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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抱明珠,皇后回归,皇上立长公主为皇太女,这一消息简直轰动了整个大周。大街小巷,茶楼客栈,莫不都是在谈论这两位传奇女性。皇后娘娘美得天怒人怨,当年但凡有幸一睹她芳容的人至今都记忆犹新。而桑玥,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小煞星,居然是皇后的女儿,还成了皇太女!
这么一来,深闺妇孺在家里的地位陡然上升,冷华的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将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闺阁们和妇孺们的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当然,她们也就是说说而已,不敢真的在家里骑到丈夫的头上。毕竟桑玥能够走到今天,可不是光靠一张嘴,她凭借的是比男子更狠辣果决的手段和深沉冷静的头脑。
这一晚,有人欢喜有人愁,储君之位的落败者,关上门兀自发泄恨意;寻回了亲人的帝王,则是乐得根本合不拢嘴。
一路上,思焉已经把冷香凝被害得失去记忆和心智的事告诉了云傲,云傲怒气填胸,差点儿气晕了过去,他真的很想一刀宰了冷芸。但他不能朝令夕改,冷芸还得再苟延残喘几日。
不过对他而言,冷香凝的心智健全与否,都不影响他对冷香凝的感情。冷香凝这边就不同了,她抱着一股和云傲厮守的执念活了十八年,这个执念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习惯,但它没有妃嫔,没有庶子庶女,只有一家三口。现如今,云傲妻妾成群,子女如云,走在宫里,一声声“皇后姐姐”,一句句“母后金安”,刺激得她失望万分。
华清宫内,冷香凝窝在床脚,烛火透过明黄色的帐幔在她如玉的容颜上洒下朦胧的雅致清辉,本就倾国倾城的容颜越发风华绝代了。岁月捎走了她的青春,却不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张脸,从鬓角到下颚,无一处不透着豆蔻芳华的完美。
她双手抱膝,泪珠子不停往下掉,死活不肯宽衣就寝。
云傲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安慰的话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闪过,说出口时却又完全没了底气:“香凝,别生我的气了。”
冷香凝委屈地落着泪:“我不要做别人的母后,我只做玥儿一个人的母后!”
云傲开口保证:“好好好,明天我叫他们改口。”
冷香凝瞪了他一眼:“你是坏蛋,你先是不要我,再又要了那么多她们!我讨厌你!”
一句“讨厌”让云傲悔恨不已,他微倾着身子,试图离冷香凝更近一些,冷香凝往一边儿挪了挪,不悦道:“你走开。”
“香凝,我是有苦衷的。”至于什么苦衷,云傲没说,说了香凝也听不懂,制衡朝堂,培植势力,这些帝王心术,香凝无法理解。他探出手,把冷香凝抱入了怀中,冷香凝想挣扎,奈何她的力气跟云傲的相比,简直就是小蚂蚁了。
云傲低头,打算亲亲她,她晃了晃脑袋:“你……你又要咬我?”
咬她?他什么时候咬过她?刚欲开口询问,他忆起了荀淑妃寿宴那晚,他仿佛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吻了香凝,难道……那不是梦,而是真的?这么说,香凝来过皇宫!他的目光一凛,加大了手臂的力度:“香凝,你跟我说实话,你这些年到底在哪里?”
冷香凝被他禁锢得有些疼痛,她推了推却推不动,只得一哭一哭地道:“白……云庵啊。”
“是吗?”云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前段日子,你有没有来过皇宫?”
桑玥早猜到云傲会这么问,是以提前教了冷香凝如何作答,冷香凝尽管心智不全,撒起谎来却面不改色,大抵她骨子里就是这么调皮吧。她萌萌地道:“来了,玥儿偷偷带我来过一回,可是……可是你好可怕,你咬我,我就逃了。”
云傲的神色稍作松动,他和煦一笑:“我不咬你,我就想抱着你睡一晚,今后,你就住在华清宫。”
皇后的寝宫是未央宫,偶尔留宿华清宫并无不妥,但真要搬来住在一起,貌似有些违背祖制了。但云傲顾不得那些,他都能立桑玥为储君,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冷香凝咬了咬唇,不作言辞。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云傲的眸光寒凉了几分:“你忘记了那么多人和事,那你可还记得荀义朗?”
