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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国之君, 妙常心中是有着好奇的。
她唯一的印象是柳女史曾说过的话。
只有四个字温和公正, 想来是位脾性不错, 又重规矩的人。
妙常心中还装着另一重心事,便是母亲信中所说的。
信中说, 颜家自开国便守护的秘钥便纹在她的后背上。
既然是守护人,她就要找到此物真正的主人, 可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
先皇是下旨要了颜家全族性命的人……
那使得颜家颠覆的背道者究竟是谁呢?
这些疑问如同一块块大石压在她心上, 使得她时时谨慎,不敢行将踏错一步。
她现在刚刚进宫,还是静观其变, 先站稳脚跟,小心为妙。
皇上要到来的消息一下传得沸沸扬扬。
圣上这般有兴致还是第一次。
那些正经歌姬们也没有这等露脸的时候,皇上即位以来很少屈尊降贵, 只有最近这几个月常常出现在教坊。
因着要接待皇上的关系,宫里派来了几个教引姑姑再来教这些入宫没多久的歌姬们规矩,生怕她们冲撞了圣上。
妙常心中暗躇,大家都说天子温和有礼, 可也当真惧怕, 想来也颇有威仪。
是以,妙常学规矩便分外上心, 毕竟自小乡野长大,她比起别人还是差的很多。
教引姑姑几人分批教导她们, 妙常也借此见了清菡, 自打进教坊以后,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的身条又抽高了些,神情也带了些许倨傲,过得很不错的样子。
妙常放了心,就不再关注。
清菡对妙常的注视面上置若罔闻,实则心情复杂。
现在的她发现了那美玉的不对劲。
她从妙常那里得到的美玉,献与柳女史,才能顺利入宫。
可入宫后,柳女史仍是对她百般照顾,就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清菡自知,并不是什么奇货可居的天赐良才。
柳女史对她如此好的原因,便只能是那块美玉。那玉是很难得,但一切都应当停止在进宫前才对。
这美玉定有来历,清菡只能推测出这个。
想到这儿,清菡便如坐针毡,只要妙常还留在宫内一日,她便一日不得安稳。
此事就有被拆穿的风险。
所以,清菡对妙常便越来越躲避。
现在她希望妙常不要通过教坊的考核才好。
妙常每天上完徐娘子的课,还要跟着教引姑姑学规矩,每日顶书端碗,站了一天下来,回到房间整个人都是飘的。
芙芷看她可怜,便将自己的药油借给她用,妙常又承了人家一次情。
到了皇上到来的前一天,教坊便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件云英留仙裙,行走间裙裾飘飘,有翩翩之感。
只可惜,用完要还回去。
一大早,含霜便来伺候妙常梳洗。
妙常并不算习惯,握住含霜的手腕,哂笑道:“姐姐,让我自己来吧。”
含霜却一本正经:“奴消受不起,以后还是莫要叫姐姐了。”
妙常看着含霜谦谨认真的表情,眼中疑惑。
含霜蹲下身子来,直视妙常。
“小姐,您祖上是开国功臣,祖父是大端文人表率,父亲是京中廷尉,母亲是江南洛氏,您的姐姐是六岁成诗,不过豆蔻之年便艳压群芳的惊艳绝才,是京中闺阁女子的言行表率,她并不是我。”含霜扣住妙常肩膀说轻柔道。
随着含霜的话,妙常的眼睛渐渐湿濡。
她带着哭音道:“你说爹娘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会有多失望?”
