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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 天边挂着一轮圆月,暗淡黄色中宛如掺着一抹鲜红。
守夜的更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走着,看起来更像是悠哉散步, 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看着平静无奇的街道上,有不少地方还亮着灯。
更夫嘟哝了一句, “怎么今个儿那么多人还没睡?”
梆梆梆——
铜锣声在街上响起, 如今已是三更。
客栈,梁泉屋内。
黑色如同线条般在流动,一层层地叠加起来,便把整个室内的亮光全然吞噬。外面的月光恢复了正常, 却丝毫渗透不进来这里的地方。
可有一个地方愈发不对。
本该随着月光消失的影像依旧呈现在银镜里面。
那平整的镜面凸显了好几次,像是有什么东西打算从里面挣脱出来, 未果后, 大量的血液猛地从里面喷涌出来!
滴答粘稠的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大滩大滩的血迹铺满了所有的地方。
梁泉平静地坐在床榻上,身后那个漆黑的影子越发狰狞,掐着梁泉的肩膀更加用力。
虚空一声卡兹声,梁泉淡淡地睁眸,仿佛没有看到这屋内一片狼藉。
他端坐在床边,但是屋内却是沉浸在一片血水中,那滔滔不绝的红色从镜面中喷射出来, 哪怕屋内漆黑, 却也隐约得见不祥的红色。
梁泉未动, 一抹亮光骤然划破屋内封锁的黑暗, 狠狠地劈砍在身后虚无的影子上。
哪怕梁泉没有回头,那长剑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在梁泉耳后响起,他神色不动,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夹住了一张黄符,片刻后,这黄符倏地贴在镜面上!
那喷涌血水被黄符给裹住,好似被强迫堵住的江流源头,在不甘心地突出来好几个地方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被封住。
屋内一片腥臭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长剑在刺破了虚影后,就乖巧地出现在水面上,梁泉虚空踏在长剑上,两三下后走到这窗边,弯腰轻巧地取起银镜。
漆黑如浓的屋内,梁泉仿佛不需要光线一般,仔细地看着镜面。
这镜子还是如早晨观察的那样,要不是镜面上包裹着的黄符看起来有些可笑,这的确是一面精美好看的镜子。
梁泉伸手撕开了那黄符,然后平静地把这镜面对着自己。
镜面中浮现出一个男人。
一片漆黑的背影中,他的头发披散在身前,挡住了全部的面容,但是那熟悉的身影以及熟悉的衣裳,赫然是梁泉自己。
他咯咯笑着抬头,面容狰狞,青白交加,血色从他的眼眶不断滑下,他冲着镜面伸出手来,很快就突破了镜面,拽住了梁泉握着镜子的手腕!
梁泉垂头看了一眼,平和地说道,“这么黑,你辛苦了。”
镜中人:“……”
????????
梁泉手腕反转,一下子挣脱出这镜中人的手,散开手来,这镜子就咕噜咕噜地掉在底下的血水去。
原本正打算爬出来的镜中人一挣脱出来就喝了一大口血水,呕得他脸色更加青白难看。
奇怪的是,镜面在接触到这些血水后,反倒是迅速地回吸。刚好挡在镜子口进出不得的镜中人咕咚咕咚地喝下了不少血水。
镜中人:我恨!
梁泉在镜面彻底地哐当摔在地面后,落地一脚踩在了镜子上,飞剑恨铁不成钢地刺穿了这银镜,伴随着微末的尖叫声,这镜子四分五裂,彻底销毁了。
梁泉踩在恢复了如常的地面上,回头看着窗棂,那里悄然地溜进来一抹月光。
他漫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扉,抬眸看着夜幕中的圆月,那明亮安静的模样仿佛刚才经历的事情都是虚假的。
梁泉没有阖上窗门,而是走回来,蹲下身捡起来一块破碎的镜片,半晌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抓到了。
隔壁的顾清源终于能闯入这屋内,看着正漆黑地站在屋子中间的梁泉,“师兄,出事了?”
顾小道士方才在休息的时候猛然惊醒,一睁眼察觉到了隔壁似乎有什么动静,而那里恰好是梁泉所在的地方!
