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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 我喜欢小甜豆。”
闻二爷手里的粥没握稳,哐一下全部掉在了地上。
一时间, 好似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他本想站起来, 结果被输液瓶扯住手,疼的直皱眉头,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 几番想开口, 每次又觉得不妥, 不知道该骂, 还是该打,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我把你当侄子, 你他妈想当老子女婿!”
仔细回想那些年他同余初甜的相处,看他一直对余初甜不闻不问, 每次电话都是香水和公事, 他想破了脑子也没把这件事情往这上面想, 但今天转念一想,好像有些明白这么些年这人孑然一身的态度。
闻二爷想起前些日子还同席鸣的爸妈吃过饭, 又气又好笑, 骂他:
“这么多年,你吱一声会死吗?”
他要是早点吱一声, 还用得着撮合小甜豆和席鸣约会吗?
“我那时只想, 靠我自己去争取。”
要不是今天亲耳听到余初甜说愿意, 急上心头, 哪里又想把这件事情告知家长,二叔和老闻董的性子他太清楚,这种事情最喜欢插手,可感情这种事情,大人过多的干预,反而会显得牵强,哪怕得到了,也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做梦一样。
他确定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起初他以为自己会注意她,是因为她格外敏锐的嗅觉,他需要她的才华天赋,去救活萧条了十多年的闻氏香水。直至后来,了解她心里对于香水的态度,对这个世界惊喜好奇和无比期待的目光。那时候以为会被工作填满大半生的人生,遇到了对于他来说另类的存在,像是黑白世界里突然跑出来的小蝴蝶,被他吸引,不知不觉踏进了她的世界里。
她才回国三个多月,可他,已经想念了她三年。
闻少辞从小养成的独立习惯,凡事自己解决,遇事不慌不忙的态度,造就了今天和二叔面面相对的尴尬局面,闻二爷听他那么说,握起来的手又放下,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声音大了一些:
“快点起来,我以为你要我老命。”
闻少辞却不为所动,手还杵在地上,抬起头和他说:
“二叔,你给我个准信。”
闻二爷翘起二郎腿,厉声一呵:
“你还是吃奶的娃娃吗,需要我教你怎么去追一个女孩子?”
闻少辞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再看闻二爷,发现他已经有些红了眼眶,很是嫌弃的同他说:
“你这小子,别给我磨磨唧唧的,追快点,我等不了多久。”
——
余初甜不知道闻二爷得的是什么病,晚上收拾了衣服过去的时候,瞧见老闻董也来了,两个人不晓得再说些什么,看到她进来,统一闭了口,她一瞧见这样的状态,便知晓肯定病得不轻,许是在交待后事。只得默默进去,把衣服和生活用品放好,问他好些了没有,闻二爷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问她:
“不是说今天去看房子了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师父,下一次给你拍些照片,你陪同着参考参考?”
原本一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的人突然摇了摇头:
“中午少辞同我说过,研究所附近远离市区,交通不便,他担心你的安全。”
他故意把后话说的重一些,看她没什么反应,又提:
“你再缓缓,倒也不急。”
余初甜只当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是因为他的病情,走到床边给他理了理被子:
“师父,你不用担心,再远我也会来医院照顾你,答应的事情我自然做到。”
闻二爷装作不明白她说是早上才说过的迁户口的事情,提到:
“我呀,其实这辈子倒也过的……”
闻二爷的后话被余初甜的来电铃声打断,余初甜一看是席鸣,便知道是关于诊断结果的事情,走出去接了电话,老闻董耳朵灵,听到她关门之前叫了一声大鸟,啧啧感叹,竟然责怪起闻少辞来:
“我说少辞那小子就是活该,动作没人家席鸣快吧!”