含霜心疼不已地提醒:“所以……小姐,抓住每一次机会。”
含霜抚摸妙常如玉的脸庞,缓缓地说:“我的小姐配得上这世上任何的男子。”
妙常怔愣住,旋即垂下头去,脸埋在阴影下面,叫人看不清神色。
含霜抱住妙常,继续说,“小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一切的向前看,人生中总是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习惯就好了。”
妙常吸了吸鼻子,低沉着声音回避,“我知道了,快些梳妆吧,总不能迟到。”
含霜心酸无比,开始为妙常梳妆打扮起来。
等到一切结束,妙常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伤心的痕迹。
妙常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也有了片刻失神。
她很少梳妆打扮。
妙常看着铜镜中朱唇玉面的美人,她轻轻启唇微笑,贝齿微露,镜中的人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妙常微微抬眸,眼中波光流转,光华潋滟,不动声色间已带有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风韵,她眸中总是脉脉含情,叫人望而生情,有时未免给人一种不庄重之感。
但只往消下观去。
便见那鼻梁挺直如山峰,顺滑而下,似是书法家最浑然天成的那一竖笔,显得风骨十足,让人观而生怯。
这是颜家人的特征。
妙常上嘴唇有些薄,正中的唇珠并不十分明显,这倒是刚刚好,否则便是小鸡嘴一般了,而下嘴唇却略有些肉感,浑圆饱满,若涂上口脂,更显得嘴唇娇艳欲滴,十足诱人。
让人不由遐想,若是用指腹触之,不知会是什么柔软触感。
妙常突然回眸一笑,眼睛成了弯月牙,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含羞,“姐姐扶我起来,腿有些麻了。”
含霜被她这一笑晃得心神不宁,不由捂住心脏暗想,此情此景,若是男人见了,又该是如何的勾魂摄魄。
怪不得那叫原雄的北夷蛮子看的紧,那些年来凡是想靠近妙常的皮小子,哪个没挨过他的揍……
含霜第一次在某些方面与原雄达成了奇异的共识。
一切准备就绪,含霜便跟在妙常身后,将妙常送到了教坊。
含霜在妙常身后低眉顺眼,随着妙常的步子进退得宜,两人之间的距离竟能始终保持不变,行动举止间比多年的宫人也不遑多让。
颜家当初教过的东西,她早已刻入骨血里。
含霜将妙常一步步扶上台阶,而后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门一打开,自然将众人的眼光吸引过去。
逆着光,有些看不清来人。
待到来人走进,歌姬们先是惊艳无比,旋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因所有人皆穿着同样的留仙裙,连一丝理由也找不得,一切就直直地摊在眼前。
站在人家身边便是萤火与皓月的差别。
若要说妆容她们这些人发中华胜,眉间花钿,各个出彩,却不及人中规中矩,肤若凝脂。
这更让人难过。
其中一歌姬的眼神尤为复杂,嫉恨,不甘还有些许惶然与绝望,此人便为映月了。
皇上数月未来,映月面上看着淡然,实则心里早就开始慌乱不安,只是强撑着不想给人看笑话。
于是她舔着脸,求了典乐才得了这次和新来的歌姬们一同面圣的机会。
映月心中本就不安稳,在一众歌姬的窃窃私语中站了许久,冷着脸对人,可谁能想到,门一推开,居然走进了个绝色来。
她的心乱了。
妙常到了之后没多久,刘司乐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还是妙常第一次见到刘司乐,可想而知她对皇上的到来有多重视。
司乐一出现,歌姬们起身行礼,“请司乐安。”
刘司乐矜持地点头,“姑娘们,你们好好表现,现在大家排好队,准备去迎接皇上。”
歌姬们诺诺应是。
妙常深吸一口气,跟着众人出去。
今天元怀帝坐着龙辇,身后跟着一队宫女太监,还有侍卫分列两侧,阵仗大得很,远远就能看到一队人马过来,妙常见此也不由有些紧张。
等到来人靠近,歌姬们盈盈跪拜,“奴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妙常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能余光处看到来人穿了双松柏绿的云纹靴子,玄色的衣袍下摆绣着盘纹勾边宝相的花团,金线在其中若隐若现,十分华贵。
没过一会儿,妙常便听到那清润如潺潺流水的嗓音道:“起来吧。”
歌姬们便缓缓起身。
于是妙常站直身体,看到身边人仪态万千地慢慢起身,脸上难得带了些茫然,妥曜在一旁偷偷注意到这一幕,忍不住勾唇微笑。
妥曜注意到她站在风口处,微微蹙眉,“外面冷,快点进去吧。”
说罢,妙常便看到皇上的身影快速从身前略过,原来皇上也会冷,妙常暗想。
新进的歌姬少说也有百人之众,可妙常看着来人并不是很多的样子,比如小宛和云琦并不在这里。
此时,元怀帝已然落座。
皇上身边的御前太监此时道:“姑娘们拿出点看家本领吧。”
于是,妙常便看到其他人多人一组,便要准备表演。
妙常心中一紧,糟糕,她刚来没多久,哪里能跟别人配合?