自古帝王皆多疑,白日里,荀义朗的反常,冷香凝的失态,无一不让他心生警惕。尤其,年少时,冷香凝和荀义朗又甚为要好,他这心里,就更加疑惑重重了。
冷香凝眨巴着泪光闪耀的眸子,哽咽道:“不记得。”
“是吗?”云傲盯着她氤氲着水气的眸子,似在喃喃自语,眼底有暗涌浮动,片刻后,他浅笑了一声,“不记得没关系,也不是个多重要的人。”
云傲替冷香凝松了发簪,二人平躺于柔软的龙床上,云傲习惯睡硬床、盖薄被,这样容易早起,但他的印象中,冷香凝喜欢软而暖的床铺,于是他命人垫了厚厚三床顶级棉花褥子,把盖的也换了。
冷香凝还在哭,他探出手,像十八年前那样,轻拍着她的肩膀,细细地哄她入睡。只要一想到她被囚禁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长达十五年,他的心,就痛得难以忍受。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迁就她、不对她好?
冷香凝一抽一抽地哭着,慢慢地,哭声减弱,最后,她止住了哭泣,吸了吸鼻子:“我饿。”
云傲咧唇一笑:“我这叫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冷香凝脱口而出:“牛柳和肉肉。”
云傲立刻吩咐多福海去打理,很快,多福海就端了冷香凝喜欢的菜式上来了。
冷香凝吃了几口,眉头一皱,云傲问道:“香凝,不好吃?”
冷香凝味同嚼蜡,食不下咽,她没有回答云傲的话,只是越吃心里越难受,吃到最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滑落了双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想哭。
云傲抬手拭去了她双颊的泪,眸光看似柔和,实则藏了一分不为人知的暗涌,他给多福海打了个手势,多福海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冷香凝没吃多少,梳洗完毕后就含泪睡了,临睡前还不停地警告他不许咬她。
云傲尽管很想做什么,却也没有真的强迫她,他们分开太久了,香凝又只剩孩童的心智,排斥男女之事实属正常,反正来日方长,香凝总会有接纳他的那一天。
于他而言,能够再次看到香凝已是来之不易,所以明明还有那么多折子要批,他却是硬是陪了香凝一个时辰,直到桑玥求见,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关于桑玥的居所,目前尚未敲定,按理说,储君的府邸跟皇子府邸一样,都设在宫外,未嫁公主们则是留住皇宫,但桑玥既是储君,也是公主,她究竟住哪儿就成了父女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话题。
云傲一直不赞同桑玥跟慕容拓来往,因此,他希望把桑玥放在身边,看得牢牢的,桑玥一门心思要跟慕容拓朝夕相对,她便想住在宫外逍遥自在。现在,这个话题争执不下,桑玥仍旧是住在姚府。
云傲走进御书房,桑玥行了一礼,心平气和道:“儿臣参见父皇。”
云傲冷沉的目光一扫,发现桌上的折子有被动过的痕迹,他随意翻了翻,竟是都被批阅了。他没表扬,也没怪桑玥越权:“有什么事?”
自从册立了桑玥为皇太女之后,云傲对桑玥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的眼神和话语里再不复往常的轻柔和关切,总是十分的严肃和冰冷。
桑玥则是一直和他保持着一定的态度上的距离,她开门见山道:“姚秩是个可造之才,加上他查案有功,儿臣想举荐他入军。”云傲已对荀义朗起了疑心,她不得不防着云傲的暗箭。当年,从荀义朗坚持要亲自照料冷香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今日的命运。云傲不会把冷香凝如何,却断不会放过荀义朗。荀义朗虽不是她的父亲,却给予了桑楚沐和云傲都不曾给她的力量。她,是站在荀义朗宽厚的肩上,才触碰了这遥不可及的高度,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荀义朗,哪怕云傲也不行。
云傲深沉的眸光扫过桑玥无波无澜的脸,盯了许久,眸中深沉的暗影一点一点地化开,他的语气仿若也轻松了几分:“这种小事以后不必禀报朕,自己看着办吧,今日早些歇息,明天是你头一回上朝,不得出现任何差池。”
“是,多谢父皇。”桑玥并未因云傲答应得如此坦率而沾沾自喜,相反,她头一次以储君身份和云傲相处,就已经从云傲的身上感受到了帝王的猜忌和威压。若她只是个单纯的公主,云傲会待她无比宠溺,可一旦她成了储君,呵呵,他们这两父女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你身为皇太女,住在臣子的府邸实在太不象话了,三天之内,必须入住东宫。”
桑玥原本已经跨出门槛的脚顿了顿,转过身,扯了扯唇角,半是应允半是威胁道:“让我入住东宫可以,慕容拓跟我一起。”
“不行!”