顾清源是比不得梁泉,但是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立刻就翻身下床奔了出来,为了不然客栈内其他人听到动静,他还贴了好几张黄符遮盖住声音。
但是门打不开。
不论顾清源哐哐哐地踹门还是用佩剑劈门,这门坚固得好似被什么鬼东西给保护了起来。
小纸人整个小身子都挂在门把上,可就是打不开!
梁泉微微眯眼,不就是鬼东西吗?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这地面,“无碍,我寻到了根源。”
顾小道士看着眼地面破碎的镜片,忽而惊讶地说道,“师兄,你是故意的!”
梁泉点亮蜡烛,回头看着顾小道士,“什么是故意的?”
顾清源扁了扁嘴,“你去镜铺做生意,还有你肯定偷偷把这银镜上的黄符给撕掉了。”
偷摸着做手脚被师弟给发现了的梁师兄完全淡定,他把小剑放到桌面上,让它能和从顾清源肩头上扑下来的小纸人玩闹,“哦,被你发现了。”
顾清源生气地鼓着腮帮子。
梁泉抬手戳破了小师弟的鼓鼓,在矮桌坐下来。
亮起的烛光扫去了黑暗,把屋内清楚地摆在了明亮中。顾小道士认真地看了一圈这屋内的情况,这才在梁泉对面坐下来。
“一股腥臭味。”他嘟哝着捂住了鼻子。
梁泉笑眯眯地说道,“刚刚这里都被血水给淹了。”他伸手指点了好几个地方,从门槛到顾小道士座下的软垫。
隋唐时期,外族的一些传统习惯也开始传入中原,高脚桌椅也开始在一些地方使用。但是大部分地方还是用传统跪坐的方式。故而不仅桌面很低矮,连坐的地方也很是低平。
顾清源吓得从地面一蹦而起,认真地端详了好一会那软垫的样子,随即捂住嘴巴。
嚯,有一抹血水正探头探脑地打算流出来。
梁泉平静地用刚才拿起来的碎片盖住了那血水,而后重新掀开,那里又变得干干净净了。
就算这镜片是安家乐业的好帮手,但是回想起刚刚梁师兄讲解的情况后,那种无法挥散的恶心感一直在顾小道士心头飘来飘去。
他绝不靠近这镜片一步!
梁泉看着顾小道士离开这里远远地,也只是笑着没有说些什么,而是把破碎镜片给收回来,然后说道,“去收拾东西,先离开这个客栈。”
顾小道士为难地看着又一个惨遭他们毒手的镜子,哪怕这上面的确附着鬼魅,但是这还是属于客栈的东西。
梁泉却是非常的平静,把包袱收拾完后,在楼下结账的时候,递过去的钱比该有的多了一倍。
非常熟练的动作。
顾小道士靠在门边看着外面来往的人,他在等梁师兄出来。
“嘻嘻,你过来吗?”
一道轻灵的声音在顾清源耳边传来,那距离近得仿佛她就在身边说话。
顾清源清楚地知道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慢悠悠地摇头,看不都不看一眼,“不去,再见。”
彼时梁泉正好走出来,顾小道士几步走到师兄身边,老实地说道,“师兄,刚才有鬼在诱惑我。”
那个刚刚还出现在这里的鬼:“……”
再见。
梁泉淡淡地看了一眼,那里只有一点点残留的痕迹。
“走吧。”
要诱惑顾小道士的话,显然是她选择错了人。毕竟小道士可是为了不成亲,特地从三元观跑出来游历的人。
顾小道士没有询问梁泉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一直跟着梁泉走,他们离开的方向和他们入城的方向刚好相反。
这里是入山的路。
顾小道士转念一想,想起了那些围在山路中间的人……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城外的官道上,很快就跨入了山路中。昨夜似乎下了点小雨,把原本平坦的山路弄得有些湿滑,一步一个脚印,难走得很。
眼前便是他们之前出山遇到人的地方。
梁泉看着这里的位置,凝眉又扫了左右两边的山壁。
这里偏僻得很,不像是常入山的地方。据他们所知,城内的人入山,大多都是从另外一条路进去。那条路平坦些,也不会遇到许多陡峭的山崖。
而这处更像是高高耸起的一线天,这高山中间劈开的道路从高空看下去又狭窄又紧,但是从下面经过的时候,还是比较空旷的。
从下往上看,两侧的山壁高耸入云。
梁泉伸手按住这山壁,慢慢地摸过去,笃定的态度仿佛他早早就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
片刻后,那白皙手掌在一个略显凹凸的地方用力按下去!