只怕这次是要含霜失望了,没有准备又怎能到皇上身边去?
于是妙常便安分站在后面装鹌鹑,偷偷打量起皇上来。
妙常想到小宛说过王爷是京中最为俊俏的人,她没见过王爷,可皇上与王爷同胞所生,想来也不差,现如今一看,果真是如此。
皇上今天身着不过一件玄色常服,头上用一顶束发玉冠高高绑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两边有缕黑发垂落,眼睛晶亮有神,看着如同寻常人家的贵公子,没有半点架子。
妙常不由心生好感。
妙常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使得妥曜很是紧张,不由挺直脊背,想要展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
妥曜身为一国君主,总得慎重威严,不能如寻常男子一样放松轻纵,京中人可说妥星是天上神王,俊俏潇洒,他却不能让这种流言传到自己身上。
那未免过于轻佻不尊重,所以今天的这身打扮,妥曜也是兀自想了好久才决定的。
女子也喜欢俊朗的男人,一定要留下个好印象来。
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声音婉转动听,随着曲子舞姿翩跹,裙摆飞扬,荡出一朵朵浪花来,妙常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时间一长,皇上的兴致似乎淡了些,御前太监道:“皇上可是乏了?”
妥曜赶紧摇头。
只听他道:“这些曲子都腻了,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便让表演过的人回去休息吧。”
御前太监称是,屋子里的人一下走了一大半。
剩下几个人,皇上只是一一叫过去问了两句话,很快也走个干净。
看来皇上心情很好,居然过来关心她们这些小小歌姬。
这时候上一位歌姬走过来,正是映月,只听她带着点哭音对妙常说,“到你了,快点过去吧。”
说完,她不等妙常回话,就直接走了。
妙常这才发现房间里没有了别人。
妙常不由暗暗叫苦,怎的偏偏自己是最后一个顺序,好生倒霉。
大家都没事,好好答话就好,皇上又不会吃人,妙常这样安慰自己。
她开始向前方走去。
妥曜坐在上方,看着妙常步步莲移,端庄走来。
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看着她。
今天是两人今生的第一次见面。
现在的他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没有狼狈匍匐在地上,没有蓬头垢面,没有被人像狗一样拉出去遛弯。
她也正值最好的年华,明眸善睐,满身鲜活,没有被常年欺辱后的卑微怯弱,没有总是蒙住面容的粗糙麻布……
这是他们应该有的初见。
见到你很高兴,妙常。
让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妙常走进后,妥曜幽幽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妙常。”她怯怯地回答。
‘奴叫素舒’,妥曜耳边响起这几个字,那时明明是清冷至极的声音。
“来这里习惯吗?”妥曜声音似是飘浮在云雾里,让人听不真切。
“宫里一切都很好,饭菜很好吃,姑姑对我也很好,每个月还有份例拿呢。”
妥曜语调很是和缓,妙常也放下了紧张。
‘你怎么愿意来伺候我?’
‘在那里不是伺候人,快抬手。’
当时的他很是羞怒,真是讨厌这个莫名其妙闯入他生活的人。
妥曜的喉结缓缓抽动两下,旋即又问,“那可有最喜欢吃的?”
“喜欢吃的可多着,最爱吃肉,八宝鸭,酱肘子,扣肉……”
妙常的紧张褪下,提起吃的,不由多说了些,看着是天真烂漫。
‘民以食为天,哪来那么多让你挑三拣四的,吃干净!’
他失笑,怎么那时就凶巴巴的?
妥曜爱怜的注视着她细腻光滑的脸蛋,妙常低头回话,并没有看见。
‘把你脸上的东西摘下去,怎么?觉得我被废了,你就能踩在我头上为所欲为?’
‘奴自小长得丑,貌若无盐,怕污了你的眼,别闹脾气,除了我可没人搭理你。’
妥曜记得自己当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恍若隔世一般。
不对,就是恍若隔世。
“可有在宫里到处走走?”
妙常愈发对答如流,“想走呢,但怕冲撞贵人。”
‘你说你每天乱跑什么呢?别再出去了,他们又欺负你。’
‘你说外面的天气怎么样?’
‘你说今天的饭怎么比昨天还少?’
她啪的一下扔掉手里的抹布,‘别没话找话,烦不烦?’