桑玥的眼底浮现起无尽的从容:“母后同意了的,已经颁布了皇后懿旨,母后刚回宫,父皇就拂了母后的面子,母后在后宫怕是难以服众了。父皇疼爱母后,应该不会乐见如此的,再者,父皇和母后的关系也需要多加修复,儿臣完全是为了父皇着想。没什么事的话,儿臣先行告退。”她相信,云傲不会在新寻回冷香凝时就惹对方生气。不过,云傲今晚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桑玥走后,云傲靠在椅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但不是为了慕容拓入住东宫一事,他拍了拍手,一道暗影从门外进入,他声沉如铁道:“封了白云庵,重刑审问每一个见过皇后的人!”
“是!”
“不要走漏风声惊动了太女。”
“属下遵旨!”
……
飘忽了十数日的大雪停了,但枝桠上仍是覆盖着厚厚的雪,夜风一吹,积雪簌簌滑落,沙沙作响。
桑玥离开御书房后,去往了未央宫。怀公公已是未央宫总管,小河子是冷香凝的贴身太监,有两个聪颖的人在一旁,桑玥的心略微宽了一些。
怀公公把各宫妃嫔送的礼物列了份清单,递到桑玥的手中,恭敬道:“殿下请过目。”
桑玥浏览了一遍,上至荀淑妃,下至刘贵人全都送来了相当不菲的贺礼,其中以荀淑妃的最为丰厚,她送了一对东海夜明珠、一支西洋参和一套紫金打造的金五事。荀淑妃是为数不多知晓真相的人,她早就知道冷香凝会回宫,准备得充分些倒也说得过去。
姚贤妃的礼物算作中等,见礼如见人,譬如在祭坛册立储君时,为她全力说话的是冷华、高尚书和戚渊明,姚家人并未吱声,继续秉承一贯的中立原则。
她不觉得失望,姚家是所有家族里最为谨慎的一个家族,姚家人接纳她,并不代表愿意为她陷入权势的漩涡。如果姚家人想跟皇权之争搭上边,早些年就会开始支持云笙了。
她看完,用笔画了几个圈,把清单递给怀公公:“做了记号的拿去检验一下,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如有,仔细查探都经过了谁的手。还有,皇后喜欢清静,平日里别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靠近她。”
“奴才遵旨。”怀公公明白桑玥的意思,皇后娘娘心智不全,若被其他人知晓,难免拿此大做文章,届时,本就不太稳当的太女之位又得抖上三抖了,他接过清单,又道:“殿下,华阳夫人先前派人递了牌子,想求见皇后娘娘,您看这个可以吗?”
桑玥的瞳仁动了动:“华阳夫人是皇后的生母,见面无可厚非,你仔细安排就是。”
“是。”
桑玥看向小河子:“小河子,从今晚开始,你密切关注朝阳宫的动静。”
小河子乖巧地点点头。
桑玥又吩咐了一些事,才带着子归前往了朝阳宫。
朝阳宫已被画地为牢,门可罗雀,守门的太监一见到桑玥,急忙跪地行礼:“奴才参见太女殿下!”
桑玥微扬手,淡道:“平身,本宫进去看看冷贵人。”
“这……”太监面露难色,“皇上说不许任何人探视冷贵人。”
“这任何人,并不包括本宫。”桑玥云淡风轻地说完,语气里已含了一分警告的意味,太监愣了愣,最终还是没胆子拦住桑玥,退到了一旁。
偌大的朝阳宫只剩下毕女官一个宫人,她烧完洗澡水又去了厨房给冷芸熬药,当桑玥踏进昔日奢华热闹、今昔沉萧瑟沉闷的大殿时,冷芸正虚弱地靠在床头。
她的面色苍白自不用说,流了那么多血,还能苟延残喘,已是命大至极,只是为了止血保命,苍鹤不得已用内力震碎了她的子宫,一如当年苍鹤救荀淑妃使用的方法一样。这大概可以称为“因果循环”。
“冷芸,恭喜你,重新回到了起点。”桑玥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浮现了一丝探究,“这回,你还有没有勇气和决心像十八年前那样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呢?”
