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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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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江山,江山如梦……这一番乱哄哄你争我杀,到头来换了什么?不过是半樽薄酒,一身落拓,数曲残琴,满鬓风霜。”

    当初一语便如真。

    知微,你的余生,当真便这么要和我,山海遥迢的别离了?

    那一路南巡,巡的是多年前的旧梦,往事历历而来,故人却已不再。

    他伸出手,慢慢拔去那一丝白发。

    “这一幕不是现在,是很多年后,花白了眉毛的我,在为你做饼,然后我们同桌共餐,你给我擦汗,告诉我,老头子,饼吃腻了,明儿要吃干笋烧风鸡。”

    知微,我眉未霜,发已白。

    你何时回来,向我索要干笋烧风鸡?

    暨阳山的风,慢慢的吹,吹过那一肩的藤萝香。

    南巡回去后他并没有怅然若失——今年巡不着,便明年,明年巡不着,后年也可以的。

    有些寻找,不可以有尽头。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内侍悠长的通报康王到,门帘一掀,宁霁冻得通红的脸迎上热气,当即打起喷嚏。

    “过来坐。”他指指火盆。

    宁霁小心翼翼坐过来,自从那年“背叛”他之后,宁霁便是这副没脸见他的死样子,他看着,心里有淡淡的暖,却也不想开口让他好过——他记恨因为宁霁隐瞒,而误伤知微的那一掌。

    “长宁那边有动静。”宁霁向他回报最新军情,“路之彦表示愿降,不过很提出了些条件,请陛下斟酌。”

    宁弈翻了翻奏章,一笑,“这小子倒精明。”想了想,将奏章一扔,道:“准。”

    “陛下。”宁霁满脸不解,“大军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只要再有一次大胜,长宁绝对彻底崩毁,您为何……”

    宁弈淡淡一笑。

    “你不觉得,这一年来的长宁的诸般举措,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宁霁茫然摇摇头,宁弈有点发愁的看他一眼,心想这小子怎么就培养不出来呢。

    “怕是有别人手笔呢……这种风格……”他站起身,心情很好地一笑,道,“应了他,也该给士兵们休养生息了,朕需要长宁立刻回归天盛藩属。”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立刻。”

    “是。”

    宁霁恭谨的退去,宁弈立于殿中,望着那个方向,唇角笑意淡淡。

    天下之大,我和顾南衣,都已走过,只漏过了一个地方,一个现在属于敌国,我无法南巡,顾南衣也疏忽了的地方。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和路之彦,约定的三件事,在那年之前,只完成了两件。

    那最后一件是什么呢?

    是不是将长宁藩,作为一个憩息隐藏之地?

    当初你是真心想自戕,但是我可不认为,宗宸会真的不管你。

    当长宁藩回归天盛藩属,朕作为天子,想怎么去就怎么去,你还能怎样掩藏?

    他带着浅浅向往笑意,走向内殿。

    身后突然起了一阵风,来得极快,瞬间劈裂安静的空气,带着彻骨刺肤的寒意。

    他霍然回首,眼前惊电般白光一闪。

    混沌中听见一人怒喝。

    “宁弈,今日我和你,同归于尽!”

    凤翔五年冬,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迅速在天盛大地上传遍。

    青衣无名刺客闯入皇宫,刺杀当朝帝王,凤翔帝重伤驾崩。刺客得手后大笑三声,道:“一起死了干净!”随即也拔剑自刎。

    山河缟素,万民居丧。

    这一日又下了场雪,下得薄,瞬间便被官道上的马蹄淹没,道路因此泥泞不堪,行人因此越发的少。

    却有一骑,飞奔于官道之上,一身黑衣的骑士,胯下骏马烙着长宁藩的标记,马蹄答答,听来急切,马上骑士裤腿上溅满泥泞,却依旧不改速度风驰电掣,看那风尘仆仆模样,想必已经赶了很久的路。

    前方不远,便是洛县行宫。

    那骑士在行宫不远处勒马,遥遥望着一片素白的行宫,身子震了震。

    据说凤翔帝和长熙帝一样,都选择了洛县行宫作为最后晏驾之地,如今大行皇帝正停灵于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下葬。

    骑士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白,久久咬着下唇,握住缰绳的手指不住颤抖,一时竟徘徊犹豫,不敢近前。

    也许是全部心思此刻都在前方行宫,骑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黎山之上,孤崖枯树之后,有人也遥遥而立,看着这个方向。

    他在这里等了十天,在山河缟素此刻,终于等到一骑远归。

    他远远立于树下,山风荡起他的衣袂,天水之青如碧水悠悠流荡,清澈宛如当年。

    一袭薄薄白纱遮住容颜,自那年雪夜惊艳一现,他再次将绝世容光密密封起。

    太过绝艳终将折福,折自己或他人之福。很多年前,有人这么对他说。

    皮相终究是过往烟云,就如他的心中,永远最鲜明的,都是那个衣袂猎猎的黄脸垂眉少女。

    他久久注视那个方向,然后慢慢转开眼,注目云端,恍惚里还是那年京郊,他一动不动呆在自己的一尺三寸地,那少女走近,几分狡黠几分不安几分试探,轻轻开口。

    “喂,大侠?”

    从此打破他凝定混沌天地,送他五色斑斓新世界。

    他轻轻笑起来。

    面纱一动,日光退避,风到了此处也轻缓作舞,似乎不敢惊扰这一刻绝艳神光,那一笑有多美,却永无人得知。

    美在寂寥芬芳处。

    他缓缓抬手,轻轻摸过自己唇角的弧度——原来这就是笑。

    继那年嘶喊那年流泪后,他再一次懂得了,笑。

    很好,很好。

    此生不可贪心太多,那年飞雪里她靠在他怀中,最后一眼向着高台的方向,他瞬间便懂得了一切。

    懂得了心之所属,懂得了情意所系,懂得了世间情有千万种,爱有更多的表达方式,不必执念那最终。

    她送了他此生全部,他还她一世成全。

    至于他自己。

    来过、爱过、哭过、笑过。

    已经足够。

    他带着今生第一抹笑意,转身,南行。

    别了,我爱。

    天涯很远,从此你在我心里。

    孤崖无声,一丝风突然掠过,掠下枯树树梢几朵雪花,飘落骑士鬓边,骑士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方向。

    那里孤崖苍黑,那里枯树微青,那里树下一片落雪苍白平整,没有任何落足的痕迹。

    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只为那一眼,彻夜长立的等待过。

    骑士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随即收回,吸一口气,自马身上飞起。

    一路施展轻功,穿越重重屋脊,直奔最后一进内殿,一眼看见洁白的玉阶上殿门大开四敞,殿内,香烟袅袅里,巨大的金色九龙龙棺默然无声。

    骑士站住,忽然觉得膝盖一软,一个踉跄,赶紧下意识伸手去扶身边东西。

    指下一软,扶着一个光滑柔软的物体,带着熟悉的惊心的温度和触感。

    一个人的手。

    骑士僵硬着身体,低着头,地下一层薄雪,如镜般隐隐倒映着天光水色,近处几枝红梅怒放,枝干劲褐鲜艳葳蕤,梅花旁有一个修长的影子,正在身侧。

    宫阙尽头的风吹散烟光,四面晕开一层暮霭般的雾气。

    赎尽罪孽,越过生死,于今日金棺旧殿之前,一切恍如一梦。

    骑士僵硬着,不敢眨眼,怕眼帘闭启之间,将梦在泪水里森凉的挤碎。

    那温暖柔软的手却轻轻一翻,将掌中柔软娇小指掌包裹。

    随即他微笑。

    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