“咔哒咔哒——”
山石摩擦的声音,连地面都有些震动。顾小道士低头看着那碎石滚落的模样,复又随着梁泉抬头。
那山壁中间,赫然空出了一整块地方!
顾小道士还是忍不住了,“师兄,这些镜子和这里的人有关系?”
梁泉颔首,脚尖轻点,翻身上了山壁。身后顾小道士也上来了,伸手按住了差点飘出去的小纸人,好奇地看着这里。
山壁并不是空荡荡的,而是从中间开凿出了一个洞穴。这洞穴看起来非常逼仄,只能单人通行,又因为阴沉黑暗,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顾小道士站在洞穴门口,要不是能感觉到那微弱的风声,他会误以为这里是个普通死路。
“你先进去,我断后。”梁泉伸手点了点洞穴,顾小道士颔首,立刻侧身进去了。
梁泉站在这里遥望着出山口,那山林安静地回望着他。
片刻后,梁泉才钻入了这狭窄的洞穴中去。
“师兄,分叉路?”
“左拐。”
一路上黑暗的洞穴中有许多分叉的地方,每次梁泉开口笃定的模样就好像是在说天气一般寻常。
顾小道士知道其中有那镜子碎片的缘故,但还是有些羡慕。
梁师兄真厉害。
好半会后,他们一起听到了机关的咔哒声,应该是那洞开的洞穴又自动地恢复了。
他们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顾小道士才感觉到前方好似有些许亮光。在黑暗中走了许久,哪怕顾清源根本不畏惧,但是在看到暖光时还是很高兴。
他三步做两步地跑过去,很快到了这光亮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然后整个人愣在那里。
梁泉伸手拍了拍顾小道士的肩膀,“看到了什么?”
顾小道士头收回来,眼里含着震惊,“师兄,这里有个小城镇。”
他让开道路给梁泉,梁泉侧身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被群山包围中的偌大山谷。
在这山谷中,有一条清澈的水流环绕着整个谷底。谷底中央,有一个城镇,哪怕他们此刻站在山壁半空中,依旧能听到那嬉闹的人烟声。
何等的巧夺天工,才能硬生生隔绝出在内在外的两个地方来。
犹如山谷中的世外桃源。
梁泉和顾小道士并没有贸然下去,他们这里的出口便是在山壁上,滑不溜秋没有遮挡的地方。他们又往下攀爬了些许,才寻到了茂密的山林。
这里比之前更贴近小城镇,偶尔还能听到人声。
顾小道士压低声音说道,“师兄,这些人的服饰看起来,有些古朴了。”
不同时代的变化,总归会遗留下痕迹。从上古至今,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变动,不管是服饰还是食物等都产生了变化。
而这里的人,身上的服饰同先秦有些相似。
顾清源挡住嘴巴,认真地说道,“他们看起来不是坏人。”
梁泉眼眸清明,看了眼顾小道士,没有说话。他伸手按了按眉心,顾小道士看到的世界,和梁泉所看到的世界终究不一样。
那些在顾清源看起来老实质朴的百姓,在梁泉眼中无不是身披着血红,姿态扭曲。
梁泉神色微动,按住了顾小道士,“你闻到了什么?”
顾清源一脸茫然地看着梁师兄,用力地抽了抽鼻子,“甜甜的花香?”
梁泉摇头,浓浓的腥味扑鼻而来,和昨夜的血水是一样的味道。
花香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大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一道暴喝的声音把两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左侧。
梁泉和顾清源此刻都是趴在山坡上,浓密的草丛盖住了他们的身形味道,而山坡下,有两个人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顾小道士轻之又轻地说了一句,“他们说话都不知道找个地方。”
每次都直接撞到他们说话,把秘密抛得一干二净,哪有在外面就吵起来的?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没看到那些人的情况吗?”
