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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玉找到桑楚青时,他正在书房里看书。他靠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左侧是熏着铃兰香的青铜小鼎,熏香袅袅升腾,像仙子皓皖间披挂的霓裳;右侧是摆着各类书籍和简易琴谱的架几案,罗列有序,纤尘不染,可见,他对书籍有多爱护有加了。
阳光自他身后大敞的六边形轩窗透射而入,照着他鸦青的发丝和精致的玉冠,不同于桑楚沐的丰神俊朗,他飘逸宁人的眉宇间总是透着淡淡的愁绪,叫人一看就心生怜悯。
韩玉失神了片刻,将新送来的梨洗净去皮,递到桑楚青的面前,温柔地微笑着:“相公,在江南可吃不到这么好的梨。”
桑楚青放下书本,抬眸看向韩玉,她身穿淡绿色苏绣月华裙,削弱的肩膀上绕着宽幅白色披帛,系于半臂的胸带上,原本素净的装扮却因她胸襟状似无意露出的三分杏红色里衣而凭添了一分妩媚之姿。
韩玉将桑楚青的神色尽收眼底,羞涩一笑,又将手里的梨向前送了送:“相公。”
“今晚你留下来吧。”桑楚青接过梨,吃了一口,脆而香甜,一股清凉之意滋润着肺部,好生让人生津止渴。他浓墨的剑眉微微舒展,眼底凝重的眸光也渐渐缓和:“给玄羲送些过去,我瞧着他近日有些微咳。”
韩玉应下,桑楚青又吃了几口,才发现这梨当真与他从前吃的都不一样,味道极其香甜,遂问:“这梨是从哪儿买的?”
韩玉见他已经合上书本,于是将书按照原先的位置放回书架,动作行云流水,笑容温婉贤惠:“是城东十里的庄子,每年春天都会出三日泉水的那个。”她细细打量着桑楚青的神色,发现他并未流露出任何的异常,心里不免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于是状似无意地说道:“你说五姨娘会不会已经生了?”
“生了应该会派人传消息回来。”语气表情一如既往,还带着几许恹恹之色。
韩玉抿了抿唇,迟疑道:“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她上次摔了一跤后就已经生了?去庄子住着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往小了说,是怕人认为孩子不祥;往大了说,她不足月就生……或许她的孩子……”
桑楚青的手重重地落在书桌上,发出钝钝的声响,那眸子里的波光竟也沉重得令人发怵:“韩玉,你嫁给我这么多年,头一次言词无状。别人或许不知,但我明白你向来与她关系亲近,怎么能对她有所诋毁?再者,如今你做了当家主母,这些话从你的口里传出,将会给五姨娘和大哥带来多大的影响,你应该很清楚。”
韩玉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顺带着擦去眼底一丝晦暗难辨的光,恭敬得有些委屈:“我一时口无遮拦,相公你别生气。”看来,他是不会插手这些事的。
桑楚青偶一凝眸,瞥见她眼底有泪花闪耀,心里又软了一分:“是我身子不好,不能给你做母亲的权力,委屈你了。”
韩玉的鼻子一酸,泪珠子滑落一片,她行至桑楚青的面前,抱着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哽咽道:“相公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来都没觉得委屈。”
桑楚青不再多言,韩玉又软语安慰了几句,以给桑玄羲送水果为由退了出去。她吩咐诗画给桑玄羲送去新鲜的瓜果,又亲自挑了一些,往滕氏的院子而去。
原本她打算等梅儿醒来再一同前往,可梅儿体虚得实在厉害,醒来或许得要数日,她有些等不及了。按照月份,五姨娘正常落胎就在这个月的上旬,但她从梅儿口中得知桑玥的下人已经在清理五姨娘的院子,想必五姨娘这几日就要搬回来了。她……不能放过这么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秋高气爽。
滕氏正在院子里观赏那两只白玉凤凰,两个孙子都考上了举人,这让她一连高兴了好几日,原本只穿暗色衣服的她,今日却套了件深紫色的褙子,满头华发挽了个较为华丽的抛家髻,双侧簪了三对芙蓉形金色珠花,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珍虽说是个惹她厌的,可玄羲毕竟是她的孙子,说不疼他是假的。她从刘妈妈手里接过鱼食,撒了几粒到鱼缸里,看到白玉凤凰哄抢的样子,心情又好了几分,突然想到了什么,敛起了唇角的笑:“玄羲那孩子又病了?”