闻二爷比老闻董骂的更狠:
“呵呵,反正人我是不和他抢了,追不到打光棍也是应该的。”
余初甜不敢让师父知道自己嗅觉迟钝的事情,走出好远才敢接通,席鸣这几天特意拿了她的检查结果跑了西医,说是有个老中医可以通过针灸的方法刺激人的嗅觉:
“在西医的诊断里,只要能嗅得到气味,就不算是嗅觉障碍,或许可以试试中医。”
席鸣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嗅觉退化的人,利用自己的人脉讨教了好几个这方面的专家,得不到嗅觉退化的原因,只能把希望放到了老中医上,余初甜有些沮丧,想起席鸣前不久说的那句话,便提: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上帝看我总是因为天赋困扰,又收回去了。”她自顾自的说着,叹了口气,说道:
“但是也很万幸,我还是能辨别出那些气味。只是比以往要辛苦一些,不能像曾经那样轻松罢了。”
席鸣问她:“那你,试一试吗?”
“等我有时间吧。”
最近要忙的几件大事,一件也没有办成,迫在眉睫的香水发布会就在明天,这是个重中之重的日子,她需要做的会前工作还压着一堆。而师父那一边,却总是对她有所隐瞒,她猜想估计也是因为他知道她工作很忙,不愿意打扰她罢了。
好像在这一段时间,所有麻烦的,烦心的事情全部凑到了一起,她第一次有一种要被压的无法喘息的感觉。心里压着事情,说话的语气也格外沉重,席鸣细心一些,听出她语气里藏着太多的无奈,提到:
“我明天会去看你的演讲,你加油。”
余初甜挂了电话,站在医院的长廊上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乌云遮月,只露出半个弯弯的小月牙,有些稀碎的树影投到了墙壁上,影影绰绰的倒映着她的半个影子,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演讲稿看了一遍,定了定神,默默在心里打了气,如论如何,也想要让师父看到她的成果,看到她学有所成。
三年前丢掉了师父的名字,三年后,无论如何也要让师父的名字发光发亮。
闻二爷知道余初甜明天的行程,陪同她说了些话,催促她早些回去休息,明早不要迟到,更不要有什么失误。
——
香水发表会的位置就定在最热闹的中心广场,余初甜同研究所的小组成员就坐在第一排,席鸢虽不是他们小组,但她脸皮厚,听说第一排能看到大明星秦杉弥,偷偷搬了个凳子上前,凑到余初甜耳边说:
“要是一会儿你能和秦杉弥握手,下来以后千万不要洗手,我沾一些喜气。”
香水经过数百年的时代变迁,最开始由皇室贵族引领时尚气味,现在早已变成了大明星引领,闻少辞在营销方面下的功夫不比她少,早在VIP客户群体验之时就开始宣传,如今终于迎来正装香水,又出了明星专属版,还未开始就已经能看到场外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粉丝和客户群。
余初甜坐如针毡,第一次作为一名正式的香水师上台发表演讲,还没上台就有些紧张,她坐在台下四处张望,没有见到闻少辞的影子,有些好奇,凑到席鸢耳边问:
“你看到闻总没有?”
这么一提席鸢才想起那么重要的会议闻少辞竟然没有现身,转念一想,笑道:
“估计是不想给你施压。”
其实见不见到他,她的压力都一样大,听闻席鸢开玩笑,自己却无法放松下来,问席鸢:
“我能不能不上台?”
席鸢哈了一声,笑着戳她:“紧张啊,别这样啊,这是我们研究所多少人期待的殊荣。”席鸢提到上一次替苁夏开的香水发表会,用眼神指指一直跟在周雨楠老师身后打下手的苁夏:
“研究所目前就你和苁夏发表过演讲,我们都羡慕你们。”
余初甜听说苁夏也发表过演讲,秉着取经的意思,索性到了后台,和她讨教:
“你第一次上台是什么感受,会不会紧张?”
余初甜不过是虚心的讨教,到了苁夏的耳朵里,反倒听起来有些刺耳,好像是故意炫耀她也有登台的一天,心里虽然百般不愿意,脸上却是微笑着的,苁夏亲昵的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站在台上的人都是主角,无论是大明星还是你,总有一双眼睛会落到你的身上。”
周雨楠听苁夏安慰余初甜,性子急躁一些,说她:“这些都是虚的,余初甜,你要知道身为一个香水师,是值得骄傲的,这是实实在在的大道理。”
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而骄傲,无论是香水师还是大明星,这个世界上从不会缺少注视你的那个目光。
苁夏轻轻一笑,自己也很赞同周雨楠的话,问她:
“你的演讲稿准备好了吗?”
