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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以往在杂技团里是除了老金爹以外最受尊敬的一位。即便是最不对头的苏夭, 都得尊称她一句莉莉姐。
这才不到一夜的功夫, 那些对她鞍前马后的人就变了, 叫她滚……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
都怪苏夭!
莉莉气红了眼, 丢开被子,浑身赤-裸地朝苏夭扑去。
苏夭不躲不避, 因为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力量, 普通女人根本伤不了她。
可是就在莉莉的手即将抓到她时, 旁边横空伸出来一只手, 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放开我!”
莉莉简直成了疯狗, 张嘴就要去咬那人。
维安面无表情, 将她往地上一掼,她痛得蜷缩起身体,像被烫熟了的大虾。
老金爹垂眼看着她, 冲旁人吩咐道:“把这个疯女人给丢出去。”
几个男团员走上前,抬起莉莉,任凭她哭喊、挣扎、撕咬,最终还是将她丢出大门外。
她企图从门外爬进来,马戏演员牵出他的黑瞎子守在门边,将莉莉挠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最后她不知是累了还是放弃了, 终于不再央求,步履蹒跚地走进黑暗里。
团员们看着她的背影, 心情复杂, 老金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冷冷道:
“别看了, 都会去睡觉,明天还要表演。”
他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不听。
团员们纷纷回到自己的木箱里休息,苏夭和维安也各自离开。
苏夭回去后第一件事是查看尼尼。他睡得真香,呼吸均匀平静,嘴角流出一点口水。
她将口水擦了,在黑暗中坐了会儿,等外面再也没有洗漱声后,就翻出自己唯一的手电筒,从杂技团后门翻了出去,悄然无声的融入黑夜中。
莉莉是个跛子,加上心情悲痛,走得十分缓慢。
苏夭没花多少工夫就追上她,在她身后喊道:“等等。”
莉莉回过头,发现来人是她,顿时打了个踉跄。
“你……你还想怎样?”
苏夭一步步靠近她,手电筒散发出来的光照亮二人的脸,夜风在她们身旁呼啸。
“你不想走,老金爹却非得赶你走,恨不恨他?”
“恨他?我恨得是你!苏夭你这个贱人,是你把我害到这种地步的!分明是你把盒子里的东西换了!”
“盒子的确是我设得圈套,可如果你不想害我,怎么会乖乖往里钻?”
莉莉沉默。
苏夭又走近了一点,停在距离她只有两三厘米的地方,低声道:
“我们之所以斗来斗去,就是为了老金爹。可他是没有心的,无论你做什么、为他付出多少,他都觉得理所当然。”
苏夭顿了顿,紧紧盯着她,“你觉得自己离开之后没有活路了对不对?可你想想,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要是当初他没有把你带进月亮杂技团,你完全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怎会有这种烦恼?”
莉莉绝望地低着头,喃喃道:“是他……害了我……”
“没错。莉莉姐,谁害我们的,我们就要加倍还回去!老金爹不值得你为他保守秘密,如果你能够站出来检举他,以后会有很多孩子免遭他的毒手,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我们这样的可怜人。”
“不……我不想出去……我不想露面……”
莉莉疯狂摇头,她不用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也知道像极了一个笑话。
“不露面也行,你写下来,我去交给警察。”
苏夭从口袋里摸出纸笔,递到她手里。
莉莉捧着那两样东西,无法做出决定。
苏夭趁热打铁道:“你想想你因他而失去的……你本来可以正常长大,念书恋爱,有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生一个小宝宝组成幸福的家庭。”
她说得那些都是莉莉十几岁时向往过的,后来莉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梦想消失心境扭曲,活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恶毒模样。
的确是老金爹害了她!
她咬着牙关奋笔疾书,尽管只会写一些常用字,但是已经足够她写出一封饱含血泪的控诉书。
写完之后她递给苏夭,苏夭扫了几眼,不由得皱起眉。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最可怜的,平白无故给那老男人生个儿子,没想到莉莉的经历才是堪称备受折磨。
“谢谢你,我不会让你的信白写的。”
苏夭收起信,摸出几张纸币塞给她。
“我的钱也不多,这些你拿去找家店住下,吃顿饱饭,好好思考以后的生活。”
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感情,苏夭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说完就打算回杂技团。
走出十多米后,她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意识到不对劲,回头一看,莉莉居然冲向悬崖边。
“我这种人还有什么未来可言?不如早死投个好胎。”
她神色绝望地说了一句,一头栽进黑暗里。
噗——
肉体撞击到石头上,摔得骨肉尽碎的声音传进苏夭耳中,听得她头皮发麻。
她跑到悬崖边,用手电筒朝下照,只见莉莉的身体落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动不动,有黑红色的血液从她身底下蔓延出来,渐渐凝成一大滩。
村庄旁边都是荒山野岭,藏着不少野狗。血腥味随风蔓延将它们引来,五六只挤在一起,把莉莉的身体撕扯得粉碎,最后只剩下一滩血。
苏夭目睹全过程,没发出一点声音,捂着嘴忍着呕吐的欲望,慢慢走回杂技团。
她烧了一大盆水,将身体和双手洗了又洗,最后钻进被窝里抱住尼尼,才勉强感觉舒服了些。
莉莉的信就压在她枕头底下,可是莉莉已经死了,要是她再傻乎乎的把信交给警察,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们,她的死和自己有关么?