妥曜当即气得把后背留给她。
旋即,他又自己受不住,可怜巴巴道:‘我只想跟你说说话呀。’
原来过往的一切早纂刻于心上,跨越生死不忘。
“想做什么就去做……”妥曜强忍着将剩下半句话咽回肚子里,怕唐突了妙常。
没有什么人能干涉你,没有任何人!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痛快的死?’
她气急,‘我很想打你,但不能以下犯上。’
‘你怎么又威胁我?’
‘因为你说话很难听。’
妥曜忙闭紧嘴巴,瞪大眼睛看她,她也不示弱,毫不犹豫地瞪回去。
于是两人四目相对。
妥曜想着想着便荡开笑来,妙常偷偷看,表情有点点呆滞,心不知为何跳的格外快。
皇上为何这样笑?
好温暖呀,妙常想。
妥曜也很惊奇,在他的印象里,妙常哪里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
妥曜声音带着一□□哄的味道开口,“你在想什么?”
妙常反应不及,差点全盘脱出,还好及时打住了,“没想什么,只是觉得皇上不愧为君子,气度非凡。”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妥曜脸上的表情登时有些扭曲。
他还真不习惯她这样……
好了,两人有一个美好的开场,再舍不得,他也得退场了。
“好了,算你会说话,等着回去拿赏吧。”说罢,妥曜站起身来。
妙常赶忙收敛心神,等着恭送皇上。
可谁知,皇上站起来后竟又缓缓坐下了。
妙常面露疑惑。
妥曜冲她笑笑,开口道:“你先走。”
妙常更是不解。
妥曜耐心解释,“大家都是这样走的,你也不能差了,是不是?”
妙常霎时失笑。
妥曜便见她眉眼骤然柔和,眼睛微眨两下,一低头再一颔首,荡出抹笑来。
最美不过是那一低头的娇羞。
“皇上,那奴就先走了。”说罢,她盈盈跪拜,悠然离去。
妥曜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这些年来,她每每入梦中,都是踏着月亮,白衣飘飘,每次见到的都是她的泪水,有多美便让他有多痛,其实她很少哭的。
只有那一次……
妥曜压下眼底所有的阴霾,不愿回想。
就算这样,他还是很期待着她的入梦。
因为这是以前,妥曜唯一见她的机会。
而现在,他可以常常见到她。
他告诉自己,一切还得循序渐进为好。
妥曜独身坐在四人抬的龙辇上,以手支撑着额头,旁人只当他冥思,却不懂他此时的心神动荡。
今天他见到了一个性情全然不同的人。
但她眸中的澄澈却丝毫未变,妥曜有些不知拿她怎么办。
他本以为自己会十足欢喜,但没想到的更多充斥内心的却是惆怅。
妙常是怎么变成那个素舒的呢?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妥曜不敢深想,越想越有些呼吸困难。
还有素舒……怕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再也不能了。
往事不可追,一切还需得往前看。
妙常应对完元怀帝后,浑身轻松。
想来皇上金口玉言,说有赏赐拿,那就绝不会骗人了。
至此,妙常的脚步声又轻快了几分。
且说元怀帝满面春风地回了乾元宫,却在自己殿内看到了不速之客—贤妃。
贤妃便是当年谢家送入皇宫里的嫡女,也是他前一生引得兄弟不睦,一女侍两夫的皇后。
妥曜心情渐糟,面上半分不显,“贤妃,你来了。”
贤妃见他出现,赶忙起身,小心道:“妾没见到皇上,请皇上原谅则个。”
妥曜不在意地挥挥手,坐到了贤妃对面的红木交椅上。
贤妃面色一暗,又强打起精神,伏小做低地走到妥曜身后,伸出十根如削葱根的手指,在妥曜肩膀上按压,力气不大不小,刚好解乏。
妥曜因她的靠近感到十足不适,脊背不经意微微靠前。
但不得不承认,谢家送进宫的渝州按摩师傅将贤妃教的很好,贤妃轻柔道:“皇上今天做了小半天,定是乏了吧。”
妥曜道:“怎么你吃味了?”
贤妃打起精神应对,兀自轻松,“妾身为贤妃,怎么能醋来醋去的?”
