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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巷子后,梁泉烧掉了一直贴身放着的黄符。
对应放在杨广那里的黄符自然也会自燃,届时杨广应该知道可以去寻人了。
数日后的深夜里,梁泉随意挑了个巷子进去,没走几步就感觉到那种森冷的感觉。
巷神在巷子深处出现。
梁泉作揖,轻声道,“敢问巷神,那王恒如何了?”
巷神踩了踩脚,又踩了踩脚,弯着腰看他,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你打算带走他?”
梁泉偏头,眼眸认真地看着巷神,“不,贫道只是礼节性地问一声。”王恒罪不至死,问一声也算是尽了心力。
他囚了张衡却没害人性命,要了郭老丈过来也是为了逼真,到底没有害人。但劣迹斑斑还是事实,落在巷神手里不亏。
巷神笑嘻嘻地在梁泉眼前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中的画面展露出来。
那个不断奔跑的人影,便是王恒。
在梁泉眼中,王恒所在的地方近似迷宫,漆黑不见五指,不论如何奔跑都寻不到出路。人在里面多天,想来也是容易奔溃。
“他快出去了。”巷神意犹未尽地说道。
梁泉眨了眨眼,不打算去关注王恒最终会从哪里出来,又会何去何从。他伸手点了点巷神的蓑笠帽,“不知巷神可否告知贫道,那顶帽子从何而来?”
巷神按了按蓑笠帽,警惕地晃了晃腿,“不给。”
梁泉:“……”他其实也不是想要。
“贫道只是在上面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想来应该是同门,便想着同巷神打听打听,并非想夺走巷神的东西。”梁泉温声说道。
巷神并非天生天有,乃是从无数寻常百姓家的念想中诞生,无人献祭,无人跪拜,但只要有人心存念想,只要这些古朴的痕迹犹在,便会存在下去。
这点倒是比一些正统的神灵自在,可终其漫漫长生都不能离开巷子。
有得必有失。
梁泉分明看不清楚巷神的模样,却能感受到巷神长长的腿一直踩来踩去,最后听到一句,“只能看一眼。”
梁泉轻笑,接过了巷神递过来的蓑笠帽,可是没想到随着巷神脱下了帽子,在他的感觉中,原本高大诡谲的巷神突然变成了只有半人高的小模样。
巷神似乎还没有感觉到马甲掉了,还用着那沙哑森冷的声音凶巴巴地威胁,“只能一眼,不然我吃了你!”
那蓑笠帽和普通的帽子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当梁泉沿着帽檐摸了一道,脸上逐渐露出温和的笑意来。
他果然没有感觉错,这当真是师傅的手笔。
这么拽又欠,也是难得了。
“这蓑笠帽乃是贫道师傅所造,贫道也该有所孝敬。”梁泉在蓑笠帽上面抹了一把,像是放上去什么东西,这才挂在了巷神从深处早早伸出来的指头。
梁泉冲着巷神作揖行礼,随后从这漆黑阴森的巷子中慢慢走出,身影被巷口的暖阳吞没,这常人所不能见的巷子又恢复了死寂。
巷神往墙头一坐,大长腿靠着墙壁,正想抬手摸摸帽子,就见帽檐上倒挂着站了个小人。
白白的小人倒着站在帽檐上,生动活泼地活动手脚,然后捏住了巷神伸出的大手指,它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好几下,见巷神不动,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巷神就见小人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纸,顺着帽檐就是一顿嘿咻奋斗,竟是开始擦拭起这顶不知道几十年没收拾过的蓑笠帽。
这股子灵动在巷神诞生之今也不曾见过。
这小人比梁泉随身所带的更小只,也更精致似人,手胖胖脚也胖胖,让巷神更加无措。
祂有点紧张地看着那小小的纸人,用着斗鸡眼看着倒挂着的小人,最终发现祂这高大的身躯根本和小人玩不起来,扁了扁嘴,祂抬手摘下了蓑笠帽,一眨眼又变成刚刚梁泉不经意瞥到的小身影。
半晌,巷子深处响起了半大少年的咯咯笑声,比起以往的惊悚,倒是带着些许活力。
……
江面上,几艘富丽堂皇的游舫顺江流而下,周遭围着小船无数,更有精锐军队随行,船头飘扬的旗帜让所有其他船只都不敢靠近,纷纷靠岸或远离。
好在这支队伍倒也没有清场,就这般淡定地在民船中驶过。
隋帝站在窗边,身后有侍从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那锦囊出了些问题。”他双手捧着个黑底托盘,脸皮子有些颤抖。
身着黑色锦袍的帝王随意地勾起那锦囊,打开了束缚已久的封口,看着锦囊底部燃烧殆尽的灰烬,眉眼微挑,“看来是时候了。”
“下一处是哪里?”