余初甜点了点头:
“我还没背下来……”
周雨楠要暴走了:
“没背下来还敢来这里晃荡,还不去多看几遍,至少不能结巴吧。”
像只小老鼠一样又被轰走的余初甜只得重新回来,趁着还没开始,坐在席鸢身边背稿子,直到苁夏和周雨楠终于回了座位上,她才把稿子装在口袋里,苁夏看她把纸张收的那么快,问她:
“背熟了?”
“没有,我在台上念也没什么事吧。”
她向来我行我素习惯了,周雨楠老师虽没说她必须要背稿,但这么做也影响不了什么,至少看稿更能保证一字不差的念完。
苁夏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那之后不过一会儿,主持人终于发了话,发布会也正式开始。
余初甜的香水演讲排在品牌介绍之后,她本以为会看到闻少辞的亲自发言,可是等了一会儿,却只见到闻氏香水品牌人代表上台,代表闻总发表了致辞和感谢,她有些疑惑,打开手机给闻少辞发了条信息,问他怎么不来,那边过了许久才回复他一句:
【我不给你施压,但是我看得见你,好好表现。】
她看着电话薄上那个名字,默默的嘟了嘟嘴,在心里腹诽,这人怎么从来都不相信她的办事能力,既然这样,为何不直接来现场看她?
这时候的余初甜又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闻少辞,正在医院外的手术室着急等待进了手术室的闻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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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在国内没有什么名气,甚至也没有过作品的新香水师,余初甜心里的压力并没有因为闻少辞没在现场而有所减少,她的第一款香水发布会,在她心里的地位至高无上,好在品牌介绍的代表人措辞幽默大方,吸引了不少注意力,提到她的名字,摄影师把镜头落到了她那边,她微微一笑,算是先和观众们打一个照面。
席鸢坐在她身侧,看她一直挺直了身子,好像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直到听到台上代表人让余初甜上台,她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手揣进衣服口袋里摸了两下,这之前还在看的演讲稿纸不翼而飞,怎么都摸不到。周雨楠看她愣在台下,压低了声音喊她:
“余初甜,站台上去!”
余初甜回过神来,上了台以后,时不时的看一眼台下人山人海的群众和记者,心里早已跟着紧张起来,读了好几遍的稿子早就在心里忘得七七八八,一时间,手上握着话筒,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到底是年纪小,又没有什么经验,周雨楠看她的表现,便想这丫头果然不让人省心,巴不得上台好好骂一顿。
她抿了抿嘴,现在只有空打腹稿一个办法,想一想要怎么把词句通顺,结果还没开口,从台下跑上台的席鸣抱了一捧大麦塞到了她手上,事宜解了她站在台上没马上开口的尴尬,席鸣背对着观众,朝她眨了眨眼睛:
“别紧张,你明明那么优秀。”
这时候无比忐忑和紧张的内心,恰好需要这样一句暖心的鼓励,余初甜目送他的背影下了台,这才开口说起关于今天的第一句话:
“大家好,我是调香师余初甜,和我的‘DOUX-2’香水一样,都是初次与你们见面,请多关照……”
周雨楠瞧见她开口说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这小姑娘嗓音虽小,好在说话流利,也没出什么大问题,直到后面提起这款香水的灵感,余初甜说话的嗓音才大了一些,相比较之前底气更足了一些,越发自信和流利起来。
发布会进行的很顺利,直到余初甜和大明星秦杉弥握了手,从台上下来,才被席鸢拉住她的手搓了几下:
“我蹭点喜气,你的香水一定会大麦的哟。”
她看着手里的那捧大麦“花”,笑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场发布会,比余初甜想象中更加好,发布会还没结束,从早上八点开始就在官网预售的香水已经突破十年以来历史最高,这其中,除了余初甜独树一帜的香水风格,还有闻氏早早就开始的营销策划,香水公司同香水师的完美合作,才能促就这一场盛况。
负责媒体发布的王嘉德抽空来了她那边一趟,特意嘱托了她发布会结束不要急着走,要接受媒体的提问和发言。不用想,这其中自然有关于lo公司“遇见”香水的事情,王嘉德怕她不会说话,刻意提了一下:
“如果有此类问题,回避或是官方回答一下即可。”
可余初甜的脑子显然不是普通人的,王嘉德对她未免太放心,果然后续记者采访,有人提到了lo公司的新香水:
“余小姐,你对最近lo公司的新香水‘遇见’和你的香水气味一样,有什么看法吗?”