“为什么不能!大哥,我们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做生意的,我们手艺好,为何不能继续下去?!”那瘦高个不满意地踱步,恨不得摇着大哥的肩头怒骂。
“你长没长脑子,这二十年,这二十年除了小山子,我们何尝有过新生儿!”大胡子狠狠擦了擦脸,怒声道。
瘦高个顿了下,满不在乎地摇头,“大哥,这就是你想太多了,陈长老不也说过,以后会更好的吗?”
“陈长老……”大胡子的脸皮抖动了几下,眼里有着血丝,“一直以来都是陈长老说什么就做什么,但是这么多年了,难道你看到成效了?”
“大哥!”瘦高个不打算和大胡子再继续争辩下去了,咬牙说道,“我们这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是那些草药,还有其他必须的物品,都是需要去外面买的。要是我们停了这铺子的生意,我们能干什么!”
大胡子梗住。
瘦高个却越说越气愤,来回地走,“我知道这生意邪门,但是我们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外面那些人也没出事不是吗?不就是孩子少了点,可我们寿命也比外面的人要长得多,总能生个娃娃!”
大胡子似乎被瘦高个给说服了,沮丧地坐在山坡下。瘦高个又安抚了他好几句,然后才匆匆地离开这里。
梁泉挑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正是他们刚才进来的地方。
顾小道士不太懂其中的干系,但是这些镜子显然是这个城镇流传出来的。了,整个城镇都靠着那铺子的生意为生。
他偏了偏头,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梁泉坐正了身子,摸了摸包袱,从里面掏出来好几张黄符,抬手一撒,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就被定住。
顾小道士看得出来,梁师兄是简单地布了一个阵法,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但是……他往山坡下看了一眼,这个阵法很明显地把大胡子也给包围进来了。
梁泉从原地站起身来,这点动静听在大胡子耳中可不算小,他抬头往后看了一眼,眉间厉色一闪,立刻拔出了背后背着的弯刀。
这把弯刀和他之前所带着的佩刀显然不是同一把,但是这一把弯刀更加不同,看着锋利异常,隐隐有红光闪过。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大胡子厉声喝道。
他的声音很大,非常刻意。
顾小道士虽不知道梁泉是什么想法,但还是皱眉看着大胡子,“你不用使劲了,这里的声音是传不出去,他们也看不到你我。”
大胡子脸上异色,握着弯刀的力道更深,他也不是愚钝之人,这里和外界的通道只有一处。
他们发现了!
梁泉把碎片随手丢到了大胡子脚下,“这东西,你可清楚?”
大胡子看着那破碎的银镜,眼中疑惑,这玩意儿哪怕是他们造出来的,要毁掉也非常难,这道人……
他抬眸看着梁泉淡然的模样,心中一窒,“你们想做什么?”大胡子换了一个问题。
梁泉目光所及,环境幽静,正是一处绝佳的好地方,和外界相同的地方只有那么一个,寻常人又出入不得,看着便是与世隔绝的桃源。
这山中的季节与外面也是相反,山坡中开满了桃花,粉红色装点了每一处,摇曳风中传来了淡淡的花香。
如此腥甜。
“何不说说你们做的是什么?”顾小道士很不喜欢大胡子,皱眉说道。
大胡子冷哼了一声,“不就是做生意。钱货两清,有什么需要说的?”