刘妈妈叹了口气:“原本住进二老爷的院子后就好了许多,近日不知怎的,又开始咳嗽,大少爷已经去探望过了,还请了宫里的杨太医为二少爷诊治,杨太医说二少爷是患了秋咳,吃几副药就好。”
滕氏眉眼微弯,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玄夜这孩子待弟弟妹妹们是没话说的了。可我总觉得,他对玥儿似乎好过了头,听说只要玥儿出门,他都护着,哪有哥哥把妹妹惯成这个样子的?”
刘妈妈眉心一跳,随手拭去鬓旁的冷汗,挤出一个大大的笑:“那是因为从前大家都不敢和大少爷走得太近的时候,只有二小姐与大少爷来往,大少爷心里暖着呢,晓得谁是真心待他,再说了,镇国侯府的林小姐与二小姐是好友,或许,大少爷只是从二小姐那儿探听一些林小姐的消息呢。”
“你说的倒也没错,姑且先这样吧。”滕氏仿佛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又没真的往心里去。见白玉凤凰吃得差不多了,她将手里装着鱼食的小碗递到刘妈妈手上。
冬梅眼尖儿地递过一方干净的湿帕子,滕氏净了净手,又道:“翠柳摔死了,翠竹挨不过板子也死了,韩玉送的两个通房玄夜又看不上,你再去张罗张罗,我亲自给玄夜挑两个好的,还有玄羲,也该经历一下人事了。”
刘妈妈眨了眨眼:“是。”老夫人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韩玉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滕氏和刘妈妈的谈话,嘴角抽了抽,抬手拢了拢衣襟,确定脸上的笑端庄得体,才道:“婆母,我给您送水果来了,这些都是刚从庄子里运来的。”
滕氏抬手扶了扶镶着翡翠珠花的抹额,那翡翠的触感微凉,竟不会因佩戴良久而发热,她和蔼地笑着:“这段时间让你打理府里的事,辛苦你了。”
韩玉将水果递给冬梅,给滕氏行了一礼,恭顺地笑道:“不辛苦,为婆母分忧是儿媳的份内之事。”
“你倒是有孝心。”冬梅洗了两个金桔,滕氏拿起一个,放在手里把玩,笑容愈加慈祥,“如此,我就能安心颐养天年了。只不过,你毕竟在江南住了那么多年,府里各房各部的关系盘根错节,我真怕你将心血全部用来操劳这些事,而忽略的我的楚青啊,楚青的身子,也不大好,唉!”说到最后,滕氏俨然一副慈母忧儿的神色。
韩玉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瞳仁左右动了动,讪讪道:“是,听婆母这么一分析,我确实想起来有些事看着容易,做着却很棘手,真希望能有个得力的人帮衬帮衬。”
滕氏将金桔放在鼻尖闻了闻,花白的眉毛舒展成一字,面露几分喜爱:“果真是新鲜。刘妈妈,最近府里哪个姨娘得空?”
刘妈妈恬着笑脸,娓娓道来:“大姨娘每日给大少爷炖炖补汤,五姨娘还在庄子里未回,六姨娘自上回中毒后,身子骨不见大好,九姨娘倒是闲着,不过她入府时日尚浅,也就与二小姐相熟,旁人都不太认得。”
滕氏赏了一枚金桔给刘妈妈,若有所思道:“如此,也就大姨娘既得空又上得了台面了,也罢,自今儿起,就让素琴协理中馈吧。”
韩玉眸含欣喜之色,恭敬地应下:“多谢婆母的体恤,我会与大姨娘好生相处,将定国公府打理得有条不紊,争取让婆母和大哥安心。”
滕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韩玉的表情,企图从韩玉的眼里搜寻到一些不满,可自始至终,韩玉明眸善睐,恭敬得体,她不由地想起最初让大姨娘协理中馈时,大夫人愤慨的神色和种种排斥的举动,再对比着韩玉的,眼角忽然微弯,总算没白疼韩玉一场。
韩玉瞧着滕氏心情不错,当即鼓起勇气,环视四周,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态:“婆母,我讲句大不敬的话,您别介意,咱府里是不是又闹鬼了?”
滕氏现在对“闹鬼”这两个字格外反感,如果韩珍是因为亏心事做多了,所以那些被韩珍害死的人化为厉鬼来找元凶索命,才导致韩珍精神失常,最终磕破头角暴毙,就连死了都不得安宁,还被毁了容!那么她呢?她的手断没韩珍的干净!老国公爷死后,但凡伺候过他的妾室和通房全被她卖去了苦寒之地为奴为仆。真要闹鬼,福寿院怕是首当其冲!