余初甜给了一个很官方的回答,面对镜头脸不红,心不跳,说的十分耿直:
“‘DOUX-2’在巴黎夺冠的第一天,就有不少人知晓了这款冠军香水,作为新闻记者,您的业务能力有待提高。”
席鸢看她公然在新闻面前直来直去,拉了她一把,见她越说越来劲:
“不好意思,我有点直性子,不怎么会绕弯子,什么叫气味一样,牛奶都是奶香味,但是大家都知道添了香精的牛奶有毒,是不能喝的。你问的这个问题,有点智障了。”
站在她身侧的席鸢因为她的这一句“智障”默默把脸挪到了镜头外,一抬头果然看到那个记者脸色铁青,显然是被她的耿直性子震惊到了,毕竟常在商场上混的都知道,这记者多半是lo公司派来蹭闻氏香水热度的,没想到余初甜如此耿直,不仅没有回避,还暗指他家的香水有毒。
耿直姑娘的一席话,到了中午就传遍了香水圈,果然是年纪小不懂事,怼lo公司的行为不仅仅没有回避,还直接耿直的怼回去,此举惹的以前被lo公司剽窃过的香水公司挺直腰杆,竟然在她的新闻下站了个队伍【支持原创,反对剽窃,感谢闻氏第一个站出来怼回去】
lo公司近几年在国内的名气很高,几款网红香水均出自他们家,传闻背后的投资者是个法国人,财大气粗,国内不知名的许多原创香水都只有默默忍受的份,突然间看到闻氏发声,自然觉得找到了靠山。
但此举对于正在发展中的闻氏香水来说却没有那么有力,当下更应该把重心放在自家香水的宣传工作上,而不是把事情闹大,趁机让“梦境”香水火一把。
果然没过多久,lo的官方微博就臭不要脸的蹭了热度【正在损落的巨人】
暗讽闻氏香水早已无力回天,不过虚有其表。
余初甜看到这条微博的时候差点没气死,气势汹汹的注册了微博账号,本想怼回去,被周雨楠逮住,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这一怼回去,是想这件事情吵起来,把你的香水热度压下去?”
周雨楠念她年纪小,做事情冲动了一些,从发布会回会闻氏报道的时候,让她把手机关机,说她:
“你看,苁夏就没像你那么调皮,好好调制香水就好了,营销策划都不归我们管。”
苁夏心里开心,刚刚准备出声,就听周雨楠无意的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人的优缺点,应该中和中和。”
什么叫优缺点?
她调不出令人疯狂的香水,她的性子太过幼稚。
周雨楠老师不过是间接性的否认了她在调香方面的毫无才华。
“周老师,调香师应当与时俱进,不能在默默调香,不发一言了,他们以为我们闻氏的调香师好欺负。”
周雨楠不为所动:“谁敢欺负你了啊,谁还敢欺负你!”
她言下之意,这小丫头打破了闻氏十多年来的香水僵局,是有大功的,连她都不敢欺负了,谁还敢说她。
周雨楠和余初甜的争执没有进行多久,一伙人到了闻氏总部的时候就被守在电梯口的大助理王嘉德骂了个狗血淋头,先说周雨楠作为老师不跟在她身侧提醒她发言,又说余初甜恃宠而骄,面对媒体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害他这个专业擦屁股的又得找新闻媒体把这些事情先压下去:
“我说小甜豆啊,你要骂人,能不能不再今天的发布会上骂?”