清冷如泉的声音响起,“你以为,你们悠久漫长的寿数,是从何处夺来的?”梁泉背手而立,神色冷漠。
夺这一字,让大胡子脸皮子颤了两下。
顾小道士悄悄地看了眼梁泉,往后退了两步。
梁泉很少生气,他性情温和,哪怕平时不爱笑,偶尔眉眼弯弯,也像极了笑的模样。他来往淡然,可从不留下祸患,很多时候,在别人还未想到的时候,他总是早早就考虑到了。
这么一个温润有礼的人,一旦生气,总是让人后怕的。
大胡子脸色僵硬,握着弯刀的手又紧了紧,“你胡说什么?”他色厉内荏地暴喝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梁泉眉峰如剑,冷彻如冰,“所谓寿数,所谓命定,所谓银镜,所谓历史,你该比贫道更为清楚。”
梁泉一步步踏近,大胡子神色变化无常,反倒是僵持着站在原地。
“你根本不知道……”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梁泉,眉眼满是怒火。他恶狠狠地扯下了他的胡子,那赫然是一种装扮。
褪下胡子后的大胡子是个很清秀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的模样,他有没有胡子简直是两个人。但是那眉眼间的厉色犹在,并没有随着外表而改变。
“造镜是我们生存的根源,如果不能造镜,我们……”他的说辞还没说完,就被顾小道士给打断,“你们的镜子……别告诉贫道,你们是在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前提下,把他们给放出去的?!”
大胡子脸色连连动摇,半晌后颓然地摇头,“只有我们知道。”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只有每一代被选择来接手店铺的人才会知道这件事情。这里的百姓一直非常安逸,他们只知道他们靠造镜为生,这是一个贯彻了他们几代人的生计。
而对这里的人来说,几代人,相当于一千年以上的时间。
大胡子抹了把脸,神情萎顿地说道,“我们从八岁开始做镜子,这些镜子会由我负责运出去售卖,所得的钱财会返回来给镇上的人一切所需要的东西。”
所有的东西都上交,然后被进行分配,这样子温馨寻常的日子,成为了这山谷中每一个人的日常。
“这山谷外面能承受很大的镜子销售,我们也一直在这里贩卖,甚至连整座城都开始被称为镜城,但是……”
“但是你们每一面镜子,都会汲取主人的寿命。”梁泉清冷的话语打破了大胡子的犹豫不决。
这山谷中,这山林中,但凡梁泉所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浓郁的血气。
他们得以长寿,得以快乐,得以安逸地生存,全是依赖于他们所造出来的银镜。
昨夜梁泉撕开了黄符,便是想借此来得知究竟根源在何处。哪怕他早前知道那铺子有问题,但镜铺里面的人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梁泉也因此知道,其后有着更深层的因素。
大胡子神色动摇,随后慢慢坚定,“这是我们一族的宿命,还请你们离开。”他反手又握住了弯刀刀柄。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但是我们并没有真正害死过何人,只不过是……各取所需。”大胡子……不,现在不应该称呼他为大胡子了。
清秀青年握着弯刀,坚定地看着梁泉和顾清源,“只要你们离开这里,我会拦住他们。”
顾清源猛地看着山坡后,那里有动静。哪怕他现在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你在这里布阵,让我停留这么久,难道以为我的麾下,没人发现吗?”清秀青年到了这个时候,才扬起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
梁泉淡淡言道,“贫道不想他们进来,他们便进不来。”
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柄长剑,那长剑朴素无华,和那锋利的弯刀相比,未免太过平平无奇。
但是这柄长剑出现时,清秀青年手中握着的弯刀微微震动起来。
清秀青年诧异地看着梁泉手中长剑,他这把刀至少历经了千年时间,早就有些许灵性在,但是从来没有谁能够引动过这刀的任何反应。
“你很好。”
他蹙眉,严肃地说道。
梁泉拔剑出鞘,声音冷凝,“小师弟,别让他们靠近。”
这阵法本是梁泉在控制,想要谁出去也不是难事。
顾小道士难得在梁泉口中得到句小师弟,顿时美滋滋地离开了阵法,昂头看着那一个个靠近的人,“这里是你们的地盘,身后是贫道的地盘。”
“想过来的,不如试试?”
阵法外如何,已经入不得他们两人的耳朵,清秀青年拔刀而上,狠厉的姿态无意表露出他的凶猛。
梁泉并非不能用其他的法子打拼,但是眼前这人眼中燃烧的火焰,让他选择了如此。
刀剑相交,梁泉隐约听见了清越剑鸣畅快的声响。
它也忍耐多时了。
顾小道士拦住了那些逼近的镇民,不论他们是想来寻事还是来找人,现在无一不是目瞪口呆看着顾清源身后。
顾小道士苦于不能立刻回头观察,但是身后会发生什么,他自然也是清清楚楚,挑眉笑道,“你们的老大很厉害,但是我师兄更厉害。”
顾清源笑眯眯地吹梁泉,恨不得把师兄狠狠吹上天呢!
