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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个人,固执,强势,掌控欲强。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孙对她的话都是言听计从,再不敢违反的,可没料想到前两个月刚有李修松痛斥她凉薄狠心,宁愿出家做和尚也不见她这个亲娘,今儿子孙后辈又在她面前闹出了这样一副不堪的局面,她毕竟是近七十岁的人了,当下只气的眼睁睁的说不出话来,后来更是两眼一翻,眼看着身
子就在椅中软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双红见状,只吓的心中突突的乱跳,赶紧的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不好了。老太太,老太太晕过去了。”
众人一听,尽皆吓了一大跳。当下指责埋怨的也顾不上指责埋怨了,哭的也顾不上哭了,劝解的也顾不上劝解了,一窝蜂似的赶着上前来看视老太太。
但是老太太此时面如金纸,双目紧阖,更是牙关紧闭,眼见得竟是个要不行的意思了。这毕竟是亲娘,李修竹和李修柏当下也都慌了。兄弟两个忙商议着要夤夜回府里去,又让小厮赶紧的骑马去找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到府里候着,等老太太回了府,好立时就
给老太太诊治的。
随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各人忙忙的回各自的房里去收拣自己的东西,由自己的丫鬟或小厮点了灯笼,连夜就要回去的。临行之前,由李修竹出面去大觉法师那里作辞,又告了罪,毕竟这一夜这样的折腾,可真是扰了佛门清净了。不过大觉法师正盘腿端坐在禅椅中闭目参禅,闻言只点了点
头,连眼都没有睁开,让个小沙弥送他们出了寺。
车马是在寺门口候着的,寺内依然需要步行,虽然有丫鬟小厮提了灯笼在前面照着,不过夜路依然难行。
虽已入仲夏,但现下已过二更,依旧夜凉如水。李惟元伸手自小扇的手中接过一领白底绣折枝海棠的斗篷给李令婉披了,一面细心的给她系着前面的两根斗篷领口处的带子,一面叮嘱着她:“回去之后只怕还要有好一番
忙乱,待会你上了马车之后先行睡一会,养养精神。”
李令婉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会她还真的觉得有点累。
李惟元给她系好了斗篷上的带子之后,在烛光影里看到她一脸疲惫的样子,忍不住的就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顶,然后握了她手,带着她跟随众人往寺庙门外走。
等到了庙门外,李惟元亲自送李令婉上了马车,又吩咐小扇务必要好生的照料着李令婉,随后才翻身上马。
他是长孙,现下这样慌乱的局面自然是很需要他的。
一路车马辚辚,不过李令婉是真的累了,所以纵然路途颠簸,还有李令娇在旁边低声抽泣,可她还是靠着车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忽然马车猛地的就停了下来。
她正睡的香甜,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前就一倒,咚的一声,额头就撞到了旁边的车壁上面去。
虽然并没有撞出个包来,可还是痛的她口中轻嘶出声。
这时面前的车帘子被从外面撩了起来。红玉先扶了李令娇出去,随后小扇也来扶李令婉。
等李令婉踩到马凳下了马车,李惟元那边已送了老太太进府门。可到底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李令婉,所以又折身回来看视。
一见她正在抬手揉额头,他便赶忙的问她:“怎么了?可是马车停的时候你撞到头了?”