王嘉德忙着安排嘉宾宴会的事情,等忙完了才知晓她面对镜头说了那么多话,气不打一处来,说她:
“好在二爷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最后一口气都咽不下去了。”
余初甜不知道闻二爷的事情,这时候提到他开口,赶紧拉住他的衣袖:
“我师父他怎么了?”
王嘉德说到了兴头上,这才知道闻少辞没把这事情告知余初甜,抬手捂着嘴,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巴子,可惜已经晚了,余初甜拔腿便往医院跑,哪里还管他说什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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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二爷脑子里有一颗瘤,这是早在四年多以前回来过年时就检查出来的,当时医生的建议是,脑瘤压迫了他的脊椎神经,不建议动手术,只建议他服用药物,或是保守治疗,闻二爷知道这种在脑子里的病一般没什么希望,药吃的零零散散,基本已经是一副放弃治疗的态度,不想这段时间脑子格外疼,一住进医院检查,才晓得脑瘤已经移了位置,昨晚老闻董刚走没多久,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书,是连夜送进了医院急诊室抢救的。
闻少辞赶来医院连夜守了一晚,后半夜终于得知闻二爷有了呼吸,和老闻董商量着,签了动手术的协议。手术风险极大,但不动手术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搏一搏,把动手术的事情瞒了下来。
现在人进了手术室已经十多个小时还没出来,一老一少一直都在守着,心里大概也都明白了是个什么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闻老爷子叹了口气,握着闻少辞的手说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以前你二叔还挺喜欢你做的水煮肉片,要是醒来,做给他吃一回?”
闻二爷这一生人过的很糟糕,细细回忆起来,只有同余初甜在一起游历时的人生才叫做真正的开心自由,早年为香水入了魔,一个人走南闯北,去了不少的国家,如今倒在祖国的怀抱里,好像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闻少辞没有说话,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眼睛有些红:
“不知二叔还吃不吃辣。”
亲人们坐在一起细数过去的数月,每一页都像是撕日历,过去的日子不复存在,只有回忆却格外的珍贵。闻少辞听了不少,不想再听下去,刚刚站起来就瞧见不知道爬了多少楼梯的余初甜站在走廊上。
她大概是知道了,红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那个一直亮着的灯,然后行色匆匆的走过来,质问他:
“你干嘛不告诉我?我是不是连我师父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她知道王嘉德说的,最后一口气是什么意思,想师父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自己却还和同事们谈天说地,心里格外自责,不明白闻少辞的做法,一开口就流下了眼泪,抬手锤他:
“你那么狠心的,都不想我看最后一眼。”
谁也没有师父重要,哪怕是她那么喜欢骄傲的香水,她责怪闻少辞把那么重要的事情隐瞒着,越哭越伤心:
“闻少辞,我不要香水,我只想我师父还能笑,还能同我玩。”
“香水对于我来说,只是我报答他的方式罢了。”
他到底明不明白,闻二爷收留她,给了她多少难以忘记的快乐时光,是流连在格拉斯山脉的花香;是山涧晨露青草清凉甘甜的后味;是凡尔赛宫泛着玫瑰花的优雅,是这四年来,她重新对这个世界展开新认知的,回不去的难忘年华。
她不知道那时候哪里来的那些勇气,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人,看着那扇白色的大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却始终见不到师父的身影,便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嘴里念念叨叨:
“你应该告诉我的。”
好歹,把她当成他真正的女儿,通知一声的。
闻少辞的手腕并不疼,只是看着她奔溃一样的嚎啕大哭,心也疼起来,抬起手往她的脑门上落下去一个温柔的巴掌,倾身同她说:
“别哭,至少要等人从里面出来。”
他的嗓音是沙哑的,一夜没睡,眼睛里也泛着些红血丝,面对她这只炸毛的小兔子,依然很有耐心,脸上连半丝生气都看不到。