一念至此,滕氏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再次沉了下来:“你别瞎说!”
“婆母,我是个没主意的,一遇事只有往您这儿说,”韩玉状似无比恐慌,滕氏被她这种依赖给弱弱地打动了,道:“你又遇到什么事?”
韩玉咽下口水,深吸几口气,道:“我寻思着五姨娘快要生了,就打算带人去给她将院子清理一番,这样,她带着孩子回来住得也会舒适些,谁料……”
她顿了顿,发现滕氏听得聚精会神,又道:“谁料一个叫梅儿的丫鬟忽然从里面冲出来,差点将我撞到,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五姨娘的院子了闹鬼,就在一个月前,下雷暴雨的晚上,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还……还不止一个的!我瞧她那落魄狼狈的样子,像一直被监禁,趁机溜出来的,原本打算带过来给您看看,可惜她数日未进食,凭着一股子执念说完后便不省人事了。”
滕氏陷入沉思,韩玉打量着滕氏越发冷凝的眼神,往她的心头狐疑的火苗上浇了点油:“我想梅儿肯定是中邪了,那天五姨娘虽然摔了一跤,但是李大夫诊断了之后说胎儿平安无事,李大夫在府里行医多年,颇受您的器重,想必是个衷心的,梅儿定是听错了。”
讲到这里,韩玉秀眉微蹙:“只可惜他自打给五姨娘诊治后就告老还乡,不然我还想着让他给玄羲看看呢。”
韩玉的话前后完全不搭边儿,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滕氏从中听出端倪了就好。
滕氏花白的眉毛微拧:“梅儿真的说不止一个?”
韩玉点点头:“嗯,她说听哭声像是双生胎。”
滕氏一张脸渐渐暗沉,梅儿听得没错,灵慧大师说五姨娘怀的是龙凤胎。梅儿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巧合呢?滕氏又想到了李大夫,他的确走得蹊跷,她原本想挽留他几年,奈何他去意已决。至于五姨娘去庄子里这件事,也有些不太正常。
滕氏回想起当初并非没有察觉到不妥,只是被韩珍和桑柔的丧事搅得焦头烂额,事后又听说五姨娘腹中孕有龙凤胎,头脑一热便准了桑楚沐让五姨娘去庄子里小住的请求。
如今细细想来,真是破绽百出啊!难道,五姨娘真的早就生了,去庄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即便如此,韩玉告诉她这些究竟意欲所何?滕氏的老眸里闪过一丝严肃,她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不咸不淡地扯了句:“韩玉好像挺久没回丞相府了吧。”
韩玉闻言,身子猛然一颤,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无比坚定道:“婆母,我父母早殇,我与弟弟韩影就是一对孤儿,定国公府才是我的家,丞相府十年的养育之恩固然重要,但与相公十七年的夫妻之情更是刻骨铭心。我膝下无儿无女,断不会去同五姨娘争什么!我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我心里装着定国公府,时刻记挂着您的安危啊!”
韩玉说的没错,她无儿无女,便不存在担心五姨娘的儿子会抢了世子之位;她也不是桑楚沐的妾室,自然不是在与五姨娘争宠;如果那两个孩子当真是在丧事期间出生的,搞不好是韩珍和桑柔的灵魂转世!她和韩珍,那可是太不对盘了!
这么想来,滕氏倒觉得自己错怪了韩玉,她将韩玉扶起,面含三分笑,道:“你应该体会到了,我待你与待韩珍是不同的,我方才不过是随口问问,既然你不想回丞相府探亲,我不会勉强你。正好,我许久没出门,今儿你且陪我去庄子里走走吧。”
韩玉唇瓣微扬,眼角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是!”