又伸手拉开她揉着额头的手,就着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光仔细的看视了一番。见没有肿起包,也没有破皮红肿,他这才略略的放下了心来。
看她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整个人都有些懵懂茫然,李惟元只觉心中一滩水似的柔,一个没忍住,伸手就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着低语了一声:“小傻瓜。”
随后不等她说话,又吩咐小扇:“待会人多忙乱,你好生的看着你们姑娘。也不用进内房,只在外面找个清静的地方。若有机会,就扶了你们姑娘回去歇息。”
小扇一一的应了下来。李惟元又伸手轻捏了捏李令婉的脸颊一下,含笑看了她一眼,随后才转身阔步的跟随着众人进了府门。
夜风一吹,李令婉睡的迷蒙的脑子慢慢的清醒了过来。她抬手摸了摸被李惟元刚刚捏过的左脸颊,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不过还没等她想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就已经被小扇扶着进了府门,又一径的朝着世安堂
走去。
小厮快马加鞭请来的大夫早就是在世安堂里候着了,等老太太被众人用软椅抬了进来,又放平躺到床上,李修竹和李修柏急忙请大夫过来诊治。
大夫四十来岁的光景,一部长须直垂过颈。当下他凝神切脉,切完老太太的左手又换右手。
女眷为避嫌早已退下,屋内只有李修竹和李修柏兄弟两个,以及李惟元等几个孙儿在。众人也不敢打扰大夫切脉,皆屏息站在一旁。等大夫收了手,李修竹才敢开口相问,结果得大夫告知,原来老太太因着气恼,气血攻心,又痰郁互结,竟然得了个轻微中风。不过暂且无妨,温服几剂四君子汤下去,
再用人参之类的养一养元气,这病自然就会慢慢的好了。李修竹听了,忙遣了个小厮跟随大夫去抓药。一转头又见有这么多人守候在老太太的卧房里面,就道:“人多反倒不好,七手八脚,语声嘈杂,会惊扰到母亲不说,也气闷
。元哥儿你们暂且先退下,我和你们三叔守在这里也便是了。”
李惟元等人答应了,但也不敢回去,只在世安堂的明间里守着。一时小厮抓了药回来,又赶忙的煎了送过来,李修竹和李修柏兄弟两个亲自喂老太太喝了药。片刻之后,就听得老太太喉间一阵痰响,随即又是一声幽幽长叹,竟然是醒
转了过来。李修竹和李修柏一见,赶忙的就在床前跪了下来。明间里的李惟元兄弟,徐氏妯娌,李令嬿姐妹等人听到老太太醒了,也忙都赶了进去。一见李修竹和李修柏跪在那里,
众人便也都跪了下去。
李修松不在,李修竹最大,当下李修竹哭着向老太太请罪:“都是儿孙们不孝,竟将母亲气出了病来,还请母亲责罚。”
老太太又长叹一声。
她年纪大的人,猛然间的被这样的一气,元气尽失,当下她只觉得全身疲软之极,一点力气都没有。
“罢了,都起来吧。”刚刚才醒转,舌头有些发麻,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得要仔细听了才能听明白。
但李修竹不敢起来,依然跪在地上哭着。
老太太就又道:“现下我还没死,你就哭成这样做什么呢?且省些力气,等往后我死了你再哭罢。”
李修竹一听,就越发的哭的厉害了:“母亲的这话,做儿子的宁愿万死,也禁不住。”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随后才道:“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儿女尽有,如何还当着小辈的面哭成这样?且起来吧。只管哭,哭的我头都痛了。”
李修竹听她这样说,方才起身站了起来。老太太又挥了挥手:“你们也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敢站起来。
老太太侧头看了看,乌压压一屋子的人。虽说皆是她的后辈,但这会子她只觉得灰心丧气。
主要是李修松出家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先前又亲眼见了这一群人互相谩骂指责,她心里只想着,等她双腿一蹬死了,这个家只怕就要分了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越发的觉得灰心丧气了,浑身也越发的没有力气了。
目光又瞥见了李令嬿和李令娇,见她们两个人都垂着头,看不分明她们面上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老太太想着先前的事,心里对这两个孙女便有些喜欢不起来。一个太圆滑,油里滚珠一般,明明晓得是她的错处,可偏生她自己都没出面说半个字,便是想抓,可那也抓不到她的丝毫错处。一个又太蠢,被人算计了都不晓得,性子
又急躁,遇事只会闹,有个什么用?