刀光剑影不足以形容现在的画面,梁泉的灵力从长剑蓬勃而出,每一招剑式中都含着莫大的威压。但清秀青年大开大合,靠着那弯刀本身的灵性,也在最开始的时候硬生生给强撑了下来。
清秀青年嘴角有血,声音虚弱了些,“你这道人有这样的能耐,想去做什么事情不成,为何要为难我们!”
梁泉以剑锋硬是压下了青年的弯刀,那弯刀反勾住青年的脖颈,要不是其上灵性微动,早就把青年的头颅割下。
“贫道喜欢。”梁泉淡漠地说道,完全没有了情绪波动。
青年终究是普通人,哪怕寿数悠远,又有着弯刀相助,还是在梁泉的打击下节节败退,很快就被踢开了弯刀,摔倒在地面吐血。
梁泉古井无波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轻声道,“你们当初围着山路,是打算做什么?”
青年矍然一惊,拽着草根一言不发。
梁泉也不再看他,挥手散开这阵法,远远看着那城镇的方向,“陈长老在何处?”
他的声音不再局限在这小小阵法内,反而是扩散开来,连那些赶来的百姓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惶然地看着梁泉,就见这个道人反手握剑,便要一击砍下青年的头颅。
顿时有人悚然喊道,“在山上——”
“住嘴!”有人拉扯着那女子的衣裳,但是她迅速摆脱了身后长者的牵制,几步走到梁泉,虽然身体微颤,但还是坚定地说道,“外乡人,我可以带你去找陈长老,但是你需要放过他。”
那是个打扮很质朴的女人,但是眉眼温婉,未语先笑,便是现在的情况下,也非常美丽。
梁泉一言不发地收回了长剑,谁也看不清楚那柄剑是怎么消失的,却没有人敢说话。
这道人冷若冰霜,看起来不好相与。
顾小道士在梁泉跟着那姑娘离开时回头看了眼被扶起来的青年,忽而偏头说道,“你们的姻缘线要断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青年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青年脸色大变,越发惨白起来。
梁泉在顾小道士跟上来时淡淡说了声,“顽皮。”
顾清源嘿嘿笑道,他还没有厉害到那般程度,只不过是着恼这里的人,随口编了一句话罢了。这位姑娘如此紧张那青年,两人面容又不相似,顾小道士自然猜出来他们的关系。
梁泉耳力异常,自是听到了顾小道士的戏言。
“我没有撒谎。”顾小道士眨了眨眼,要是这里的人执迷不悟,师兄动怒之下,也不知道会如何。
走在山路上的姑娘时不时回头看着梁泉和顾小道士,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这里的山峰众多,大都是包围着山谷而形成,端得是非常好的地貌。
这里恰似春季,草丛中点缀着许多紫色的小花,摇摆的高度靠近小腿。这山路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的整修,往上是一望无垠的林海,漫山遍野的绿色充斥着眼球。
带路的姑娘在一处转弯处停下来,盯着梁泉的眼睛说道,“你是去杀陈长老的吗?”
梁泉面容清俊,神色如常,“尚未知晓。”
那姑娘把梁泉的话咀嚼了两下,忽而道,“如果道长是打算去杀陈长老的话,请不要手下留情。”
梁泉的视线在这姑娘身上停留了许久,慢慢点头,“你知道了真相。”
她轻轻笑起来,然后慢慢地点头,“我们可以活上两三百年,但是陈长老……却是传下这门技艺的人。”连他们也不知道陈长老的岁数。
姑娘继续带着他们往上,“做的镜子越多,活得越久。这是这么多年来,我所能观察到的。”
梁泉偏头看着那姑娘柔美的背影,她身上缠绕着一层淡淡的血污,但是她的确是梁泉所看到的这么多人里面,最干净的一个。
直到一处断崖,姑娘才又停下来。她伸手指着对面,“那里就是陈长老所在的地方,但是每年七月我们才能过去。”
眼下横空隔断的山崖上没有任何的依附。
梁泉垂眉看着身边的顾小道士,“你留在这里。”
顾清源扁嘴,深呼吸了两下后才不情愿地点头,他还不会踏剑飞行,师兄不肯带他,他也过不去。
灵光一闪,长剑在悬崖上漂浮,梁泉一脚踏上剑身,顿时凌空而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安分呆在顾小道士身上的小纸人猛地扑到梁泉的肩膀上,差点被风刮跑。
小纸人的纸胳膊牢牢地拽住梁泉的发髻,然后把整个纸身体都卷卷地缠绕在发髻上,避免被着狂风吹跑。
梁泉反手摸了摸,得到了一声低沉的回应。
“出了什么事?”