……
去了趟贵叔的铺子,检查了货品,算了账,与裴浩然心不甘情不愿地见了一面,回到棠梨院时,桑玥只觉得全身冷得厉害,她摸了摸额头,的确有些发烫。这场病发得毫无征兆,却又来势汹汹,几乎令她回到了去年刚入冬时从冰冷的湖水里被救起的日子,也是这般虚弱无力。
在人前掩饰得极好,人后,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小姐椅上,鬓角冷汗直冒。
恰好此时,桑玄夜过来看她,一进门就兴致勃勃道:“玥儿,我刚得了本好书,你一定喜欢。”
他将一本薄薄的蓝皮书递到桑玥的手上,眼含宠溺地笑道,“是《凤舞九天》的画册,听说当年大周的香凝皇后和摄政王妃共舞,跳的就是《凤舞九天》,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练习练习。这可是孤本,我找了许久呢。”
“多谢大哥。”桑玥略显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违心的笑,她抬手,拿起书,大约是脱力的缘故,手一滑,书本跌落在地。
桑玄夜刚毅的浓眉蹙了蹙,探寻的眸光落在桑玥有些恹恹之色的面颊上,往常她的肤色白皙,却总是透着淡淡的粉红,今日不同,简直苍白得不像话!而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眸子也变得暗沉深邃……
他慕地握住桑玥的手,有些微烫,尔后他起身,额头抵住她的,天!太烫了!
“玥儿,你生病了,自己不知道吗?还往外跑!”桑玄夜不禁有些气急,刚才马车上就发现她神色有异,心里放不下才又过来看看,“我叫人去请大夫。”
“等等!”桑玥身子前倾,揪住桑玄夜的袖口,差点摔倒,幸而桑玄夜扶住了她,“府里正值多事之秋,五姨娘马上就回府了,我不想让她担心。”
如果五姨娘一回来,桑玥就生病,经过韩玉和桑飞燕的口传回滕氏的耳朵里,怕是又不同寻常了。桑玄夜心疼得连牙齿都在打颤:“你总不能一直瞒着!”
桑玥单手摸上额头,靠在椅背上,吐出口的声音轻若柳絮:“我只要撑过后天就好,如果我是因为赴宴而感染了风寒,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府里奸人当道,我不得不谨慎起见。”
“你这个样子还去赴什么宴?”桑玄夜腾地直起身,目光凛凛,“你该不会是想去看慕容拓吧?”
桑玥阖上眸子,好困啊。她勉力睁开眼,面无表情道:“大哥你想多了,我们……早没了来往,院子周围有你的暗卫守着,出门你都跟着,可曾见到我与他一回?”
这一个月的确没有暗卫禀报发生过打斗,桑玄夜稍稍放宽心,握住桑玥的手,柔声道:“我让人给你熬点姜汤,如果明天没有好转,我带你去贵叔的铺子看大夫。”
桑玥乖巧地点点头,大概是虚弱的缘故,此刻的她少了往常的疏离和危险,温顺得像只可爱的小白兔。
桑玄夜真希望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可又不愿意她饱受病痛的折磨。思来想去,面色便复杂了几分,他叫了钟妈妈:“给二小姐熬点姜汤,她有些不舒服,别人问起,就说是给你自己喝的。”
钟妈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中午那会儿就不该让二小姐喝冰镇酸梅汤!对了,二小姐,四小姐在院子里候着,说是给各个姐妹送新鲜水果。”
怎么会这么巧?
桑玥和桑玄夜互视一眼,皆不明所以,只能归咎于——巧合。
“你让她等等,我的鞋袜湿了,要换双鞋。”
“好。”
桑玄夜扶着桑玥绕过山水屏风,在梳妆台前坐好,桑玥抬起同样苍白的素手,拉开妆粉盒,取出胭脂,刚要给自己抹上,却被桑玄夜轻柔地拿入手中:“我来吧。”
桑玄夜用食指蘸了些绯红的胭脂,细细涂抹在桑玥白莲花般的玉面上,奇怪得很,她的脸颊明明滚烫,却不似寻常人发热时会现出通红的症状,反而苍白得像抹了一层寒霜。
这到底是什么病?
桑玄夜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桑玥娇柔的肌肤时,身子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收起了不该有的心猿意马,将胭脂收好,又自鞋柜里取出一双绣花鞋给她换上,这才扶着她到外屋的小姐椅子上坐好。
桑飞燕的确带了许多新鲜的瓜果:晶莹透亮的葡萄、香甜爽口的雪梨、红艳诱人的柿子……
桑玥让钟妈妈接过水果篮子,笑了笑:“四妹有心了。”这个桑飞燕,在对她做了那么多恶事之后,竟然半分心虚都没有,一如从前般亲近、和蔼,多一分或者少一分都让人怀疑,她表现得刚刚好。
桑飞燕怔怔望着桑玥娇美的容颜,肤色如霞光映雪,眼眸如繁星璀璨,唇瓣嫣红,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很……光彩照人啊。桑飞燕的长睫缓缓掀开,像能刺穿人心的荆棘,在温润似水的眸光里投下齿锯般的暗影:“入秋的天气较为干燥,二哥和我久居江南,真有些不适应,每日清晨都会咳嗽几声,大哥和二姐姐还好吧?”