冷芸若无其事地扫了桑玥一眼,仿若对她的挑衅置若罔闻,但那纤长睫羽颤出的不同寻常的节奏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感受。她恨桑玥!恨不得把桑玥千刀万剐!当初,她就不该贪念折磨冷香凝的快感,她应该直接让那对母女命丧黄泉!心里这样想,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浅笑:“你又比我好得到哪儿去?林妙芝能活吗?她的孩子你找得到吗?你还不是要一辈子活在自责和抱憾之中?”
桑玥知道冷芸会如何激怒她,早做了思想准备,便不会被她激得情绪失控,“让我猜猜,妙芝的孩子在哪儿呢?在胡国的豫亲王手中,是也不是?”
她思前想后,觉得冷芸从太后手中搜刮到太后和豫亲王有染的信件不太可能,多半是豫亲王主动给她的,由此推断,冷芸必是把林妙芝的孩子藏在了豫亲王那儿。
冷芸并不否认,难掩鄙夷地道:“你知道又如何?你敢找过去吗?”
桑玥淡笑出声:“激将法对我没用,我怎么找就不劳你费心了。”
冷芸为桑玥的镇定稍稍侧目,但很快,她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仰头大笑了起来,“你找不到他的!你永远都找不到他!桑玥,你固然聪颖,但我精心策划了十八年,岂是你临时起义就能各个击破的?我告诉你,你不仅会失去林妙芝,失去她的孩子,还会失去荀义朗!若我猜的没错,皇上已经开始怀疑荀义朗了吧!当年的姚俊杰是怎么死的,荀义朗的下场只会比他的更惨!你就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你而去,你却束手无策吧!你尽管做你的太女!做一个孤家寡人!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你要折磨我,尽管来呀!来呀!”
听冷芸的口气,当年姚俊杰的死不是冷家造成的,而是跟云傲有关,冷家替云傲背了个大黑锅。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冷芸这么激烈地让她防着云傲,不也存了一分挑拨她和云傲关系的念头?一念至此,她并未接过冷芸的话柄,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声轻如絮道:“你真的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冷芸抬眸对上桑玥如鬼魅般闪动着幽冥鬼火的眸子,不知为何,心砰然一跳,打了个哆嗦。
“其实折磨你有什么意思?你这残花败柳,我还真看不上。”桑玥淡淡一笑,“呈上来。”
桑玥的唇角微微勾起:“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怀孕以来,每隔几日都会吃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比如用腐尸喂养过的腐烂的海鱼。”
话音刚落,子归拿出一个用布捂得严严实实的大钵,她扯了布,一股腐臭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冷芸的胃里一阵翻滚,她瞟了一眼大钵里的东西,“呕——”的一声,把刚刚吃进去的清粥全部吐了出来。
那……那不停有或大或小、或细或粗的白色蛆虫蠕动的黑漆漆的鱼,真是她每天吃的膳食?
桑玥嘲讽一笑:“照我说,你吃都吃了那么多了,现在装恶心有什么用?”
冷芸从前不信,现在见识到了,才知这个侄女儿有多变态!她就不怕恶心到自己?
桑玥让子归把大钵放在冷芸可以直接看到的桌上,实际上,她不是打算给冷芸看的,她浅浅一笑:“这样就受不了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处事永远不惊呢!你替我照顾了母后那么多年,如今你深陷囚笼,我是不是该报答你当年的照顾之恩?”
冷芸的心猛烈一颤,蔓过了一层不安,桑玥到底想做什么?
“动手。”桑玥唇角一勾,子归吹响了金哨,几乎是同一时刻,偏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不要……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啊……救命啊……父皇救我……母妃……”
庆阳!
冷芸腾地掀了棉被,刚要动作,又发觉了不妥,再次缓缓靠上了床头。
隔壁再次传来更为凄厉的嚎叫:“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我是公主!你们怎么可以在皇宫里行凶?”