又看看李令娟,明显是被人利用了也不晓得。虽则说她年岁小,但看着她怯懦的模样,只怕来日也是个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
只是再如何,也都是自己的孙女。而且女儿家在家原本也就是娇客,往后谁晓得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若嫁的好,也是会对家族有助力的。想到这里,老太太就十分疲倦的说道:“今晚这出事都是嬿姐儿,娇姐儿和娟姐儿闹出来的,谁是谁非我也不想深究了,但是却不可不罚。你们三个现下就各自回房闭门思
过三日,谁都不可以去探视。再抄五十份《女诫》,想想做女子的本分,往后再也不要如今儿这般的丢尽我们李家的脸了。”
李令娇对此自然是不服的,正要开口辩驳一二,但早被徐氏给拽住了胳膊,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若再闹,老太太万一真有个不好了,到时岂非要说是被李令娇给活活气死的?这个罪名李令娇如何能担得起?所以徐氏立时就给李令娇使眼色,让她听老太太的话,现下赶快的回去。李令娇没有法子,只好骨朵着嘴,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而李令娟原就胆小,自然是老太太说怎么样她就怎么样了,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至于李令嬿,那也是敛眉低目的轻声应了,甚至临走之前还跪下对老太太磕了三个头,低声的抽泣着:“孙女万死,竟累祖母如
此。”老太太现下也实在没精力去分辨她这句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在做戏,也不想去想先前李令娟落水的事到底真的是李令娇的无心之失,还是李令嬿从中搞鬼,故意设计的,她只是语带疲惫的说着:“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死这一事往后休要再提起。再有,绞了头发做姑子的这事也不要再说了,淳于世子已经答应我,今晚的事他绝不会向外透
露半个字,往后这事你们也都不可再提起,只权当今晚没有发生这事。”虽然是不喜李令嬿将自己当枪使,但老太太私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她这几个孙女里面,李令嬿有这样出众的相貌,又有这样的能力,等往后嫁人了,在夫家是绝不会吃半点亏的,必然会混得风生水起,那样岂不是会对李家有很大的裨益?而且听说现下孙御史已经回了京,又得皇上亲自接见,还赐了宴,想必这几日他的官职就会定下来。
而李令嬿又毕竟是他的外孙女,所以算了,李令嬿先前说的死啊活啊的,出家做尼姑之类的话,纵然明晓得她只是做做样子的,但这个台阶还是由自己来给她下吧。
当下李令嬿眼中垂泪的答应了,随后便扶着青桐的手回了自己的蒹葭苑。而这边老太太又望了望屋子里的其他众人,甚为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吩咐着:“都杵在我这屋子里做什么?我倒觉得气闷。都闹了这一整晚了,你们也都累了,回去罢,我
要歇息了。”
众人不敢不听,都应了一声,随后便轻手轻脚的退出了老太太的卧房。不过退了出来之后,李修竹就同李修柏轻声的商议着:“我们做儿子的,母亲现下病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便是回去了,又如何能安心呢?索性叫丫鬟抱了铺盖铺在明间里面
,我们兄弟两个就在外面守夜。若母亲夜里有什么要使唤的事,我们做儿子的总在她跟前。”李修柏原本是想回去找孙兰漪的,将今儿晚上李令嬿的事对她说一说,但现下既然李修竹这样说了,他也不好不答应的。于是他便应承了下来,又叫了个丫鬟过来,让她
去找孙兰漪,将今儿晚上的事对孙兰漪细说一遍,又说让她不要担心,三姑娘现下好的很,并没有什么事。丫鬟答应着去了。而李修竹这时正在同徐氏妯娌三个,还有李惟元几个孙辈说道:“这里有我和你们三叔看着,你们是可以放心的。且先回去歇息着吧,明儿再过来看视老
太太。”
众人便都应了,一一的走了。
随后李令婉和李惟元先送了周氏回落梅居,李惟元又再送李令婉回怡和院。
夏日原本就天亮的早,又这样乱哄哄的闹腾了一夜,都已过了五更,东方竟是渐次出现了鱼肚白。
李惟元就关切的问李令婉:“婉婉,是不是很累?回去之后便赶紧的歇息。”
李令婉摇了摇头。
先前她确实是挺困的,可这会约莫是困过了头,反倒是觉得不困了,而且整个人还精神的很。
又见晨光熹微,周边鸟声啁啾,想来天就要亮了。
便是现下回去估摸着也是睡不着的,于是李令婉想了想,就问李惟元:“哥哥,你困不困?”
李惟元见她面上忽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眼中不由的就浮上了一层细碎笑意。
她这是心中又忽然打了什么主意?于是他就笑道:“不困。怎么了,有事?”
李令婉就伸手指了指东边,也笑道:“反正天都快要亮了,我们索性就等看了日出再回去睡觉,好不好?”