梁泉微愣,没想到小纸人又和小木人勾结……咳咳,联结起来了。
“在查些事情。”梁泉的语气缓和下来。
“嗯哼,小道长,你的心情听起来可不怎么样。”杨广慵懒地靠在座椅上,完全没在乎身边那群以为他疯了的侍从。
啧,还是南宫明用起来比较顺手。
梁泉敛眉,“阿摩听错了。”
“你知道撒谎的人会如何吗?”阿摩低沉的嗓音透过不知名的联结撞入梁泉的耳中,“小心我夜半来寻你。”
梁泉眉眼弯弯,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越来越靠近的彼岸,“阿摩可别乱来。”
“怎么能叫乱来?”杨广充满调笑意味地说道,“那种真的行动了,才叫乱来。”
比如上次的跳崖?
梁泉没有说话,飞剑的速度很快,眼看着已经到了对面,飒飒的风声开始低下来了。
“下次对话,小道长可得安稳点。”杨广敲了敲小木人乖巧的小脑袋,似乎是知道梁泉停下来,干脆地中断了这一次谈话。
飞剑在靠近地面的时候消失,重新化为长剑出现在梁泉的手中。小纸人从梁泉的肩头上跃下,嘿咻嘿咻地拽住了梁泉的裤腿,然后猛地变成一个大大纸人。
大纸人嘿嘿地伸出纸胳膊,学着梁泉以前的动作摸了摸梁泉的发髻,然后又开心地靠在梁泉身边。
梁泉的神情温和了些,抬头看着这山崖处的小木屋。
小木屋很是朴素,但院落前却放着许多面镜子。光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镜子,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用过,又或者这些全部都是新造出来的。
梁泉漫步靠近小木屋,还没有推开屋门,就感觉身处的环境猛地一暗。
天色发沉,一眨眼从阳光明媚变成昏暗无光,就连原本梁泉身后软软的触感,都突然变得硬邦邦的。
梁泉头也不回,飞剑猛地穿刺过身后,噗呲破碎的声音响起,那就像是什么东西漏了气一般。
小纸人愣愣地出现在了梁泉的身前,好奇地看着梁泉,似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梁泉的身前。
梁泉左手握剑,伸手握住了小纸人的胳膊,“变小。”小纸人缩小,然后被梁泉握在掌心,“我们陷入了幻觉。”
小木屋依旧在梁泉身前,但是这木屋没有了刚才鲜活的生活气息,好似许久都没有人靠近这里了。
梁泉推开小木屋的院门,木门吱呀的声音有些尖锐。
庭院内的镜子都横七竖八地碎在地面上,就连那屋内都是破碎的桌椅,好像经历了一场乱斗。小纸人紧紧地抱着梁泉的大拇指,坐在他的掌心看着这一切。
小黑眼珠子随着梁泉的动作看了一圈,迷糊地晃了晃纸脑袋。
“师兄。”身后突然响起来一把清脆的声响,梁泉回头一看,顾小道士正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只是这个小道士早不是当初稚嫩的模样,看起来二十五六,棱角分明了些。
“你这里的人不是被师兄给杀了吗,师兄怎的又回来了?”
梁泉偏头看着眼前大了十岁的小师弟,轻笑地拔出长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和我比试是什么感觉吗?”
他对着那略显慌张的“顾清源”笑道,“那今日便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