那叫声,声声泣血,字字含泪,冷芸的指甲不知觉地插入了掌心。
真是能忍。桑玥又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再次吹哨,紧接着,隔壁响起了板子重重拍打肌肤的嘈杂之音和越来越痛苦的呼救。
冷芸再也忍不住,赤脚扑到了桑玥的跟前,抓住她的肩膀,眼底充满了仇恨和惊恐,咆哮道:“你把庆阳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桑玥轻轻一拂,冷芸就虚弱地瘫坐在了地上,桑玥冷冷地道:“自然是把她往死里折磨了,说到底,我真是太感激你了,弄个什么‘凤抱明珠’,白白将我推上了太女之位,现如今,这宫里的公主们,可全都是任由我搓圆揉扁的了。”
冷芸的心一揪:“你怎么可以这样?庆阳是公主,是皇上的女儿,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那么善良,那么单纯!你下得了手!”
桑玥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般,眉梢眼角悉数堆满了笑意:“残忍?这两个字谁都有资格对我质问,唯独你冷芸不可以。冷香凝是你的亲姐姐,她也那么善良、那么单纯,你下得了手,我为何不行?是你教会了我狠毒,教会了我六亲不认,我的好姨母!”
冷芸的手就是一握:“你是个疯子!我当初只囚禁了冷香凝,何时真的虐待过她?你……这么对庆阳!你简直不是人!”
桑玥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怪只怪她是你冷芸的女儿。”
人心都是肉长的,冷芸有三个孩子,长平自私,云阳自负,他们对冷芸的爱是五分敬重五分利用,唯独庆阳,只把冷芸当作一个母亲来看待,不管冷芸如何责罚她、疏远她,她就是全心全意地爱护冷芸。冷芸如何不感动?但冷芸这个人很奇怪,她总是表里不一,越是疏离的,兴许就越是爱。这还是桑玥从冷芸和云傲的相处模式中得到的结论。若说云傲忍着冷芸是因为有把柄落在了冷芸的手中,那么,冷芸有无数次的机会杀掉云傲却迟迟不动手,只能归咎于,冷芸的心里深爱着云傲!但她偏要装出十分厌恶云傲的样子。
这就是为何,每每云傲几天几夜不合眼的时候,冷芸都会给他灌下安眠汤,亲自替他擦身换衣却又不让多福海告诉云傲,而每当云傲从昏睡中醒来时,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被冷芸批阅完毕了。
冷芸对云傲如此,对庆阳也是如此。
偏殿的哭声还在持续,冷芸的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桑玥淡笑道:“刚刚好像有人说,要让我尝尝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却束手无策的滋味儿,现在我也要让你体验体验最愧疚、最在意的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却只能干瞪眼的感觉。告诉我,好受吗?”
偏殿里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像一个锥子,不停地戳着冷芸的心,冷芸全然没了往日的冷静和威仪,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那波涛汹涌的海面,卷起了朵朵叫做“绝望和悲恸”的浪花。
庆阳,那个在她和云傲决裂时出生的女儿,她把满腹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庆阳的身上,所以十五年来,她从不曾给过庆阳一天母爱、一次好脸色!同样的错误,长平犯了,她不责罚,庆阳若做错了,便是一顿毒打。尤其,她那么虐待庆阳,庆阳不仅不恨她,反而日益乖巧懂事,直到她再也无法从庆阳的身上挑出毛病,她就更窝火了!
准确的说,庆阳是从冷芸体内剥离的一分良知,冷芸不愿直面自己的这一特质,所以才会极度地排斥庆阳,企图同化庆阳。然而,效果适得其反,她没能改变庆阳善良的本质,庆阳却悄无声息地在她灵魂深处扎了根。
她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对庆阳的母女情分,这一刻,听着庆阳撕心裂肺的痛呼,想着庆阳惨绝人寰的遭遇,她才恍然大悟,她的心里,竟是这么在意这个女儿!长平死了,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以为自己铁石心肠的,现在,却难受得生不如死!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你放了庆阳!云桑玥你这个禽兽!你放了我的庆阳!你放了她!”
