽面无表情地将被小灰舔的湿漉漉的手在段弘杨身上擦了擦,翻身站在马背上,立于高处遥遥地眺望玉岩关的方向。可惜远处的沙尘更加密集,团团层层地堆叠在了一起,完全看不清楚百米外的情况。
这里的风沙都如此令人不适,玉岩关内只怕是寸步难行,除却斥候们都被北汉奸细所害的可能,也许还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根本也不知道两军对战的情报。
“马上就要进关了,沙尘密集视线模糊,小心些,尽量不要走散了。”叶挽说道,然后用一块巾子将口鼻掩住,率先呵动小灰带头走往北方。
这里的风沙还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只怕再行个几里就得将马匹捆缚在一起前行才不会有人迷路了。
叶挽前世出过几次迪拜的任务,对沙尘天气有过两次经验。只是此时没有防风镜也没有口罩,只能用衣襟子将就一下了。
他们带足了干粮和水源,并没有因为补给耽误任何时间。
骑马慢行了大半日路程,两千余人终于依稀在风沙中看见了人烟,在一座颜色奇异的城池门口。
经过风沙的打磨擦拭,这座青白的石头城已经显得有些坑洼,只是丝毫掩盖不住它饱经风霜傲然独立的汹汹气势。
这座关卡是百年前燕太祖一统中原时,将当时的北境城池改造而成。
重峦叠嶂的青白色岩石群左接大昌平岭,向右绵延千里,人力所不能翻越。隔开北汉与东边数个小国,与大昌平岭并称为大燕的两大天堑。
因着这些岩石群都是如璞玉一般、有青白黑灰四色,这座石头城才被称为玉岩关。
既是关卡,又是城池。只是城内大多数生活的都是士兵家眷,鲜有无关百姓。他们多以雕刻木头或打磨玉石与丰州其他城池交换生产为业,陪伴在监守北方的谢家军的身边。
而此时,守护大燕百年基业的玉岩关此时在历历风沙之下颓唐地宛如一座死城。就连守卫的士兵们都显得了无生气,弥漫着一股惶惶终日的紧张气氛。
两千人震震的马蹄声还是引起了城门守卫的注意,在一瞬间的疑惑之后,内陆中原赶来的兵马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扬起阵阵兴奋喜悦的气息。
叶挽一行人翻身下马,四千匹战马已经因为连日的赶路累得不行,少数甚至倒了下去旱的抽搐。北境多是荒凉地带,草场极少,他们携带的马粮也不多,不少马儿都饿着肚子。
守城的士兵百人立刻迎接上来,声音激动地问道:“来、来者何人?”
叶挽将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递出,道:“关中现在可还有掌事之人?”五万大军不可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玉岩关里乱转,虽然赤羽口中所说的谢家军的斥候说副将阵亡,左右偏将同定国侯一同失踪,再怎么样也该有个至少都尉以上的武将留守才是。
如今天候恶劣,如果谢将军已经遇害,那么北汉军队迟迟没有攻下玉岩关就是因为天气的问题了。可以说这漫天的沙暴是救了玉岩关五万守军和数万百姓一命。
守城侍卫检验过她的腰牌,看了一眼叶挽背后仅仅两千的士兵,心中疑惑再深也只得先行压住,点点头道:“如今城中是后翼军将军谢青闻谢将军主事,末将……这就带校尉大人过去。”虽然面前这个神色清冷的少年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已然是从五品校尉之职,显然不可小觑。
叶挽点点头问道:“城中水源马草可充足?还要麻烦这位兄弟将我们的战马安排一下。”
越是靠近北边,土地沙化越是严重,西北地势情况与北境一点都不相同。他们的战马已经对这种地势力不从心。不过叶挽有看到这儿的士兵也是骑马的,不知道是否是在马掌上做了什么改良之策。
她让两千中护军兄弟们在城中等候,与赤羽一同跟着那名守城小将往玉岩关城池深处走去。
一路行去城内百姓纷纷对这两个陌生面孔投去了好奇又担忧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