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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儿是老身教养的,老大你有什么话跟老身说说!”一个苍老刻薄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紧接着走进来一大批人,本来宽敞优雅的书房瞬间拥堵不堪。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绛紫色云纹如意褂锦衣,头戴镶翡翠碧色抹额鸡皮鹤发的老妇。她拄着紫檀木凤头拐杖,另一只手由一名中年女子搀扶着。
那中年女子身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披,发髻上珠翠环绕,端的是富贵异常。一双凌厉尖酸的眸子却格格不入地瞪着叶大老爷叶骥身后的老人。
叶老夫人看见叶富贵冷哼一声,径直走向跪在地上的叶文涛身边,尖利的嗓子一开:“涛儿就算做了什么错事,你做父亲的也该好好教导才是,又打又罚的像什么样子?我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吵嚷声呢,没得让老身头疼。”
叶骥见叶老夫人被叶大夫人搀扶着走近,头疼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向老夫人行礼恭声道:“母亲。”
后面的叶富贵也站起了身,朝叶老夫人行了个礼:“大嫂。”
叶文涛见撑腰的来了,连忙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叶大夫人的腿干嚎起来:“娘,救命啊!爹要为了那个小贱种打死我!儿子好无辜哇……”
叶大夫人王氏心疼地扶儿子起来,责怪地看向叶骥:“老爷,有什么话好好说,你罚涛儿能顶什么事儿?难道还要为了个外人破坏你们父子情谊不成?”
“什么外人?挽哥儿是我亲弟弟的义子,自然也算是我的儿子,你问问这个逆子做了什么!”叶骥听到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终究在叶老夫人不可反抗的凌厉目光下放低了声音,“母亲,您知道外人是怎么说涛儿的吗?云州百姓人人皆知,叶家有个叶小霸王!”
“是是是,叶骊……那个人是你亲弟弟,那捡来的叶挽是你亲儿子,我们都是外人!你就跟你那便宜叔父和你的好儿子过日子去吧!涛儿年轻气盛闯点祸怎么了?他还是个孩子,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娘儿俩吗?这日子没法过了……涛儿走,跟娘回娘家去!”叶大夫人衣着华贵,性子却泼辣的不行,听叶骥这么一说当即不干了,硬生生地挤出几滴眼泪就拉扯着叶文涛哭着去抱叶老太太的大腿。
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
叶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自己娘家的亲侄女是什么意思,只是端着架子不好撒泼,凤头拐杖在地上敲了两声:“都给我住口!”
后面紧跟着的窈窕妇人连忙上前打圆场:“大哥,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别气着娘。”说罢不动声色地挤开叶大夫人替叶老太太拍着胸口。“娘,您顺顺气,别伤着身子。总的不都是些小事儿嘛……”
叶大老爷叶骥并不是叶老夫人的儿子,而是叶老太爷原配的嫡长子,原配陈氏生了叶骥和叶骊两人后就因身体不好撒手人寰,叶老夫人是后来老太爷由妾位抬上来的继妻。而叶大夫人身份却比较复杂,是叶老夫人娘家的侄女,与老夫人同姓王,既是老夫人的儿媳妇又是老夫人的侄女。为了把控叶大特地给他精挑细选的媳妇。是以尽管老夫人看老大十分不顺眼,却也因为自己侄女的份上并未太过偏颇。
这方才说话的妇人是叶老太太亲生儿子二老爷叶驰的嫡妻苏氏。她向来看叶大老爷和叶大夫人不太顺眼,此时有机会了更是恨不得多挤兑几句让叶大夫人和叶老太太离了心才好。
叶三夫人马氏也趁机上前附和了两句。“娘,咱们先坐下慢慢说吧?”
见她们都给自己铺了台阶,叶老太太点点头,由两人簇拥着坐到了二老太爷叶富贵旁边的座位上,却刻意坐了离他最远的位子,还仿若不经意地挥了挥帕子嫌弃地轻哼。
叶富贵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行礼,仿佛没有看见老夫人眼中的鄙夷。
见场面总算是控制下来了,叶骥叹了口气表情严肃地对叶文涛说:“你母亲祖母伯母们都在这里,由不得你瞎掰,还不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了。”
叶文涛往后看,见叶大夫人一副“别怕娘给你撑腰”的表情,这才撇撇嘴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他们兄妹几个从叶挽五岁来到叶家开始就不待见,说是原二老爷叶骊收的义子。如今叶骊亡故,才特地拜托了二老太爷叶富贵将叶挽带回来。可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义子而已,父亲叶骥却对这个侄儿十分宠爱。他年纪尚幼,并不清楚被逐出叶家族谱的原二老爷叶骊的事,只听母亲怀疑叶挽是叶骥养的外室生出来的私生子,不得已才说是二老爷的义子带回来的。为了给母亲出口气,他时不时地会去找叶挽的麻烦。以前年幼只是小打小闹,好不容易等来个机会,云州城来了镇西军自愿征兵的队伍,他就掏了一百两银子,谎称家中幼弟自愿入伍,收买了征兵的小官,把叶挽哄骗了去。
他越说叶骥的脸色就越难看,恨不得再砸一砚台下去直接把这畜生砸死了事。后面的叶富贵也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问道:“这么说,阿挽现在在镇西军的新兵营了?”