桑玄夜深邃的翦瞳微弯,温和地接过她的话柄:“我们还好,四妹也咳嗽的么?那我待会儿请大夫给你瞧瞧。”
桑飞燕摇摇头,生怕会麻烦别人似的,烟波浩渺的眸子闪动着不安:“不用了,我喝点雪梨银耳汤就会好。”
桑玥和桑玄夜都不想见到她,于是没人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她似乎没有自知之明似的,垂眸绕着腰间的穗子,并无要离开的意思。
桑玥心里冷笑,语气却暖人心扉:“四妹有话不妨直说。”
桑飞燕薄唇张合了数下,不小心含住一缕秀发,她轻轻拂开,抿唇一笑:“二姐姐,今天下午萱表姐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手有残疾,难免心性较常人易怒一些,我想她也只是说说,并不真的会对你怎么样的。”
桑玄夜俊秀的浓眉就是一拧,刚欲开口,桑玥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松了松有些僵直的神色,笑道:“玲萱的性子我们都了解,倒是四妹你别将她的胡言乱语泄露出去,届时坏了她的名声可就不妙了。”
桑飞燕的神色不禁有些尴尬,软语侬侬道:“我知道,不会乱说的,毕竟……萱表姐讲得实在难听,传出会毁的不只她一个人的名节,还有二姐姐的,我相信二姐姐不是那样子的人。”
桑玄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桑玥拿起一个柿子递到他面前:“这个很下火的。”尔后淡淡地倪了桑飞燕一眼,桑飞燕似乎话里有话,她乌黑透亮的瞳仁动了动,问向桑玄夜,“大哥,靖王殿下这几日好像挺忙的样子。”
桑玄夜愣了愣,道:“他没来看你吗?”
桑飞燕捧着茶杯的手一抖,桑玥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的异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原本只是猜测桑飞燕看上了慕容耀或是慕容拓,随意一试探竟然歪打正着!某人是一颗芳心暗许了慕容耀,错把她当情敌了!
呵,桑飞燕真是个蠢猪,误会她和慕容拓还情有可原,毕竟二人的关系曾经是有那么丁点儿暧昧。至于慕容耀么……桑飞燕真的多心了。不过,她懒得去澄清这个误会。既然有人给桑飞燕扇了耳旁风,那么她解释再多也没用。
她嘴角一勾,眸子里泛起一丝慵懒,意态闲闲道:“来了三两回吧,每次聊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半个时辰?桑飞燕的素手一紧,贝齿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瓣……她起身,微微一笑:“大哥,二姐姐,许姨娘该吃药了,我去照顾她。”
“四妹慢走。”
桑飞燕走到门口,刚好茉莉端了药碗过来,但因盖着盖子,她瞧不见也闻不见。
茉莉给桑飞燕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四小姐。”
桑飞燕指着茉莉手里的托盘,眨巴着烟波浩渺的美眸:“咦?这是什么?”
茉莉把身子压弯一些,刚好避过桑飞燕欲要揭开盖子的手:“回四小姐的话,这是给二小姐熬的养生汤。”
桑飞燕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甜甜地道:“那你赶紧给二姐姐送去,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是。”茉莉又福了福身子,才与桑飞燕擦肩而过。
一阵秋风透着凉意,刮得茉莉后颈发凉,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尚未回神,就听得桑飞燕的侍女紫兰一声惨叫,茉莉回过头,却见紫兰在台阶上打着晃儿,她忙拉了一把,哪晓得紫兰力气太大,竟是将她一并拽倒摔在了地上。
“哐啷!”汤碗砸了个粉碎,当归、木瓜、雪耳泼了满台阶。
桑飞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不再多言,离开了棠梨院。
桑玥挑起一片帘角默默地欣赏完桑飞燕的闹剧,唇瓣勾起诡异的弧度,桑飞燕到底想验证什么?
她给茉莉打了个手势,茉莉悄然追上了桑飞燕……
却说,滕氏和韩玉马不停蹄地赶往庄子,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直往五姨娘居住的院子而去,刚跨过前院的月亮门,就听到痛苦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惨,像重锤敲打着滕氏的心脏,令她肝胆俱震。
秦妈妈正在房门口焦头烂额,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里端出,那样地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她拍着大腿,汗如雨下:“我说你们烧水的倒是快点儿!手脚麻利点儿!都难产了一天了!再不出来,小少爷可怎么办啊?”