她还留着眼泪,只是自觉的闭了嘴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样进去就出不来的情况。
至少,也要等她同他说些话,等她告知他,上帝拿走了我的天赋,师父你应该告诉我,如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是她没说,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
守在病房外的十几个小时,几乎要耗尽人的希望,连闻少辞自己的心里都没有底。闻老爷子看余初甜哪里也不肯去,一直守在门口吩咐陈姨带了些吃的过来,结果谁也没有胃口,倒是陈姨的安慰,又惹了余初甜不少眼泪。
半晚六点三十一分,一家人终于看到门口的红色灯光暗了下去,余初甜首先冲在前面,看到身上插满了各种器皿的闻二爷,不敢碰他,跟着车子走了很远,喊道:
“师父,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她喊了几遍,没有瞧见那个人有任何反应,直至进了重症监护室,被医生拦在了外面,才听说手术虽然完成了,但情况并不客观,脑瘤不仅仅移了位置,还长大了不少,现在脑袋受了损伤,什么时候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余初甜垫着脚趴在重症监护室外的玻璃上看了很久,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呼吸还算平稳,终于安心了一些,哪怕就这样,有一口呼吸她都愿意,只想这辈子要报答他的收养之恩,哪怕照顾一辈子也没关系。
闻少辞先把闻老爷子安排进去休息,看余初甜不吃不喝一整天,劝她:
“会醒来的,你暂且先吃点东西,不然怎么撑得下去。”
余初甜又哭的泣不成声,像个孩子一样的摇了摇头:
“我想他第一个醒来就看到我。”
那医生说话太过保守,连她自己都害怕是最后一面,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更不敢分心去吃东西,她同闻少辞说:
“他醒来第一个就见到我,心里肯定开心。”
至少那时候,闻二爷一定要说上一句“我果然没白养这丫头”。
闻少辞劝不动他,一直耐心安静的陪在她外面等,直到这人哭累了,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沉沉的睡去,闻老爷子来看望,才和闻少辞说:
“你看今天的香水销量了吗?”
闻少辞来不及处理这些,但知道这丫头一定不会差,看闻老爷子脸上有些欣慰,便知道一定是个好消息,闻老爷子没说,只是默默看了一眼里面的闻二爷:
“是个很值得骄傲的成绩啊。”
闻氏在中国香水的历史舞台上走了近百年,到了这一代,闻二爷贡献了一半力量,剩余的,全靠最年轻的这一代,无论是营销,还是一门心思的创作。商业化运作需要年轻的血液和资本家的大脑。
他想,躺在里面的闻二爷,自然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余初甜哭的累了,在梦境里也一直在奔跑,她想追逐着闻二爷的影子,可是师父越跑越快,最后消失在他们在格拉斯的那间小屋里。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才发觉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走廊外的天空都是阴郁的浓黑色,闻少辞一直没休息,安安静静的任由她靠着,见她惊醒,还未开口就看到那丫头马上爬起来往窗口看了一眼。
他说:“没事,一切都好。”
她这才松了口气,还未说什么,里面的仪器就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闻少辞忙去叫了医生,看到又有人进去,余初甜一刻也坐不住了,在门口不停的踱步子,没等一会,里面的医生出来和他们说:
“病人要求见家属,换上无菌服就可以进去了。”
余初甜忙跟着护士去消毒间,穿衣服的时候也在哆嗦,直到一脚踏进监护室里,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那之后不过一会儿,闻二爷和老闻董都进来了。
闻二爷已经醒了,面上带着呼吸罩,说话有些费力,她自然是一眼看到余初甜,朝她招手:
“我的小皮蛋哦,你哭什么?”
余初甜一边摇头一边抬手抹眼泪:
“我想见您。”
这是等了十多个小时,第一次同他说话,一句简简单单的我想见您,把这三年多时间恩情感激,全部倾泻出来。
闻二爷好像苍老了很多,尤其是医生剃掉了他不少头发,倒真像个可爱的小老头,他抬起手一抹自己头发,先呢喃:
“十年头发,一朝就没了。”
这话一出来,余初甜才哭着笑了:
“再有十年,马上就会长。”
闻二爷心疼她哭,抬手给她抹眼泪,想起自己生病时还有那么一个孝顺的女儿在病床边,心结好似也解开了,叹了口气,同余初甜说:
“小皮蛋,发布会上出错没有?”