本以为终于解决一桩大事,没想到会变得更加棘手。
她实在没精力去想了,闭上眼睛逼自己入睡。
杂技团在周村外表演了一周,启程离开,奔赴往下一个表演地点。
老金爹提前做过调查,最后决定将其定在距离周村一百多里地的福德镇。
福德镇的规模比周村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光人口就多出十几倍,面积也大,镇南到镇北有公交车流通。
老金爹特意租了大卡车来帮忙搬家,打算在年前表演最后一个月。不过运气不佳,当众人抵达预定落脚的旅馆时,恰好寒流来袭,隔日便开始下雪。
在这种天气里,不光演员们表演困难,来看杂技的人也不会很多。
老金爹盘算了一下今年的收入,决定干脆在这里过个年,等天气回暖再开始表演。
团员们平白得了将近两个月的休息时间,又身处于热闹的镇子里,十分开心,一个个像脱了缰绳的野马,每天撒丫子跑。
苏夭一直记着那日在老金爹帐篷里看到的小姑娘,动身之时就对他提出请求,自己缺少一个助理,可以让她跟着她学习魔术。
那姑娘到了团里后,每日只哭哭啼啼的。老金爹恰好拿她没办法,就把她分给苏夭。
眼下苏夭带着尼尼,以及这个叫燕燕的姑娘住在同一个房间。
燕燕自然不是她的真名,乃老金爹随手给娶的贱名,说是越简单越好养活。
苏夭一直在等待机会,这一天,她见左右住着的团员都出门玩了,就把门反锁上,将燕燕和尼尼叫到床边,拉着燕燕问:
“你告诉我,你真的是孤儿吗?”
燕燕本来跟尼尼玩得正开心,入团后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可是一听到她的问题,身体就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我……我是孤儿……”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眼神仓惶。
苏夭拿出认真表情,握着她的手沉声道:“告诉我实话。”
燕燕抽泣了几声,揉着眼睛哭起来,还是不肯说。
她才六七岁,比尼尼大不了多少,尼尼起码有苏夭照顾,她却只有一个人。
苏夭知道急不来,耐心劝解她,好半天后才令她鼓起勇气,蚊子哼哼般地说了一句。
“我不是孤儿……”
苏夭心中一喜,“那你爸爸妈妈呢?”
“我不知道……我跟他们到街上玩,突然就找不到他们了……”
“然后老金爹把你带到团里来?”
“嗯。”燕燕点头。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
燕燕委屈道:“他不许我跟别人说……他说要是我说了,就打我,狠狠地打我,你看我的手……”
燕燕撸起袖子,只见幼儿纤细的手臂上有着一道道淤青,还有几个圆形的丑陋伤口,已经积了脓。
苏夭怕她反感,这些天都是让她自己洗澡的,没料到她身上竟然是这么副惨状,难怪整天蔫不拉几。
“燕燕,你想不想回家?”
燕燕用力点头,“想,做梦都想。”
“那你先不要跟任何人提这件事,等我的安排,过几天我会让你见几个叔叔,你一定要跟他们实话实说好不好?”
苏夭的话让燕燕有些害怕,支吾道:“可是……可是万一老金爹知道了,打我怎么办?”
苏夭看着她畏惧的样子,心里一软,把她抱进怀里。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绝对不会让他再碰你。”
尼尼在旁边看了半天,不大听得懂她们的话,最后一句却相当明白,当即奶声奶气地说:
“我也会保护你们的!”
苏夭忍俊不禁笑出声,将他也拉到自己怀中,抱着两个小宝贝。
“嗯,我们一起保护燕燕!今天你们两个都很乖,我奖励你们吃奶油蛋糕好不好?”
“奶油蛋糕!我要吃奶油蛋糕!”