若在以往,冷芸绝不会在言辞中表露一丝一毫对庆阳的在意,因为这样只会让桑玥更加坚定自己的折磨没有错,但冷芸方寸大乱了。就像桑玥在面对慕容拓和林妙芝的事情时无法彻底保持冷静一样,冷芸潜藏在灵魂深处对庆阳的愧疚和母爱全部被激发出来了,所以,她失了平时的聪颖。
桑玥淡漠地倪了她一眼,随即,莞尔一笑:“你求我啊,求到我的心坎儿里了,或许我能网开一面。毕竟,我就是要看着你难受,看着你丢尽自尊,你越是放低姿态,我就越解气,那么,我可能就不会迁怒于庆阳了。”
冷芸被桑玥的话一激,恢复了些许理智,那人,不一定是庆阳!声音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桑玥真要折磨她,一定会当着她的面对庆阳动手。她是关心则乱,中了桑玥的计!她霍然缩回手,颤颤巍巍地站起,寒凉似水道:“你做梦,我不会求你的!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我求或不求,你都不会放过庆阳。与其如此,我何必任你羞辱一番?”
桑玥知道冷芸在想什么,她笑意凉薄道:“是吗?好啊,反正我对庆阳毫无感情,子归,剁了她的手,拿过来给冷贵人瞧瞧,记住,是有胎记的左手,可别剁错了!”
冷芸的心又是一震,眸子里浮现起了不可思议的波光。
桑玥的食指摸了摸尖尖的下颚:“赌啊,你跟我赌赌看,赌待会儿我剁掉的是不是庆阳的手。”
子归转身,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冷芸的一颗心就在子归转身的那一刻被钩子给钩住了,那线就绑在子归的身上,子归越走越远,她的心被扯得越来越痛。她的神色变幻莫测,如一团不停翻滚的彩云,每一个动作带来的感觉都有所不同,但不论如何,那种勾心的疼痛还是让她的理智一点一点地坍塌了。
终于,子归彻底消失在了院子门口,冷芸失声大叫:“我求你!”
说完,她听到了自尊坍塌的声响,长这么大,她似乎……第一次求人!她闭上眼,既然有了第一次,也就不在乎第二次了。
桑玥满意一笑:“那好,既然你求了我,我今晚就暂且放过庆阳,明晚继续。”语毕,她掸了掸红色的宽袖,如火云翩飞,恣意地离开了朝阳宫。
一出大门,玉如娇就迎了上来,她累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叫哑了。桑玥到底不是冷芸,她虽心狠手辣,却从不荼毒无辜。她之所以这么做,一则,是要折磨冷芸;二则,当然别有用心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落寞的朝阳宫,希望冷芸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夜深,寒风彻骨。
回到姚府,桑玥立刻去看望了林妙芝。
林妙芝躺在床上,大抵睡着了,灵慧正在和六王子交谈她的病情。
今早,苍鹤受到的那股干扰就是来自灵慧。自从桑玄安和桑妍出事后,桑玥就吩咐灵慧好生守护姚凤兰和她的两个孩子。哪怕林妙芝伤成这样,灵慧都没有露面为林妙芝诊治,就是因为灵慧宁愿违背命令也不要提前暴露行踪,这样,才能给苍鹤出其不意的一击。
当然,苍鹤受了重伤,灵慧也是。论武功,灵慧在苍鹤之上,但论巫术,前者却是比不过后者的。
桑玥探出手摸了摸林妙芝的额头:“妙芝的伤势如何?”
灵慧依旧和几年前一样,说话时,嘴巴都不带动的,那声仿若凭空发出来一般:“不容乐观。”
六王子沉痛地撇过脸,桑玥蹙了蹙眉:“连你都救不了?”
灵慧叹了口气:“她戳中了心脉,没死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桑玥的手陡然一紧,阖上眸子,尔后缓缓睁开:“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灵慧凝思了片刻,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
“不要婆婆妈妈的,有什么话就快说!”