这样看来,两人间气氛又像是轻松了些。
但妥曜又不答话,这气氛便又被生生掐断了。
每次都是这样,贤妃已然无力,进宫里的这几年,早就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
那初入宫的殿选,周氏女让她出了大丑,惹得皇上大怒,她初入宫的位分便比周氏女还矮了一截。
思及往事,贤妃仍是心中羞恼。
这些年,她也努力过,可皇上对她举止有礼,不远不近,她与皇上王爷一同长大,明明皇上对她曾经很是温和宽容,可是现在……
她的贤妃位置是太后亲下懿旨,而丽妃却是皇上亲自选定,个中差别,怎能不让人生恨?
妥曜闭上眼睛,又开口问道:“贤妃可是有事与朕商谈?”
“皇上,后宫高位空悬,您即位多年,现在还没有皇子诞生。妾想着,许是宫中人不合您的心意,你若是看中了谁,妾绝不阻挠。”贤妃委屈求全道。
妥曜眉毛一扬,哂笑道:“贤妃倒是大方。”
想来是贤妃见他最近去教坊几次,以为他看中了谁却不好开口,上赶着讨好来了。
贤妃这番话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只换来皇上不轻不重的一句,‘贤妃倒是大方。’
“朕自有安排。”妥曜说道。
妥曜并未否认,贤妃心中一凉。
妥曜侧过头又道,“爱妃先回去,朕还有些奏折要批。”
贤妃应是退下,等到她回了自己的华藻宫,大批的赏赐也纷至沓来。
于是贤妃又在这后宫之中风光了一把。
等到贤妃走后,妥曜便来到自己的私库,想要从里面挑些奇巧的小玩意送给妙常。
他挑中了一个羊脂白玉嵌螺钿的鼻烟壶,上面有描画着位拈花一笑的九天玄女,妥曜命人找盒子装上,专门派人给妙常送了过去。
妙常今日面见皇上,难免会引人好奇,而且妙常在里面待得时间比旁人久很多,大家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妙常哪里想到,宫里的话头递得如此之快。
到了晚上,赏赐便分发下来。
妙常捏紧内侍递给自己的小盒子,心中惴惴。
她偷偷寻了个僻静地看过,这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精致的鼻烟壶,小小的一只,上面的人物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壶身温润透明,滑如油脂……
妙常觉得此物不同寻常了些。
不知旁人赏赐了什么……
于是她偷偷地将里面的东西,换成了上次月例中的金香囊,她暗自估摸着,皇上必然大方,要是自己比旁人少,也很不好。
妙常刚刚换完,便有好信儿的歌姬三两结伴的来看热闹,
她们大方地展示了皇上赐的东西,歌姬们都是金豆子,金瓜子,好些的得了几个精致的金饺子。
妙常庆幸,还好自己换了,而后她大方地将香囊给众人看。
却不曾,这样还是打了眼。
妙常对着众人艳羡的眼神,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妙常满心疲惫。
是夜,妙常放下纱帐,将自己得到的一溜小东西装好,用个小匣子锁上,再用旧衣服包了起来。
妙常想着明天去跟尚工局里采买的小公公套近乎,看能不能递东西出去,她想把多余的银钱给陈娘递出去用。
这样她也能放心些。
至于其余几样珍贵的,一是太过贵重,怕人心生歹意,二是东西是宫里用的,有着与外物不同的标志,随意运出去便犯了重罪。
鼻烟壶更是皇上亲赏,更是只能供着了。
妙常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个冬日。
冬日里膳食改了样,妙常爱吃的每一样都有,人又多在房间里拘着,她如柳枝抽芽,又长高不少,脸颊也多了点肉。
于是悲催地被教导娘子控制了饮食。
这期间,皇上也多次传召她到乾元宫里解闷,每次都有各种赏赐,妙常在他面前也渐渐失去紧张,一个不注意,便要多说好多。
皇上不知为何很是甘之若饴,说的越多他便越开心。
妙常心中很是敬仰,只觉他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崇拜不已。
妥曜每次见她崇拜的小表情,有多想笑便又有多得意。
随着妙常被传召的次数增多,歌姬们也眼红不已,但又毫无办法,只在背后说她‘以色侍人,长远不得’。
这倒是十足可笑,因为对于歌姬们来说,谁又不是以色侍人呢?哪个又不想以色侍人呢?