尼尼开心地一蹦三尺高,燕燕也喜笑颜开。
苏夭一左一右牵扯他们下了楼,去隔壁面包店买来一块奶油蛋糕,坐在旅馆的大厅餐桌边用塑料小勺挖着吃。
杂技团有几十号人,老金爹又舍不得钱住大酒店,以至于这个小旅馆几乎都被他们的人霸占。
此刻大厅里就坐着不少团员,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挂在墙上的电视。
苏夭喂他们吃蛋糕,偶尔也朝电视上瞄一眼,意外得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亚瑟,这个身材瘦高五官深邃,留着半长头发,总是带着摄像机在街上找路人表演魔术的男人,是宿主唯一的偶像。
他正在表演节目,让路人拿出自己的手机,两只手各自握住半边,用力那么一转——手机就变成一半背面一半屏幕,宛如被拦腰截断。
路人心疼得大喊,下一秒,他把手机转回来,放开手,又是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机。
大厅里的团员们看到这幕忍不住鼓掌,一是惊叹他的魔术,二是羡慕那个路人有手机。
苏夭自己就是变魔术的,知道所有神奇之象都是假象,亚瑟应该是早就在手中藏了一张贴纸或手机外壳什么的,才让路人误以为自己的手机被拧断了。
不过能当着路人的面在那么近距离的情况下表演魔术,还不被看穿,本身就有相当快的手速和判断能力,而这……正是成为顶尖魔术师的精髓。
她的任务之一是成为亚瑟那样的魔术师,正在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完成任务时,隔壁桌的人悄悄讨论起老金爹。
“诶,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
“什么事?”
“咱们这个团啊,本来是不属于老金爹的。”
月亮杂技团本来不属于老金爹?
那属于谁?
苏夭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老金爹今天不在旅馆里,周围的人又都在聊自己的,大厅嘈杂喧闹,因此那两人谈得格外大胆。
“我听说老金爹年轻时本来不干杂技这行当,后面是跟一个朋友找了个杂技师父,才跨进门槛吃这碗饭。可惜他那师父命不好,表演的时候从钢丝上掉下来摔死了,两人就琢磨着自立门户。”
“所以就成立月亮杂技团了?”
“是啊,而且钱都是他那朋友出的,老金爹就是出力而已。所以严格来算,他朋友才是咱们的大老板。”
“可是我们都是从小在团里长大的,怎么都没见过他?他朋友谁啊?”
“那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是个男的,跟他合伙开团时还没结婚,是两条光棍。开团后没两年,就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了,老金爹得到这个杂技团,他朋友则退出杂技自谋生路去。”
“什么理念不合?”
“不知道。”
“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啊?”
“还能有谁?之前莉莉姐在的时候跟我讲得呗,她是唯一见过那男人的人。”说话者叹了口气,咂着嘴道:“你说莉莉姐怎么那么蠢,干什么不好非得害老金爹,现在也不知道饿死没。”
“嘘,你小点声!”
二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之后再说什么苏夭都听不清。
不过前面听到的几句已经足够她理清来龙去脉了。
那位朋友跟老金爹的理念不合所以分开,她把老金爹的经营理念摸得很透——以最少的成本,做最大的事。
团里的演员基本都是他从儿童时期拐来的,不用供念书,一天只给三顿饭,睡觉就睡大木箱。
成年以后压榨他们一天工作十小时,却只发一点微薄的薪水。团员们因为没念过书,对于管理钱财没概念,基本到手就花完了,所以即便有了离开的能力,也还是会跟着他混饭吃,任由他压榨。
莉莉是老金爹的第一个试验品,那位朋友当年肯定是看到了迹象,所以才决定离开。
不知怎的,苏夭忽然想起维安口中的父亲。
他说他父亲是个勤劳善良的好人,做篾匠抚养他长大念书,只在死前才痛心疾首地说自己这辈子有件遗憾之事。
他的父亲……会不会就与这件事有关系?
想到这里,苏夭左右张望,企图寻找维安的身影,可惜没有看见。
“尼尼燕燕,你们先坐在这里吃,我去上个厕所,千万不许离开。”
“好。”
苏夭交待一句便去一楼的卫生间上厕所,旅馆很小,厕所老旧不分男女。当她走到门口时,正好碰见一个熟悉的人打开门走出来,却不是心里记挂的维安,而是虎狼一般残忍的老金爹。
对方依旧穿着那件皮夹克,身上散发出油腻的酒臭味,右手的食中二指习惯性地夹着半截烟。
看见苏夭后,他勾唇笑了笑,五官其实长得不错,看得出年轻时是个英武的男人,可是被烟熏黄的两颗牙着实让人倒胃口。
“苏夭啊,你最近看着怎么好像漂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