叶文涛冷哼一声道:“大概是吧,如果他还没被操练折磨死的话。”他可是还买通了几个同样入伍的贱民,请他们在军中好好“招呼”叶挽呢。不过这个话可不能跟爹交代,否则他今天估计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阿挽自幼体弱多病,这……在军中……”叶富贵急忙就要往屋外去,被叶骥拦住了。
“叔父,你别担心,镇西军军中纪律严明,阿挽不会出事的。我这就去联系知州大人,请他想想办法!”虽说士农工商,商人低贱,可叶家是云州首富,在云州不说跺一跺脚就要打雷的地步,但也是说得上话的。叶骥的长子叶文淞是云州知州手底下的从七品从事,而叶骥本人并不喜经商,反对书画别有研究,与知州大人更是关系不错。请他帮忙打听云州管辖内的镇西军新军营不过是小事一桩。
叶大夫人听他这么说不禁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她家老爷竟然为了个小贱种要去跟知州打招呼,说不是他的野种谁信啊!这么想着,叶大夫人尖声道:“老爷,镇西军可不是什么手都伸得进去的地方!我们这些年义务给军中捐了多少军饷,还不是连豫王的面都见不着?你要为了个小贱……叶挽去麻烦知州大人,知州大人会怎么想?”
她见叶骥也在沉思,继续道:“你就知道叶挽,难道不想想涛儿了吗?你要如何跟知州大人解释叶挽的事?难道要说涛儿贿赂征兵官员的事?那可是死罪!”
一个死罪震的所有人一抖。本欲说话讽刺王氏几句的苏氏和马氏也闭上了嘴,她们妯娌相争没关系,万一被叶文涛牵连了可是得不偿失。
这看上去是两个公子之间的打闹,但是一旦牵扯到军中,就是天大的事了。
把叶挽捞出来简单,却无法解释叶文涛的事,难道为了救叶挽他们全家还得搭上叶文涛的命不成?
叶骥内心挣扎起来,叶挽是他亲弟弟收的义子,弟弟已经不在了,他作兄长的理应好好照顾叶挽!可另一边却是他养了十五年的亲生儿子,再嚣张霸道纨绔也是他的亲生骨血,他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呀。
叶大夫人王氏朝雀跃的叶文涛使了个眼色,叶文涛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过去抱住了叶骥的腿:“爹,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不要送孩儿去见官!呜呜呜,孩儿还小,还没有好好孝顺爹娘……”王氏也顺势扑过去抱住了叶文涛哭喊道:“孩子不怕,爹娘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的……爹娘还要看着你娶妻生子呢!”
话到这里几乎已经是无法转圜了,有叶老太太和王氏盯着,叶骥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说出推儿子出去承担错误的事。想拿别人顶缸也不可能,当日那么多人青天白日地看到了是叶文涛骗着叶挽去征兵处,他难道还能堵得住所有百姓的嘴不成?
叶骥神色郁郁地看着握紧了拳头低着头的叶富贵,佝偻着的背显得这位叔父越发地苍老了。他心中满是愧疚,却还是不得不残忍的开口:“叔父……您看……”
叶富贵摇摇头,阿挽是他的心头肉,他却不能逼自己的侄子杀了自己的儿子。他苦涩地开口:“这事儿你别管了……”
他的本意是自己曾经还有些人脉,他自己去想办法,落在叶家其他人耳朵里却不一样了。叶大夫人尖声道:“叔父,我们敬你是长辈,涛儿也是你的侄孙啊!你要是去跟知州告状,不是亲手断送了咱们叶家的血脉吗!虎毒不食子,你不能这么做!”