滕氏生过三个孩子,哪能不明白屋里发生了什么状况?但她的心里仍是存了一分怀疑,于是不理会秦妈妈和众人下人的诧异,在刘妈妈的搀扶下夺门而入。
谁料,刚刚绕过屏风,就听见嘹亮的啼哭炸响,她心中一喜,自屏风外探头,帐幔半掩着床,她只看到产婆将孩子从产妇的双腿间抱起,并用剪子剪了连接胎儿和紫河车的脐带。那血淋淋的皱皱的带着胎粪的模样,俨然是刚从娘胎里出的,没错!
产婆大喜:“是小少爷!等等,好像还有一个!”
秦妈妈及时行了个礼,无比自然地挡住了滕氏的视线,双手合十道:“老夫人!您真真是福星啊!五姨娘都生了一天了,中途不知晕了几回,您看,您一来,小少爷就出来了!这儿血腥气太重,奴婢带你到正厅喝点茶,等小少爷和小小姐梳洗完毕后,再抱过来给您看。”
韩玉的一张秀脸难看到了极点,打算前去一探究竟,滕氏淡漠的眸光扫过:“你又想干什么?”
“我……就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秦妈妈笑得花枝乱颤:“二夫人,您啊,没生养过,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陪老夫人坐着等好消息吧。”
韩玉尴尬地眨了眨眼,随滕氏去往了正厅。
大约一个时辰后,滕氏见到了盼望已久的孙子孙女,生下来时还皱巴巴的,洗洗过后竟然白净光洁得不像话,简直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要不是鼻梁最上方的一道深深的褶皱和胖乎乎的小手间泛起的胎皮,她真不敢相信这俩孩子是刚出生的!
滕氏真想立刻带孩子一块儿走,但在秦氏和产婆的劝慰下,还是决定等五姨娘坐坐月子,再带着孩子回府。
滕氏满心欢喜地走后,秦氏和满屋子人才松了一口气!这步棋,真是走得太险了!
好在滕氏只关心孩子,并不在意五姨娘,否则她在多往前走哪怕三步,掀开帐幔,就会发现床上的产妇根本另有其人!二小姐是个神吗?连滕氏的每一步都算准了!灵慧大师的手艺也的确厉害!
当庄子里的消息通过白鸽传到棠梨院时,桑玥刚好喝完姜汤,发了一点点汗,作用并不明显:“祖母真的去了。”
莲珠将碗放回托盘上,发现她的面色依旧苍白,遂倒了杯热水给她:“老夫人走前并没知会老爷。”
桑玥舒心一笑,冰凉的手捧着暖暖的茶杯,晃着晃着,茶水泛起一个小漩,却又不洒出半分。
莲珠不免有些疑惑:“小姐,你怎么断定老夫人会相信梅儿的话呢?”
桑玥笑容浅浅:“我没算准祖母会信一个丫鬟的话,我是算准了二夫人有办法挑起祖母的怀疑。好了,梅儿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让子归送她上路吧。”
梅儿真以为打倒了钟妈妈就能顺利跑出院子?她也不想想守门的婆子都去哪儿了?
从滕氏出门的那一刻起,桑玥就飞鸽传书给了秦妈妈,让她给一早准备好的产妇喂下催产汤。要找个双生胎的产妇,可真苦煞了秦妈妈和灵慧,而要让产妇在滕氏踏入房间的那一刻生产,更是耗费了灵慧无数内力!
如此大费周章,先是借着韩玉的手将滕氏埋藏在潜意识里的怀疑全部扒出,再让滕氏亲眼见证孩子的出生,将怀疑一举推翻,就是要滕氏感受到再为祖母的喜悦,发自内心欢庆的同时亦会捎带一分浓浓的愧疚。只有滕氏亲口承认五姨娘的孩子了,才没人敢拿此事大做文章!
滕氏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做错了,她只会把对于孙子孙女的愧疚加注在妖言惑众的韩玉身上。
桑玥和韩玉、桑飞燕的战争从这一刻开始正式拉开帷幕!然而令她费解的是,桑飞燕讨厌她是因为慕容耀,那么韩玉呢?真的……是想为大夫人报仇吗?可为什么,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韩玉,究竟在密谋什么?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将她的肺咳了出来,她用帕子捂住唇,却觉得口里一热,她低头,赫然瞥见丝帕上,红梅映血,妖娆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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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林燕姿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