“陛下,是江都。”
这一列船队从一开始就引人注目,毕竟是隋帝下江南出巡,又怎么能够遮掩住各处关注的视线?
半月后,船队在江都靠岸,两日后才又离开。
江都一如既往,除了那两日的气氛有些躁动,随着隋帝船队离开又恢复了正常。街道上人来人往,喧闹的声响充斥着生气。
有小童蹒跚学步,啪叽一声摔倒在路中央,胖胖肉肉的指头扯住了身前一富家子弟的衣裳。那富家子弟瞥了一眼,目光淡淡,小童的爹娘紧张地道歉,手脚僵硬地带走了懵懂的孩童。
梁泉淡定地喝完了最后一杯茶,感叹地想到,要是这等眼力功夫对他本人也有用,那当真是好事一桩了。
富家子弟带着两个侍从在街道上大摇大摆,晃悠着到了梁泉所在的茶楼,略过了茶楼小二的上前,径直地走到了梁泉桌前来。
梁泉默默掏出茶钱,富家子弟却是突然笑了,融化了脸上的冰霜,俊美面容灵动起来,“这小道长与我有缘,不如与我痛饮一杯?”
他虽是这么说,身后两个侍从猛地踏前一步,剑锋半露,赫然是威逼的模样。
小二眼睁睁地看着那富家子弟扭头冲着他笑眯眯地说道,“一壶茶。”他在心里为年轻道长叹息一二,转身就欢天喜地捧着赏银下去安排了。
隋朝不兴喝茶,在南方较为流行,而北方只有上层人士才开始重视这新兴的物什。梁泉就曾在宫内见过杨广自个儿泡茶。
不过那不叫泡,应该叫煮了。
梁泉看着这富家子弟顺其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我同小道长一见如故,合该互通姓名才是。小名阿摩,不知道长……”
梁泉眉梢含着无奈,“阿摩,你是何意?”
杨广眨了眨眼,语调带着笑意,“接头?”
这本该是梁泉在这里落脚的最后一日,之所以拖延到这时候,是因为梁泉发现他师傅曾在这里逗留了不短的时间。
那巷神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蓑笠帽看着普通,实则遮掩了巷神的外表,增添了威慑执意,合该是颇费了一番心力。可那老旧的模样又和巷神原本的模样不大相称,他师傅性格顽劣,便是关照中也夹杂着恶趣,数十年都不曾改。
杨广寻来,这处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一壶茶后,梁泉带着杨广回到了他所落脚的客栈。甫一进入客栈,杨广身后跟着的侍从就自发地在房屋外面守着,门也被关了起来。
一道白色从梁泉的衣襟闪现,杨广原本以为是他看错,不一会儿,一个小人费劲地爬上梁泉的肩膀,纸脑袋的小黑眼珠子傻乎乎地和杨广对上了。
简单的五官和扁扁的纸张模样,一看就是个纸人。
梁泉注意到杨广的神色,低头看了看肩头的小纸人,伸手摸了摸纸脑袋,温声说道,“怎么出来了?”
杨广挑眉,梁泉的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纸人的小胳膊抱了抱梁泉的手指,爱娇地蹭了蹭,然后从梁泉的肩头跳下来,嘿咻嘿咻地爬到了桌面上,小纸人好奇地躲在灯盏后面对杨广探头探脑。
杨广看了眼梁泉,伸手捏住小纸人的……腰仔细端详,还认真想了想,这纸人有腰吗?
“它的脚断了?”
杨广注意到这小纸人的脚有重合的痕迹。
梁泉在对面坐下,“遇水,会长好。”
小纸人似乎不排斥杨广,被杨广虚虚圈住,反倒是好奇地从握住的掌心里爬出来,撒欢儿地爬到了杨广的衣裳上,挂在佩饰上荡圈圈。
梁泉微微弯眉,“它很喜欢你。”
杨广漫不经心地任着个非人之物在身上玩闹,看着梁泉道,“张衡可是说了你不少坏话。”
梁泉从包袱里面取出地图,“那与贫道有何干系?”
他语气温和,说着冰凉的话语,“世上人千万,牵挂不过寥寥,贫道要是都担忧着,岂不是自寻麻烦?”
那语调似夏日井水,淌过冷冽的刀锋,溅落在清清水洼中。
杨广似笑非笑地勾唇,眼中含着兴味,简单用发带束起的乌黑头发放诞不羁地散乱出些许。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他一边打着拍子,在这临近江岸的茶楼吟了首诗。
此时正值暮色,可月在何处,星又在何处?
杨广眼眸明亮深沉,一眨不眨地看着梁泉。
墨发中,藏着一小抹白色,漆黑小眼珠子正悄悄地看着两人,纸胳膊圈住一缕散漫的发丝,懵懂地听着对话。
小纸人:“……”呜,好难,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