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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 付巧言的孕吐开始缓和,就是十分怕热。
盛夏时节的长信宫仿佛蒸笼, 哪怕宫人们已经把树上的知了都抓了,付巧言还是很烦躁。
荣锦棠又开始忙碌起来,等她身体稳定, 荣锦棠就把精力放到前朝多了些。
这一日傍晚, 金乌还躲在云层里散着热气,天边是橘红的晚霞, 映得天际一片赤诚。
付巧言坐在前院里,趁着今日有些风,好歹透口气。
正厅里的冰山还散着凉意,可李文燕不许她靠太近, 隔着那么远也没什么效用。
为了不叫自己心烦, 付巧言便把秋装的单子翻出来, 开始一项一项核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劳碌命, 做正事的时候她反而能聚精会神,不会特别烦躁。
核对宫事单子原本是明棋的活计, 她既然抢着要做, 明棋就在一边陪着,偶尔轻声细语给她讲解。
荣锦棠今日回来的很早。
付巧言原本想叫明棋扶她起来走走路,抬头就看他皱着眉进了宫门。
“陛下今日可早。”付巧言慢慢起身,站在原地扶了扶肚子。
随着天气越发炎热, 她肚子就越来越大, 一月前还是个小靠垫, 现在就变成大软枕了。
不孕吐以后她吃得也多了些,加上李文燕变着花样给她进补,如今在去看她终于有点圆润样子。
原本的尖下巴柔和不少,眉眼也有些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荣锦棠自己心有所想,总觉得现在去看她透着一股母亲特有的慈爱,既温润又柔和。
当然,这也只是觉得。
宸妃娘娘现如今可怕烦怕热,皇帝陛下还是轻易不敢招惹她的。
“前两日忙没回来,今天就赶紧来瞧瞧你。”荣锦棠笑道。
付巧言也笑,看起来还算平和:“陛下先更衣散散暑气,再吃碗凉茶。”
景玉宫现在煮的凉茶是特地为她调制的,平心静气舒缓温和,荣锦棠这样每日繁忙操劳的人也很适合,喝一杯能舒服好半天。
荣锦棠现如今是很“乖巧”,从来都不跟她对着干,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特别听话。
等换了一身轻薄的长衫再吃一碗凉茶,他心里的怒意也渐渐消散,看她慢吞吞挺着肚子往厅里走,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付巧言在习惯这个大软枕之后行动就很利索了,只她刚在坐的时间有些长,不敢走太快。
他深吸口气,叫自己淡定下来,才出去扶她:“都说不能坐太久,你又不听话了。”
“哦。”付巧言很淡地应了一声。
荣锦棠立马了悟,直接换了话题:“前朝有些事,朕得细细讲给你听,回头你遇上好知道怎么处置。”
这倒是奇了,怎么前朝的事还有她能处置的缘由?
一想起这两天的事,荣锦棠也很烦闷。
“边关不太平你是知道的,其实月初已经开战了。”荣锦棠道。
付巧言一愣,问:“陛下,可还好?”
荣锦棠看起来倒不是很纠结的样子,他道:“朝里如今还好,边关原本还有皇兄在,只最近同乌鞑那战事太凶,他便受了重伤。”
他受了伤就不能再领兵,只好退居靖王府养伤。
荣锦棠这般说着的时候,便微微皱起眉头。
付巧言顿了顿,荣锦棠许多事都不瞒着她,她经常也就安安静静地听。有些事不能叫他憋在心里,说出来总归是好的。
只这些事她都没往外面讲,也不往心里去,时间长她就选择性地遗忘了。
偶尔他再旧事重提,她都要想好久才回忆起点滴过往。
不过靖王的事她是不可能忘的。
“那该如何是好?”付巧言问了一句。
荣锦棠倒是不算太心烦,他道:“顾将军已经到了边关,现在换他统领战事,便是这样其实朕是更放心的,只是……”
只是靖王到底如何想,谁都不知道。
统帅轻易不上前线,他又是皇亲国戚,同当今圣上血缘最近的亲王,战事也没到险要万分之时,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受重伤的。
不过溧水指挥使沈伽也上表军报,道靖王确实受伤颇重,腿上中了一箭,许久都没有养好。
荣锦棠这才微微放心,但私下还是叫禁卫统领冯昔再派一小队人马,去溧水打探清楚。
在这样紧要关头,靖王绝对不能出事。
想到这,荣锦棠也怕付巧言太过烦忧,便道:“只是怕皇兄以后好不了,走路都吃力。”
付巧言也跟着叹气。
战场残酷,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今天大胜而归,明日就可能兵败如山倒。
付巧言一把攥住荣锦棠修长有礼的手,紧紧盯着他看:“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您不用去吧?”