余初甜哑着嗓子:“没有师父在当然出错,发言稿不在了,随口胡编乱掐。”
她说话的方式个性,像是年轻时候的闻二爷,惹得他笑起来,叹了口气:
“所以人为什么要年轻,因为年轻才能有犯错的资本。”
闻少辞插了话:
“二叔,销量创历史新高,可别听她瞎说。”
余初甜不知道他从哪里看的,抿了抿嘴,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销量不错,但他竟然平淡的没有什么表示,还是有些失望。此时闻二爷又咳嗽了几声,顿时又上气不接下气,一家人提心吊胆的绷紧了神经,看到闻二爷摆手,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我年轻的时候哪里都去过,能有什么遗憾,死了也罢。”
余初甜见不得他说“死”,又哽咽着坐在床头,拉着他的手:
“你别提死……我不听。”
平日里同师父撒娇习惯了,这时候哽咽沙哑的语气,显得人格外心疼,闻二爷马上安慰:
“好好好不提这事。”
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唤来闻少辞,一边咳嗽,一边和余初甜说:
“我啊,这辈子没有什么大遗憾,只是现在命不久矣,心里挂着事情。”
他还是想着前些天闻少辞同她说的那些话,拉起闻少辞的手放在余初甜手上:
“小皮蛋,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余初甜只当他是想交待闻少辞照顾她这个妹妹的事情,不想他把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哭着点了点头:
“你快些好起来,我心甘情愿的同你去迁户口。”
闻二爷却摇了摇头,嘴里啧了一声:
“我现在想啊,我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们,你是我最牵挂的人了……”他说话断断续续,总要喘上两口气,好像一不下心就会离开,余初甜只想他快些好,连连点头,不想他会把他们两个的手握在一起,感叹:
“我看你们挺有夫妻相,不如了我一桩夙愿……”
这样算来,也是迁户口了。
余初甜抬起头看了一眼同她一样傻眼的闻少辞,大概他的脑子里也在想闻二爷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想闻二爷突然狂咳不止,险些就要断气,看闻少辞出去喊医生,闻二爷拉住她,和她说:
“或许你现在没发现他的好,以后你总会明白。”
“你嫁给他……”
余初甜看他已经说不清楚话,眼泪一下子滚出来,紧紧握着他的手,怕他有什么闪失,头点的鸡啄米似的:
“答应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闻二爷终于了了一桩心愿,眼皮沉重的很,微微扬了扬嘴角,眼睛一闭,彻底放心了。
余初甜喊了几声,没见他睁开眼睛,趴在床头就开始哭,闻少辞带着医生前来,便只见到又继续昏睡过去的闻二爷,听医生说只是昏睡过去,余初甜这才松了手,被护士请了出去。
后来从里面出来,听说人没事,闻老爷子放了心,派司机先把余初甜和闻少辞送回去,两个孩子陪着折腾了十多个小时,也是累的够呛。
她从医院出来,才发觉车窗外的世界已经完全黑了,不知现在是几点,连路边的夜灯也尽数熄了下去,车里的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后来,还是闻少辞开口问了一句:
“我二叔后来和你说了什么?”
余初甜有些尴尬,本想开口说一句自己也没听到,不想给他压力,但转念一想,这样好想不太尊重闻二爷的意愿,害羞从耳根子一路红到脸颊,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
“你你,你二叔让我……”她说不出来,换了个说辞,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的像是蚊虫:
“你,你二叔让你娶我。”
闻少辞有些累了,身体松垮的依在靠背上,突然听闻这句话,睁开了眼睛,偏过头去看了一眼,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浸透进来,落在她的大半张脸上,他看的并不真切,有些恍惚她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在笑,后来转念一想,许是自己看错了,靠在沙发上淡淡然的回了一句: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