叶老夫人也幽幽地开口道:“是啊二弟,哪有为了义孙害了自己侄孙的道理。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有些人呐终究是外人,入了族谱也真不了。”
王氏眼轱辘一转,娇声道:“老爷,反正叶挽是从了军,又不是被卖身为奴了,人也在云州并未远去。妾身听说啊,镇西军每两月会有一日休沐,您看马上就要过年了,挽哥儿总是会回来过年的不是?咱们到时候再好好补偿他就是了。”为了安抚叶骥她竟然连平时对叶挽的称呼都换了。
“大嫂说的是,文淞不也是读了书考了功名做了官吗。我看啊,挽哥儿从了军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啊,到时候咱们叶家一文一武,也能入了官场呢。娘,您说是不是?”苏氏见叶骥已经被王氏说服的神色松动,便娇笑了几声顺着王氏的话说下去。“只是啊,这涛儿我看大哥得好好管教,欺君罔上可是满门抄斩之罪,好在咱们云州天高皇帝远……”
说了一半她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闭上了嘴。云州……可是那位的管辖之地。天高皇帝远这话对他们来说并不适用,整个陇西,谁又知道会不会出第二位主子呢。
其他人都被她说的满门抄斩之罪惊吓到,并没有注意到她后面没说完的话。
王氏恶狠狠地瞪了这个妯娌一眼,这个贱女人!
叶骥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叶富贵,拱手行了个礼:“叔父,您放心,我会托人好好照顾阿挽的,断不会让她在军中受人欺凌。阿挽已从军月余,想必马上就要休沐回来,叔父还请保重身体才是。”意思就是没办法把叶挽从新军营中弄出来了。叶骥心中对叶富贵和叶挽越是愧疚,看着眼下已经在自己娘亲身后上蹿下跳的儿子越发不顺眼起来,沉声道:“来人,把三公子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波涛院给我守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这个逆子踏出来半步!”
“老爷!”王氏见门口的侍卫要进来拉扯叶文涛,连忙扑了过去,“禁足就算了,二十大板,涛儿怎么受得了啊!”
“三十大板!”叶骥阴沉着脸看着王氏。他这个夫人一向溺爱儿子,这才把自己这个二儿子惯的无法无天,这次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好好教训是不行的。
一听板子非但没少反而增加了,王氏更是焦急地搓着帕子看向叶老夫人。叶老夫人刚要开口,却听叶骥说:“任何人求情都没用!多说一句,就多加十板子!”这才让两位王氏住了口。
叶富贵自从自己的意思被其他人误会开始就低垂着头没有多说一句话,此时见叶文涛被拉出去,才幽幽地朝叶老夫人行了个礼:“大嫂,我先回去了。”也不管叶老夫人有没有应声,看了满脸内疚的叶骥一眼,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叶大夫人愤愤地听着门口噼里啪啦地板子声和儿子的惨叫,心中怨毒难当。叶挽是吧,休沐日回来,看你还有没有命再躲到军中去!
……
另一边,被叶府众人复杂的惦在心中的叶挽,却悠然地背着行囊穿着铠甲,同五百新兵一起跟着两名千户长往桥头村赶去。
最前方,却有三人骑着马,两名千夫长,和穿着便装的赤羽。两名千户皆对着赤羽和颜悦色,给他介绍着一路的风土人情。
桥头村离他们营地约八十里地,骑马一个时辰所有就能到,他们靠两条腿却要走四五个时辰,待悄无声息地赶到桥头村外已是深夜了。
“所有人原地待命,噤声。”一名名叫赵岩的千户长做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在原地停下休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桥头村外一片池塘旁,由高耸的芦苇掩护着五百人也不会显眼。
“来五个人,跟我前去村里打探消息。”赵岩恭敬地看了赤羽一眼,见他并没有发号施令的意思,便依照自己的行事方法对所有人吩咐道,“其余的人跟着方千户在这里等着。”
那位方千户就是那个孙哥的姐夫,是刚升职没多久的千夫长。他一直在新军中带领新兵,此时也是第一次出来执行任务。方千户学着赵岩压低声音指挥新兵们原地驻定吃些干粮喝水充饥。
孙成……就是那个孙哥,第一个跟上了赵岩。他本来就是靠姐夫的关系才能被选进来,此时不立功可能会被同僚看不起。赵岩看了他一眼,另外点了三个平时比较机灵的人选。他本来想点叶挽一起,叶挽却在这时跟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小解,赵岩就另外点了一人。
叶挽随意地走到芦苇荡深处做了个解裤子的动作,又过来几秒走回了人群。她淡淡的看了眼被围在人群深处问各种问题的赤羽,又扭头看向局促不安的方建安。总觉得这个夫长好像并不是很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