她的语气几乎恳切。
荣锦棠心中一酸,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难受得要命,还是没讲出话来。
他不敢跟她说实话,又从来都没骗过她,一时之间,荣锦棠竟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最后他见付巧言表情都变了,才哑着嗓子开口:“朕去做什么?朝廷的事谁来管?你啊,就别操这个心了。”
付巧言这才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愿意安慰她一句,她便已经知足。
一番话被两人打断好几次,荣锦棠索性一口气都讲出来:“这只是前因,后来穆涟征听闻边关已经开战,便进宫求朕也想奔赴战场。”
“什么?”或许是太吃惊,付巧言的声音都拔高了些。
荣锦棠拍拍她的腰,道:“你别看他平日里纨绔,到底是安国公家的孩子,小时候也是摸爬滚打过来,不是个孬种。”
好男儿,战四方平天下,保家卫国,抛洒热血,无怨无悔。
哪怕是穆涟征这样的勋贵公子,也时刻不忘自己身上的责任。
说实话,荣锦棠不是不想叫他去。
安国公当年陪着高祖皇帝马上平天下,靠的就是一身家传武学,他们家的子嗣各个研习,无一例外。
二百余年,皇帝都换到第九个,安国公府依旧传承至今,没有落败不堪。
大越开国四大国公,如今仅剩穆家这一枝独秀。
他是没上过战场,可脑中有货,心中有数,有勇有谋,实在是将才的最佳人选。
可……他也毕竟是荣静柔的未婚夫婿。
今年同乌鞑的战事凶险万分,弄个不好就马革裹尸,这辈子再也无法还家。
荣锦棠没有立时答应他,只说先问下安国公和六公主的意见。
然而穆涟征却淡淡道:“六公主言最喜大英雄,臣若是此番如她所愿,岂不美哉?”
这话一说,荣锦棠都不知还有这样的症结:“那安国公及夫人?”
穆涟征又道:“臣父母皆言国之大意在于安,臣若能亲往,才不负世代国公的传承。”
荣锦棠好半天没做声,最后道:“穆爱卿不入仕为官,实在是朝廷的憾事。”
穆涟征只道:“臣实在也不是能安稳的人,征战沙场或许可以,但兢兢业业却实在不行。”
原本因为靖王而纠结的荣锦棠听这话难得笑了。
难怪小六见了他几次面就应下婚事,实在忒是个人才。
付巧言听完他这一番话,先也跟着笑,后来就急了:“您没答应他吧?”
荣锦棠小心看了他一眼:“朕答应了。”
“陛下!”付巧言声音略有些高。“若是公主知道了……”
荣锦棠冲她摇了摇头:“穆涟征或许是因为她那些大英雄的话动了心思,可归根结底,他到底是公侯世家公子,国难当头,没有躲在家宅中的道理。”
“他有这个本事,也愿意保家卫国,朕若不叫他去,才是看不起他,也看不起静柔。”
付巧言抿了抿嘴唇,却没说话。
荣锦棠这几句看似再说穆涟征,其实又何尝不在说自己?
或许在他心里,也一直住着一个大英雄。
那英雄身披铠甲,手持长枪,一路奋勇杀敌,保家国百姓平安。
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不能上战场?
付巧言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沉默许久。
荣锦棠叹了口气,他顺着她不如往日乌黑柔亮的长发,轻声道:“若是静柔来找你,你便劝劝她。”
“穆涟征会作为粮草官督送下月边关粮草,应当……”荣锦棠顿了顿,“应当不会有太大危险。”
然而有些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穆涟征被授予辅国将军职,身上带着他的亲笔军令,以及分兵五千人的虎符,必要时可领兵五千,直受顾熙尘统帅。
如果可能,他希望他能出其不意,给胡尔汗来个措手不及。
付巧言闷不做声好久,最终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陛下,我有些腹中空空,不如先用晚膳吧?”
荣锦棠道:“好。”
为了安慰荣静柔,付巧言想了两天的说辞,就怕到时候公主急坏了身子。
只没想到一连十日她都没来,直到穆涟征已随军出征,她才姗姗来迟。
付巧言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发现这个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人如其名,身上多了些沉静和安稳。
她凑过来搂着付巧言的胳膊腻歪了好一会儿,先问了她的身子如何,才认真道:“巧言,你帮我问问皇兄,我想出宫去。”
付巧言定定看着她,没反驳也没劝阻。
荣静柔笑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不每日都嘀咕这个,他也不能这样冲动。”
她静静流着泪,一点都没有要闹的意思。
“巧言,我想出宫去督办军需,既他决意要去,那我就做好他最坚实的后盾。”
“以前的我,真的太不懂事。”
“边关那么多百姓,那么多将士,哪怕我能出半分力,也不白顶着公主名头活一遭。”
付巧言烦闷许久的心突然豁然开朗。
这一刻,她终于安定下来。