能和她一起看日出,李惟元自然是慨然应允。
两个人现下在长廊上,虽说周边树木不高,也能清晰的看到东边,但李惟元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
第一次和李令婉同看日出,自然得挑个更加好的所在才是。
于是他快速的想了想,随后就道:“咱们到花园子的池塘旁边去。”
那里视野开阔,全无遮挡,看日出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李令婉也说好。李惟元就牵了她手,两个人慢慢的往花园子走去。
一路慢行,等到了池塘旁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水面岸边都笼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隔着这层薄雾看水中荷叶和岸边吹遍,只觉如同隔了一层纱一般。
李令婉见此场景便轻舒了一口气,感觉一晚上的郁闷就都没有了。
水边虽有干净的石头,但晨间较冷,水边湿气也重,李惟元也是不肯让李令婉坐的,所以两个人便并排站在池塘边,小扇和谨言则是自行去了一边。天边此时已铺了一层玫瑰色的朝霞了,颜色渐次加深,灿若锦绣一般。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须臾之后,猛然便见霞光四射,顷刻间万道金光投向大地。水面上
更是如同染了一层胭脂,微微晨风拂过,波纹如縠,金红色的水波荡漾。
这一瞬间的场景总会教人心中震撼,一时李令婉和李惟元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还是李令婉轻叹了一声,说着:“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啊。”
糟心的事可真不少。
李惟元闻言就偏头看她。
朝阳也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胭脂色,这样看她,真是明艳照人,娇丽不可方物。
李惟元心中一动,忽然就很有冲动想要凑过去含住她的双唇,轻轻的啃咬。然后再勾了她的丁香小舌在口中。
那样的滋味,尝过一次便让他着迷上瘾,只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要这样才好。可是他还是极力的忍住了,因着他心中明白,欲速则不达。李令婉现下对他虽然已渐渐信任,但还并没有到那样的一个程度。而且她现在对他的感情只怕也只是兄妹之情
,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愫。
想到这里,李惟元便觉得心中黯然,眸光也渐渐的暗了下去。
不过他随后又想着,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她总会有明白他心意的那一日。到时她定然也会对她生有男女之情,现下他还是暂且先忍耐些日子。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李惟元心中稍安,眼中便又浮上了一层微笑。
“你有什么烦心事?”他温声的问她,“说给哥哥听听。”
李令婉默然了片刻,然后就问他:“哥哥,昨晚的事,你怎么看?”原书中她虽然设定李令嬿是朵小绿茶,但那也是有自己骄傲的小绿茶,从来只有被人求娶的份,如何会做得出来昨晚那样low,有失身份的事来?所以说个实在话,一开始
她是压根就没有多想,只以为真的是李令娟不小心落水,而李令嬿去救,但后来闹了那样的两处,她就不得不怀疑这事到底和李令嬿有没有关系了。
而怀疑了之后她就觉得更心累。因为就昨儿晚上那样的一出事来看,李令嬿的战斗力杠杠的啊。昨晚若事成了,她落了个顾念手足之情,又贞节的好名声,还能成功的搭上淳于祈,若不成,锅都甩到李令娇的身上去了,她一身光明磊落,照样还能落个顾念手足之情
,又贞节的好名声。所以说她这往后要是想弄点事设计她,李令婉估摸着自己压根就看不破,绝壁会被她给套进去。
真是,心累啊。
她愁着眉,轻声的叹了一口气。李惟元见她这样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中怜惜,抬手就轻揉了揉的头顶,柔声的说道:“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万事有哥哥呢。往后但凡你心中有什么烦心事了,都来告诉哥哥
,哥哥帮你解决。”
李令婉点了点头,甚为乖巧的由李惟元牵着手,送她回了怡和院。
接下来的两日众人都围在老太太身边,连说话都要轻声细语的,深恐一个大声就惹恼了这位老祖宗,让她再着了气恼昏一次可就真的不得了。不过老太太得了这一场病也有好处。因着五月初八这日李惟元原是该去应卯的,但现下老太太病了,五月七日那日去翰林院的时候,他向上司禀明了这一情况,告了一日
的假,说是要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上司慨然应允的同时,还极口称赞他纯孝。而五月初八这一日清早,李惟元就拿了做好的那枚白玉牌去了那日他和李令婉误进的那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