灵慧的面色凝重了几分:“如果有菩提根,或许能够勉强救她一命。”但一个菩提根也就只能续命一年而已。
菩提根不是树根,而是一种叫做贝叶棕的种子,这种植物几十年开花结果一次就死亡了,可与而不可求,比血火莲还难得。至少,到目前为止,桑玥从未听说过菩提根现世的消息。
六王子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弱弱地吸了口气,凝眸道:“我好像听我父王提过,我们族里原先是有好些菩提根的,但他全都送人了,是送给……送给谁,我记不太清了。”
灵慧神色淡淡道:“乌苏女皇。”
又是胡国人!妙芝的孩子在胡国,妙芝的救命灵药在胡国!桑玥按了按眉心,她跟胡国还真就杠上了。
灵慧又道:“菩提根一般都是用来续命的,尤其对心脉的损伤,可以说效果奇佳,如此贵重的东西,乌苏女皇怕是难以忍痛割爱。”
“我会想办法的。”无论如何都要试试,先厚着脸皮请慕容宸瑞帮帮忙,如若不行,她就算用偷的、抢的,也要给林妙芝弄来。
回到房里,莲珠已经列好了给林妙芝准备的彩礼单子,见到桑玥,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奴婢参见太女殿下!”
桑玥对于莲珠改了称呼并未表露出任何的不适应,她很快就要搬进宫里那个人心诡异的地方,谨言慎行比较靠谱,她喝了口温水:“嗯,彩礼备得如何?”
莲珠笑着点点头:“一共是一千八百八十八担,奴婢去仓库仔细点过了,没问题。”
“辛苦了,你去歇着吧。”持续大雪封了从熄族到大周的多条道路,迎亲队伍被拦在了一个小镇,原本这两日就该抵达京都的,愣是要往后推个十来天。
妙芝,你可一定、一定要坚持住!
子归推门而入,禀报道:“少主,皇上的暗卫去了白云庵。”
桑玥轻笑,眸光似讥似嘲,帝王果然就是多疑,她淡淡地道:“让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莲珠和子归走后没多久,慕容拓就来了。他的神色略显疲倦,似乎为什么事深深地操劳着,桑玥问他,他又打马虎眼不说。桑玥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吩咐青衣放好热水。
她纤手轻抬,开始为他宽衣解带。
慕容拓张开双臂,任由她一件一件褪去他身上的束缚。看着这个女人贤惠的模样,他不由地轻轻一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非奸即盗?奸,盗,不错,这两件事,她都很想做,但在那之前,她有话要说。她举眸,望进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柔声道:“慕容拓,你怪不怪我擅作主张?”
桑玥指的是成为皇太女一事了,其实早在熄族,云傲打算除掉姚秩那个拖油瓶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到了云傲的意思。云傲疼爱桑玥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大抵是被乌苏女皇给刺激了。从那时起,他就有了心理准备,不,或许更早。这个女人,看似柔柔弱弱,实则内心的控制欲望极强。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到她的头上,也不会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无法掌控的局面,这种人,不由自主地就会一步一步往上爬。尤其,她还得保护冷香凝这个皇后,冷香凝没有儿子,就她一根独苗苗,她不把皇子们死死地踩在脚底,怎能佑冷香凝一世安好?不论是哪个皇子登基,都不会善待冷香凝这个夺去了云傲一世宠爱的女子。她不贪图权势,为了自保,却不得不抓牢权势。这么一想,慕容拓就觉得桑玥成为皇太女是理所当然的了。
当然,心里不怪,可也得趁机占点儿便宜,他鼻子一哼:“是啊,我伤心死了,你是皇太女,以后做了女帝,还不得后宫三千美男?你就是一心想独霸天下!”
桑玥听他这个口气,就知道他其实并不生气的,其实天底下有几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荣誉满天?像慕容拓这种武功才学、样貌身世俱佳的男人就更加不能舍弃大男子主义了。但似乎从他们认识的头一年开始,慕容拓就事事以她为先。“凤抱明珠”一说,她其实并未提前告知慕容拓,许是怕他担忧不赞成,许是觉得“明珠”一事根本不会成,不管怎样,她隐瞒在先,总是错了。
他,不怪她。心里淌过丝丝感动,她的神色却是一肃:“慕容拓。”
“嗯?”慕容拓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如此严肃的表情,以为她生气了,可还是嘴硬地再问了一遍,“怎么了?你不想要天下?”
桑玥不假思索地答道:“想。”
慕容拓一怔,被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弄得有些回不过神,心里一瞬间就百转千回了。
桑玥单手掬起他的脸,无比认真地道:“你才是我的天下。”
说完,另一手已褪去了他的最后一件衣衫,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她这一次的吻,竟是那般霸道,时时透着无尽的占有和索求。
慕容拓的心中一暖,桑玥,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