这既是她们的幸运,又是她们宿命的悲哀。
后宫中人也注意到妙常的横空出世,她们这些主子娘娘们,很多人除了年宴的机会,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妙常得到如此宠爱,她们自持身份高贵,便觉奇耻大辱。
不过妙常此时正得皇上眼,是以隐忍不发,只作壁上观。
华藻宫中。
“娘娘,皇上这个月又没进后宫,这样怎么会有小皇子诞生?太后竟也一直由着。”跟在贤妃身后的女官焦心提醒。
贤妃兀自修减花枝,漫不经心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人,闲着没什么不好的。”
女官还是不平,“就算皇上来了,也是去那个贱人处,贱人连个蛋都下不出来,还恬不知耻地不知道挪腾地方,我呸!”
要是丽妃在此处,心里定会骂娘,她倒是想生,可又不是属地龙的,爹和娘自己个儿全能成。
贤妃听了她的污言秽语,愠怒地看了那女官一眼。
女官自打嘴巴,口中不停道:“怎么让什么脏的臭的都进娘娘的耳朵,该打,该打。”
贤妃并未责怪,这些话她听起来十足不舒服,可不得不说,每次听了都痛快不已,心中更是有隐蔽的快感,一口气也通畅不少。
女官粗中有细,察言观色,也从中窥得她几分心思。
女官再次小心道:“娘娘,何贵嫔和余嫔两个又召了映月,听说冷风天里唱了快一天,再这样下去,嗓子是真的废了,这事儿咱管不管?”
贤妃语调上扬,“管,怎么管?人家是主位娘娘,另一个是下九流的戏子,唱个戏我也要管?”
而后贤妃又不屑一笑,“何贵嫔也是个老鼠胆儿,只敢这样穷折腾,我还以为她多大勇气呢。”
女官附和道:“这不是怕皇上又想起来?待再过一段时间,怕是没命了,谁让她自己不知轻重,偏往皇上身边凑,要是一飞冲天也就罢了,偏被人转头就忘在脑后。”
贤妃慵懒不屑地说:“她们这种人一向都是玩物,以往在闺阁里,父亲兄长们从不让她们沾我的眼,每年流水样的换了一批又一批。”
“可不是,这个不也是一样?”女官挤眉弄眼道。
贤妃笑笑并未否认。
她们说的人正是妙常。
贤妃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些人,她们便如同鸟儿雀儿,给皇上逗趣解闷,实在不行还有下一批。
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皇上多年来,一直在找的人。
此人隐藏在暗处,让她心忧难安,未知的敌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想到这里,贤妃也没了闲聊的兴致,“本宫乏了,要去歇歇。”
女官自是侍奉她休息不提。
妙常晚上从含霜处回到房间,却不想在教坊门口碰到了映月。
妙常自从在皇上面前得眼后,便有许多人殷勤讨好,只有映月每次见她都故作不识,两人从未说过话,妙常也从不去触她的霉头。
旁人知道两人的机锋,有心讨好之人竟私下挤兑映月,可映月很是厉害,并未吃过亏。
妙常并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
于是,映月便越是看她不顺眼。
现在过完年,外面的天气还很是阴冷,妙常见映月浑身只着唱戏的薄透纱裙,脸上浓妆艳抹,色彩繁多,明明该是极艳丽张扬的,却平白显出数分脆弱来。
等妙常走近一看,发现浓重的妆扮也遮不住她惨白的脸色,妙常见她奇怪,不由有些打怵。
映月见她走近,一身裘袍贴身,白色的皮毛围着袖口衣角绣了一圈,雪白的皓腕在其中若隐若现,脖子上围着条狐皮,衬托着她娇小的脸庞,脚着一双小鹿皮靴,看着便很是温暖。
映月内心嘲讽,脸上也露出怪异的神情。
妙常本想快步略过去,可没想到刚路过她身边时,她突然出声道:“看到了吗?我现在就是你的未来。”
妙常被她吓了一跳。
言罢,她转过头,一双眼幽幽地紧盯妙常,“不,凭着这张脸,说不得还要长上几个月。”
妙常被盯得心里发毛。
“自己找好退路吧。”
然后,映月踉踉跄跄地走远,可她仍是昂着头,像一只最骄傲的天鹅。
妙常在原地呆愣良久,心中滋味莫名,又有些感谢她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